忍恥歸來意可憐,隻因食子淚難乾;非求度難傷天性,不為成忠賊愛緣。天數淩來誰個是,劫灰聚處若為愆;從來莫道人問事,自古分離總在天。
且說二將策馬當先,隻見雷震子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天降雷鳴現虎軀,燕山出世托遺孤;侯姬應產螟蛉子,仙宅當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訣,長生兩翅有風雷;桃園傳得黃金棍,雞嶺先將聖主扶。目似金光飛閃電,麵如藍靛發如朱;肉身成聖仙家體,功業齊天帝子圖。漫道姬侯生百子,名稱雷震豈凡夫?”
話說殷破敗、雷開,仗其膽氣,厲聲言曰:“汝是何人,敢攔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盡臣節。無故而羈裏,七載守命待時,全無怒。今既放歸,為何又來追襲?反複無常,豈是天子之所為?因此奉吾師此旨,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你你回去,不必言勇。我師曾吩咐:「不可傷人間眾生。」故教汝速回便了。”殷破敗笑曰:“好醜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叁軍,欺吾不勇?”乃縱馬舞刀來取雷震子,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不要來,你想必要與我定個雌雄,這也可;隻是奈我父王之言,師父之命,不敢有違。且試一試與你看。”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飛起空中,有風雷之聲;腳登山頭,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
雷震子說:“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聲響亮,山嘴塌下一半;雷震子轉身落下來,對二將言曰:“你的頭可有這山結實?”二將見此凶惡,魂不附體。雷震子曰:“二將軍聽我之言;汝等暫回朝歌見駕,且讓你回去。”殷、雷二將軍見此光景,料不能勝他,怎得回
去。有詩為證:
“一怒飛雲起在空,黃金棍擺氣如虹;刹時風響來天地,頃刻雷鳴遍宇中。猛烈恍如鵬翅鳥,猙獰渾似鬼山熊;從今喪卻殷雷膽,束手歸商勢已窮。”
話說殷、雷二將見雷震子這等驍,況且脅生雙翼,遍體風雷,料知決不能取勝,免得空喪性命無益,故此將機就計,轉回人馬不表。且說雷震子上山來見文王。文王嚇得癡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趕父王二將,一名殷破敗,一名雷開,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回去了。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文王曰:“我隨身自有銅符令箭,到關照驗,即可出關。”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銅符,有誤父王歸期。如今事急勢迫,恐後麵又有兵來,終是不了之局。待孩兒背父王一時飛出五關,免得又有事端。”文王聽說:“我兒話雖是好,此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父王且顧出關,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馬隨我患難七年,今日一旦棄他,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豈是好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文王上前手拍馬背曰:“非昌不仁,舍你出關,奈恐追兵複至,我命難逃,我今別你,任憑你去罷,另擇良主。”文王道罷,淚別馬。有詩曰:
“奉敕朝歌來諫主,同吾裏七年囚,臨潼一別歸西地,任你逍遙擇主投。”
且說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羈。”文王曰:“背著我,你仔細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日緊閉,耳聞風聲,不過一刻,已出了五關。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關了。”文王睜開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複見我故鄉之地,皆賴孩兒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兒就此告歸。”文王驚問曰:“我兒你為何中途拋我,這是何說?”雷震子曰:“奉師父之命,止救父王出關,即歸山洞。今不敢有違,恐負師言,孩兒有罪。父王先歸家國,孩兒學全道術,不久下山,再拜尊顏。”雷震子叩頭,與文王淚而別。正是: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雷震子回終南山覆師父之命不題。且說文王獨自一人,又無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紀高邁,跋履艱難。抵暮見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無資,店小二曰:“歇房與酒飯錢,為何一文不與?”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權且暫記,俟到西岐著人加利送來。”店小二怒曰:“此處比別處不同,俺西岐撒不得野,騙不得人,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行人讓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萬民安生樂業,湛湛堯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銀子,算還明白教你去,若是遲延,送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那時悔之晚矣。”文王曰:“我決不失信。”隻見店主人出來問道:“為何事吵嚷?”店小二把文王欠少飯錢說了一遍。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精神相貌不凡,問曰:“你往西岐來做甚麽事?因何盤費也無?我又不相識你,怎麽記
