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姒昨日實在是太過困倦, 她素來睡眠很淺,但是此番,卻一直等到天色熹微, 才輾轉醒來。
她剛剛轉醒, 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酸軟,抬眼, 就看到謝容玨此時也已經醒來, 此時用手支著頭, 瘦削的手指正在繞著她的發尾。
正在低眼看著她。
而她自己身上, 穿著很寬大的寢衣,因著不合身, 所以鬆鬆垮垮的,上麵是拂麵而來的清冽氣息,不用說也知曉這是誰的衣物, 身上的被衾也被人掖過。
她有點兒恍然, 隻覺得好像是夢境。
沈初姒眼睫翕張了一下,想到昨日,原本已經消散的熱意頃刻間席卷而來。
她很緩慢地,又闔上了眼睛。
實在是有點兒不知道怎麽麵對他,剛剛闔上眼, 就是昨日糾纏不清的氣息, 情動時他扣著她的手腕, 壓在床榻之上, 似有若無的觸碰。
她想到這裏, 手指在被褥中悄悄縮了一下。
“醒了?”他手指在沈初姒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 “說說, 現在我的清白都敗在阿稚手中了。”
“所以, 阿稚準備什麽時候給我個名分?”
此時天色才剛剛熹微,蒲雙和梨釉還未曾起身喚她,倒也並不著急。
沈初姒聞言,突然抬手抵在他的心口處,她的掌心之下,是他此時跳動的心髒。
她此時抬眼,定定地看著他。
“前去西境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謝容玨繞著她的手指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後隨意地嗯了一聲。
其實還未定下來,但是邊關的事情迫在眉睫,待選好人選就即日出發,他今日要進宮見沈琅懷,之後再稍加整頓,出征之日,多半就是定在後日。
但坦白說,他並不想和沈初姒說起這些。
沈初姒沒有追問到底是何日,她向來很聰明,多半也能猜到就是近日了。
此戰艱險,中原勢弱已久,獨孤珣又是西羌難得一見的少年天才,擅長隱忍,手段陰狠,毫無顧忌。
沈初姒想,自己之前的那個香囊,可以早點完工了。
至少在他離開盛京前,可以交到他的手中。
她想他日後成為戰無不勝,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更想他可以平安歸來。
沈初姒抬眼,隨後輕聲開口,“等你從西境回來……謝容玨,我們成親吧。”
“好。”他手指在沈初姒的手腕上點了一下,眉梢略微挑起,分明生得一副風流無暇模樣,此時說出口的話,卻又篤定。
“有殿下這麽一句話,無論如何,我都要從西境回來。”
“……誰攔著都不行。”
*
關於前去西境的這件事,朝中上下沸沸揚揚,畢竟這麽個人選,在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居然是謝容玨。
那個向來紈絝,行事妄為,葷素無忌,從前的鎮國公世子。
即便是有些官僚知曉謝容玨之前在殿前勝了獨孤珣,但是卻也沒想到,沈琅懷居然當真定了這麽一個人。
這麽想著,之前請求廢世子的鎮國公,簡直就像是送上門的梯子。
沈琅懷好像就是在等著這麽一遭。
可是這鎮國公府的家事,沈琅懷怎麽會知曉?
新君心思莫測,即便是這樣的事情,也能提前知曉,原本心中還有點兒其他心思的官宦,瞬時間就斂了旁思,不敢多想。
並不是沒有人開口反對的。
畢竟這件事非同小可,即便是有常老將軍坐鎮,另外的這個人選,也必然是要精挑細選一番的。
即便是謝容玨當真曾經勝過獨孤珣,可畢竟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君。
況且從前騎馬過路盛京城,時常出入風月場,是個實打實的紈絝子弟。
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冒險了。
旁的人選即便是中庸無用,至少也算是武將出身,謝容玨這麽一個出身世家的子弟,如何服眾?
上奏到幹清殿中的折子一封又一封,幾乎都不曾停歇過。
尤其是李氏黨,就連太後都因為這麽件事被驚動了,後宮不問朝政,她心知這一點,還是犯了忌諱。
可是沈琅懷卻好像心意已決。
這位新君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雖然行事規矩,不曾出過什麽錯處,熟諳兼聽則明的道理,但是卻在有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主見。
沈琅懷向來看人很準。
傍晚的時候,謝容玨受詔入宮。
沈琅懷原本正在看著奏折,最近西羌有些動靜,西境那裏傳來的折子都是關於這些的,盛京的支援,可解燃眉之急。
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因著來往冗雜,多半有各種各樣的勸誡之聲,又或者是趁亂想要撈點好處的,現在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沈琅懷懶得應付這些人。
所以現在幹清殿外,內仕守在門外,攔住那些無關的官員。
謝玄就是其中之一。
他下了朝,卻還是覺得有點兒雲裏霧裏,這麽一件事情,怎麽……怎麽就落在了自家那個不成器的逆子身上了?