飯錢,說得明白,方可與你去記。“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別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裏七年,蒙聖恩赦宥歸國,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因此囊內空虛,權記你數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決不相負。“那店家聽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稱:”大王千歲!子民肉眼,有失接駕之罪。複請大王入內,進獻壺漿,子民親送大王歸國。“文王問曰:”你姓甚名誰?“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傑,五代世居於此。“文王大喜,問申傑曰:”你可有馬借一匹與我騎了好行,俟歸國必當厚謝。“申傑曰:”子民皆小戶之家,那有馬匹?家下有磨麵驢兒,收拾鞍轡,大王暫借此行,小人親隨伏侍。“文王大悅,離了金雞嶺,過了首陽山,一路上曉行夜宿。時借深秋天氣,隻見金風颯颯,楓林翠色;景物雖是堪觀,怎奈寒烏悲風,蛩聲慘切。況西伯早是久離故鄉,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時就到西岐,與母子夫妻相會,以慰愁懷。按下文王在路不表。且說文王母太薑,在宮中思想西伯,忽然風過叁陣,竟帶吼聲;太薑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早知西伯某日某時已至西岐。太薑大喜,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眾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人人大悅。
西岐萬民牽羊擔酒,戶戶焚香,氤氳拂道;文武百官與各位公子,各穿大紅吉服。此時骨肉完聚,龍虎重逢,倍增喜氣。有詩為證:
“萬民歡忭出西岐,迎接龍車過九逵;裏七年今已滿,金雞一戰斷窮追。從今聖化過堯舜,目下靈台立帝基;自古賢良周代盛,臣忠君正見雍熙。”
且說文王同申傑往西岐來,行了許多路徑,依然又見故園。文王不覺心中淒然,想昔日朝歌之時,遭此大難,不意今日回歸,已是七載,青山依舊,人麵已非。正嗟歎間,隻見兩杆紅招展,大炮一聲,擁出一隊人馬。文王大喜曰:“此乃眾文武來迎孤的。”隻見大將軍南宮、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賢八俊。叁十六傑,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公、伏於道傍,次子姬發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屢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複觀慈顏,不勝欣慰。”文王見性子眾文武不覺淚下:“孤想今日心中不勝淒然,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裏,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複能完聚,睹此反覺淒然。”大夫散宜生啟曰:“昔成湯亦因於夏台,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生民,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裏,非昔時之夏台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當誅,蒙聖恩而不殺,雖七載之因,亦天子浩**洪恩。今赦孤歸國,複荷優償,進爵加封;賜黃鉞白旄,得專征伐,此何等殊恩,當克盡臣節,此生決不敢萌二心。何得以夏台相比?大夫忽發此言,豈昌之所望哉?此後慎勿複言也。”諸臣悅服。
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幢蔽日,隻見眾民大叫曰:“七年遠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睹天顏,愚民欣慰。”文王聽見眾民如此,方騎逍遙馬。眾民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
文王方出小山口,見兩傍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裏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麵作歌曰:
“盡臣節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因於裏;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為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聖恩兮,位至文王。誇官逃難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至吾疆。今歸西士兮,團圓母子;獨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歌罷,大叫一聲:“痛殺我也。”跌下逍遙馬來,麵如白紙;慌壞世子並文武諸人,急忙扶起,擁在懷中,連取茶湯連灌數口,隻見文王十二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叁次叁個兔兒走了。眾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端門至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也非一日,文王之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生拜伏於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荷蒙聖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誇官叁日,深感鎮國武成王大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龔,使孤勢窮力盡,無計可施;束手待舞之時,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嬰兒。路逢終南山氣士雲中子帶去,起名雷震。不覺七載,誰想追兵緊急,得雷震子
救我出了五關。“散宜生曰:”五關豈無將官把守,焉能得出關來?“文王曰:”若說起雷震子之形,險些兒嚇殺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麵如藍靛,發似朱砂,脅生雙翼,飛騰半空,勢如風雷之狀;用一棍金棍,勢似熊羆。他將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塊來,故此殷、雷二
將不敢相爭,諾諾而退。雷震子回來,背著孤家飛出五關;不須半個時辰,即是金雞嶺地麵,他方告歸終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他道:「師命不敢違,孩兒不久下山,再見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獨自行了一日,行至申傑店中;感申傑以驢兒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賞,使申傑回家。“宜生跪啟曰:”主公德貫天下,仁布四方,叁分天下,二分歸周。
萬民受其安康,百姓無不瞻仰,自古有雲:「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歸西士,真如龍歸大海,虎複深山,自宜養時待動。況天下已反四方諸侯,而紂王肆行無道,殺妻誅子,製炮烙蠆盆,醢大臣廢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殺宮嬪,聽妲己之所讒,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拒諫誅忠,沉湎酒色,謂上天不足畏。謂善不足為,一意荒**,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言未畢,殿西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歸放土,當為公子
報醢屍之(“雙”字將“又”換成“言”)。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戰將六十員,正宜殺進五關,圍住朝歌,斬費仲、妲己於市曹,廢棄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聽而不悅曰:”孤以二卿為忠義之士,西土賴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報怨滅讎之語。天子乃萬國之元首,縱有過,臣且不敢言,倘敢正君之過;父有失,子亦不敢語,況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為人臣子者,先以忠孝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諫於君,故囚昌於裏雖有七戴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歸善於己,古語有雲:「君子見難而不避,惟天命是從。」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賜文王榮歸西土,孤正當早晚祈祝當今;但願八方寧息兵戈,萬民安阜樂業,方是為人臣之道。從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倫,遺譏萬世,豈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宮曰:”公子進寶,代父贖罪,非有謀逆,如何竟遭醢屍之慘?情法難容,故當無道以正天下,此亦萬民之心也。“文王曰:”卿隻執一時之見,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臨行曾對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數,算有七年之災,切不可以一卒前來問安。候七年災滿,自然榮歸。邑考不遵父訓,自恃驕拗,執忠孝之大節,不知從權,又失打聽,不知時務進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執;不順天時,致遭此醢身之禍。孤今奉公守法,不妄為,不悖德,以盡臣節。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諸侯自有公論。何必二卿首為亂階,自恃強梁,先取滅亡哉?古雲:「五
倫之中,惟有君親恩最重;百行之本,當存忠孝義為先。」孤既歸國,當以化行俗美為先,民豐物阜為務,則百姓自受安康,孤與卿等共享太平;耳不聞兵戈之聲,眼不見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馬之勞,心不懸勝敗之擾。但願叁軍,身無披甲胄之苦,民不受驚慌之災,即此是福,即此是樂;又何必勞民傷財,糜爛其民,然後以為功哉。“南宮、散宜生聽文王之訓,頓首叩謝。文王曰:”孤思西北正南欲造一台,名曰:「靈台。」孤恐上木之工,非諸侯所宜,勞傷百姓。然造此靈台,可以觀災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靈台,既為觀災祥而設,乃為西土之民,非為遊觀之樂,何為勞民哉?況主公仁愛,功及昆蟲草木,萬姓無不銜恩。若大王出示萬民自然樂從。若大王不輕用民力,仍給工銀二錢,任民自便,隨具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為西士人民觀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叁回文王夜夢飛熊兆
文王守節盡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瘁,役錢常賜錦纏紅。西岐社稷如磐石,商邑江山若浪從;漫道孟津天意合,飛熊入夢已先通。
話說文王聽散宜生之言,出示張掛西岐各門,驚動軍民人等,都來爭瞧告示。隻見上書曰:
“西伯文王示諭軍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鄉;無兵戈用武之擾,民安物阜,訟簡官清。孤囚裏羈縻,蒙恩赦宥歸國,因見邇來災異頻仍,水旱失度;及查本土,占驗災祥,竟無壇址。昨觀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台,名曰靈台,以占風候,若驗民災。又恐士木之繁,有傷爾軍民力役;每日給工銀二錢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遠近,但隨民便;願做工者,即上部造,以便查給,如不願者,各隨經營,並無強逼。為此出示諭眾通知。”
話說西岐眾軍民人等一見告示,大家歡悅,齊聲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圖報。我等日出而嬉遊,日入而歸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賜。今大王欲造靈台,尚言給領工錢,我等雖肝腦塗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況且為我百姓占驗災祥而設,如何反領大王工銀也。”一郡軍民無不歡悅,情願出力造台。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進內啟奏文王曰:“軍民既有此義舉,隨傳旨散給銀兩眾民領訖。”文王對散宜生曰:“可選吉日破土興工。”眾軍用心著意,搬泥運上,伐木造台。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又道是行見落花紅滿地,雲時黃菊綻東籬。造靈台不滿旬月,管工官來報工完。文王大喜,隨同文武官員排鑾輿出郭,行至靈台,觀看雕梁畫棟,台閣巍峨,真一大觀也。有賦為證:
台高二丈,勢按叁寸;上分八卦合陰陽,下屬九宮定龍虎。四角有四柱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義,周圍有風雲之氣。此台上合天心,下合地戶,中合人意。上合天心,應四時;下合地戶,屬五行;中合意,風調雨順。文王有德,使萬民而增輝;聖人治世,感百事而無逆。靈台從此文王基,驗照災祥扶帝主;正是治國江山茂,今日靈台勝鹿台。
話說文王隨同兩班文武上得靈台,四麵一觀,文王默言不語。時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靈台工完,大王為何不悅?”文王曰:“非是不悅,此台雖好,台下欠一池沼,以應水火既濟,配合陰陽之意。孤欲再開池沼,又恐勞傷民力,故此鬱鬱耳。”宜生啟曰:“靈台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況於台下一沼,其功甚易。”宜生忙傳王旨:“台下再開一池沼,以應本火既濟之意。”說言未了,隻見眾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難成?又勞聖慮。”眾人隨將帶來鍬鋤一時挑挖,內出一付枯骨,眾人四下拋擲。文王在台上見眾人拋棄枯骨,王問曰:“眾民拋棄何物?”左右啟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眾人故加拋擲。”文王即傳旨:“命眾人將枯骨取來,放在一處;用匣盛之,埋於高阜之地。豈有因孤開沼,而暴露此骸鼻,實孤之罪也。”眾人聽見此言大呼曰:“聖德之君,澤及枯骨;何況我等人民,豈有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廣合人心,道施仁義,西岐獲有父母矣。”眾民歡聲大悅。文王因在靈台看挖池沼,不覺天色漸晚,回駕不及;文王與眾文武在靈台上設宴,君臣共樂。席罷之後,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設繡榻而寢。時至叁更,正值夢中,忽見東南一隻白額猛虎,脅生雙翼,向帳中撲來,文王急叫左右,隻聽台後一聲響亮,火光衝霄,文王驚醒,嚇了一身香汗,聽台下已打叁更,文王自思此夢主何吉凶,待到天明,再作商議。有詩為證:
“文王治國造靈台,文武鏘鏘保駕來;忽見池沼枯骨現,命將高阜速藏埋。君臣共樂傳杯盞,夜夢飛熊撲帳開;龍虎風雲從此遇,西岐方得棟梁才。”
話說次早眾文武上台參謁已畢,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散宜生出班見禮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叁鼓得一異夢,夢見東南有一隻白額猛虎脅生雙翼,同帳中撲來,孤急呼左右,隻見台後火光衝霄,一聲響亮驚醒,乃是一夢。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生躬身賀曰:“此夢乃大王之大吉兆,大王得棟梁之臣,大寶之士,真不讓風後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見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飛熊入夢,得傳說於版之間。今主上夢虎生兩翼者,乃熊也。去見台後火光,乃火之象。今西方屬金,金見火必,寒金,必成大器。此乃興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賀。”眾官聽畢,齊聲稱賀。文王傳旨回駕,心欲訪賢,以應此兆不題。且言薑子牙自從棄卻朝歌,別了馬氏。土遁救了居民,隱於溪,垂釣渭水。子牙一意守時候命,不管閑非,日誦黃庭,悟道修真。苦悶時持絲綸倚綠柳而垂釣,時時心上昆侖,刻刻念隨師長,難忘道德,朝暮懸懸。一日執竿歎息,作詩曰:
“自別昆侖地,俄然二四年;商都累半載,直諫在君前。棄卻歸西土,溪執釣先;何日逢真主?披雲再見天。”
子牙作罷詩,坐於垂楊之下,隻見滔滔流水,無盡無休,徹夜東行,煞盡人間萬苦。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來盡是空。子牙歎畢,隻聽得一人作歌而來。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斫劈枯。崖前免走,山後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見了些青鬆翠柏,李白桃紅;無憂樵子,勝似腰金。擔柴一石,易米叁升;隨時蔬菜,沽酒一瓶。對月邀飲,樂守山林;深山陋僻,萬壑無聲。奇花異草,悅目賞心;逍遙自在,任意縱橫。
樵子歌罷,把一擔柴放下,近前少憩,問子牙曰:“老丈我常時見你在此執竿釣魚,我和你相一個故事。”子牙曰:“相何故事?”樵子曰:“我與相一個漁樵問答。”子牙大喜:“好個漁樵問答!”樵子曰:“你上姓貴處?緣何到此?”子牙曰,“吾乃東海許洲人也,姓薑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樵子聽罷,揚笑不止。子牙問樵子曰:“你姓甚名誰?”樵子曰:“吾姓武名古,祖貫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才聽吾姓名,反加揚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才言號飛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號,何以為笑?”樵子曰:“當時古人,高人,賢人,聖人:胸藏萬斛珠璣,腹隱無邊錦繡。如風後力牧、伊尹、傅說之輩,方稱其號。似你也有此號,名不種實,故此笑耳。”我常時見你絆綠柳而垂竿,別無營運,守枯株而待兔,看此清波,識見未必高明,為何亦稱道號?武吉言罷,卻將溪邊釣竿拿起,見線上那鈞直而不曲,樵子撫掌大笑不止,對子牙點頭歎曰:“有誌不在年高,無謀空言百歲。”樵子問子牙曰:“你隻釣線何為不曲?古語雲:「且將香餌釣金鼇。」我傳你一法,將此針用火燒紅,打成鉤樣,上用香餌;線上係浮子,魚來吞食,浮子
自動,便知魚至。望上一提,鉤釣魚腮,方能得鯉,此是捕魚之方。似這等鉤,莫說叁年,就百年也無一魚到手。可見你生性愚拙,安得妄號飛熊?“子牙曰:”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雖垂釣,我自意不在魚。吾在此不過守青雲而得路,撥塵翳而騰霄。豈可曲中而取魚乎?非丈夫之所為也。吾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為錦鱗設,隻釣王與侯。
吾有詩為證:
“短竿長線守溪,這個機關那得知;隻釣當朝君與相,何嚐意在水中魚。”
武吉聽罷大笑曰:“你這個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個嘴臉不相王侯,你到相個活猴。”
子牙也笑著曰:“你看我的嘴臉不相王侯,我看你的嘴臉也不甚好。”武吉曰:“我的嘴臉比你好些,吾雖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李,夏賞芰荷,秋看黃菊,冬賞梅鬆,我也有詩:
“擔柴貨賣長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歡;伐木隻知營運樂,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這等嘴瞼,我看你臉上氣色不甚麽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氣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紅,今日進城打死人。”武吉聽罷叱之曰:“我和你開笑戲語,為何毒口傷人?”武吉挑起柴,徑往西岐城中來賣。不覺行至南門,卻逢文王車駕,往靈台占驗災祥之兆,隨侍文武出城,兩邊侍衛甲馬。禦林軍人大呼曰:“千歲駕臨,少來!”武吉挑著一擔柴,往南門,市井道窄,將柴換肩,不知塌了一頭,番轉肩擔,把門軍王相,夾耳門一下,即刻打死,兩邊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門軍。”即時拿住,來見文王曰:“此是何人?”兩邊啟奏:“大王千歲,這個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門軍王相。”文王在馬上問曰:“那樵子姓甚名誰?為何打死王相?”武吉啟曰:“小人是西岐良民,叫做武吉;因見大王駕臨,道路窄狹,將柴換肩,誤傷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當抵命。”即在南門畫地為牢,豎木為吏,將武吉禁於此間。文王往靈台去了。紂時畫地為牢,止西岐有。此時東南北連朝歌俱有禁牢,因文王先天數禍福無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畫地為獄,民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數算出,拿來加倍問罪。以此頑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畫地為獄。且說武吉禁了叁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無依,必定倚閭而望,況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災,因思母親放聲大哭。行人圍看。其時散宜生往南門過,忽見武吉悲聲大哭,散宜生問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殺人償命,理之常也。為何大哭?”
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遇逢冤家,誤將王相打死,理當償命,安得埋怨。隻奈小人有母七十
餘歲,小人無兄無弟,又無妻室,母老孤身,必為溝渠餓殍,骸暴露,情切傷悲。養子無益,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堪言。小人不得已放聲大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聽龍,默思久之,若論武吉打死王相,非是鬥毆殺傷人命,自無抵償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見千歲啟一本,放你回去,辦你母親衣衾棺木,柴米養身之費,你再等秋後,以正國法。“武吉叩頭:”謝老爺大恩。“宜生一日進便殿,見文王朝賀畢,散宜生奏曰:”臣啟大王!前日武吉打傷人命王相,禁於南門,臣往南門,忽見武吉痛哭。
臣問其故,武吉言老母有七十餘歲,止生武吉一人,況吉既無兄弟,又無妻室,其母一無所望,吉遭國法,羈陷莫出,思母必成溝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鬥毆,實乃誤傷。況武吉母寡身單,不知其子陷身於獄。據臣愚見,且放武吉歸家,以辦養母之費。棺木衣衾之資完畢,再來抵償王相之命。臣請大王旨意定奪。“文王聽宜生之言,隨即準行,速放武吉歸家。詩曰:
“文王出郭驗靈台,武吉擔柴惹禍胎;王相死於尖擔下,子牙八十運才來。”
話說武吉出了獄,可憐思家心重;飛奔回來。隻見母親倚門而望,見武吉回來,忙問曰:“我兒你因甚麽事,這幾日才來?為母在家曉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窮穀,被虎狼所傷;使為娘的懸心吊膽,廢寢忘餐。今日見你,我方心落。不知你為何事今日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親!孩兒不考,前日往南門賣柴,遇文王駕至,我挑擔閃躲,塌了尖擔,打死門軍王相,文王把孩兒禁於獄中,我想母親在家懸望,又無音信,上無親人,單身隻影,無人奉養,必成溝渠之鬼。我因此放聲痛哭。多虧上大夫散宜生老爺啟奏,文王放我歸家,置辦你的衣衾棺木米糧之類,打點停當,孩兒就去償王相之命。母親你養我一湯無益了。”
道罷大哭。其母聽見兒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體,一把扯住武吉悲聲哽咽,兩(“泊”
字將“白”換成“目”)如珠,對天歎曰:“我兒忠厚半生,並無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上”穴“下”井“)之災。我兒你有差池,為娘的焉能有命。”
武吉曰:“前日日孩兒擔柴行至溪,見一老人手執竿垂釣;線上拴著一個針,在那裏釣魚。
孩兒問他為何不打彎了,安著香餌釣魚?那老人曰:「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非為錦鱗,隻釣王侯。」孩兒笑他你這個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臉也不相做王侯,好相一個活猴。
那老人看看孩兒曰:「我看你的嘴臉也不好。」我問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說孩兒:「左眼青,右眼紅,今日必定打死人。“確確的那日打死了王相。我想那老人嘴極毒,想將起來可惡。”其母問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誰?”武吉曰:“那老人姓薑名尚,道號飛熊。因他說出號來,孩兒故此笑他;他說出這樣破話。”老母曰:“此老看相,莫非有先見之明?我兒!此老人你還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聽了母命,收拾逕往來見子牙。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