謝玄久在官場,雖然不能全然厘清這件事到底是個什麽走向,但是他卻直覺,這件事對鎮國公府,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謝玄此時正在幹清殿外,看著內仕道:“本官有要事想見聖上,事關朝政,公公恐怕也無法替聖上先行決斷,還是讓本官進去,不然貽誤大事,公公可就成了罪人了。”
內仕聞言,麵上絲毫不變,依然是淺淡的笑意,“陛下已經說了,現在不見任何人,莫要說是您,即便是太後娘娘現在到了這裏,陛下也不會見。大人還是莫要讓小的為難,現在鬧在這裏,也不好看。”
謝玄麵色鐵青,心中暗暗思忖這件事。
隻覺得心下實在是慌張,他其實早就已經有了廢世子的念頭,但是現在這些事情,卻又感覺被人提前洞察了心思一般,一環接著一環,總感覺是……有意為之。
可是誰能知曉,他之前就有了這個念頭?
甚至就連崔繡瑩都不曾知曉。
自謝容玨出生,崔繡瑩就一直不喜歡這個幼子,不然也不會讓他在山野外生長到十三歲,之前謝容玨回府的時候出言毫無顧忌,顯然就是一點兒情麵都沒有留。
謝玄順勢提出另立世子,過繼宗族中的一個年僅十二的小郎君,作為新的世子。
其實崔繡瑩原本是並不願意的,畢竟即便是謝容玨再頑劣,再如何,畢竟也是自己這麽些年看著的,又是自己所生。
即便是沒有多少養恩,至少也有生恩。
過繼的宗室之子,還不如謝容玨。
雖然她也知曉,謝容玨對自己恐怕也沒有多少親緣,隻是多少這麽些年相處下來,也有點兒熟悉了。
直到謝玄將那個過繼的宗族孩子領到府上,那孩子怯生生地對著崔繡瑩喚了一聲娘親。
十二歲的小郎君,生得唇紅齒白,看著人的時候還有些羞怯,看著性子極好,溫吞又和煦。
像極了曾經的謝和裕。
而且這個孩子很會討人歡心,剛一見麵就會怯聲喚娘親,從前謝容玨何曾這麽喚過她。
崔繡瑩思慮了些時候,得知這個孩子家中隻有一個寡母,已經處置得當了,這孩子親緣也薄,日後隻會將她作為唯一的母親,便也應允了這件事。
這一切分明都這般順利,怎麽到了現在,卻又變成了另外的一副場麵。
謝玄與自己的這個兒子並不熟稔,之前在金鑾殿上的時候,他看到謝容玨提劍對上獨孤珣的時候,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出手。
實在是……銳不可當。
但他也並沒有想到,沈琅懷居然會欽定,謝容玨作為陪同常老將軍一同前去西羌。
先帝在時,因著朝中武將良莠不齊,一直都是心頭大患。
除了一生驍勇的常老將軍,青年的武將,確實談不上是什麽後繼有人。
即便是常老將軍的兒孫輩,也大多都是中庸之輩,談不上是什麽大用。
謝玄浸**官場這麽多年,其實也能看得出來,沈琅懷這是……覺得謝容玨可以成為那個後來者。
若是此戰告捷,日後謝容玨回京的時候,也與鎮國公府毫無牽連。
怎麽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謝容玨走近幹清殿的時候,正好看到謝玄正在幹清殿前,正在與內仕交涉。
他挑了一下眉毛,對著謝玄道:“還真是巧,鎮國公今日也在這裏。”
內仕看到謝容玨此時過來,欠身伸手,恭聲道:“謝公子來了,陛下正在殿內等您。”
沈琅懷殿中的人,向來行事穩妥,現在廢世子的詔書都還沒有下來,就已經改口稱為公子。
謝玄麵色說不上好,對著內仕道:“本官有重事在身,都不得進,為何他可以得進?”
內仕麵色並無波動,“陛下是在等公子。旁的人,自然都不得進。”
謝玄麵上似有怒意,隱隱帶著對事態不可把控的後怕,有點兒懊惱,自己之前提出廢世子,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現在反而陷入被動。
好像他們都在等著自己走這步棋,現在也隻有鎮國公府淪為一枚棋子。
謝容玨抬步靠近,他今日穿了一件顏色奪目的緋紅錦袍,襯得眼眉昳麗,比夏日的宮閨還要令人為之側目。
在路過鎮國公的時候,謝玄聽到謝容玨輕聲哼笑了下,輕聲開口。
“所謂過繼過來的宗室之子,應當生得……與鎮國公很像吧。”
謝玄聞言麵色忽變,隨後驚疑不定地看著不遠處的謝容玨。
坦白說,這個孩子與自己生得並不像,簡直是挑著長處長的。
他比自己與崔繡瑩,生得要更為出挑,生得並沒有盛京世家子弟大多帶著的清潤,反而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
謝容玨也隻是說了這麽一句,並未在這裏停留,轉眼就抬步走入幹清殿。
沈琅懷此時正在幹清殿中揉了下眉心,還在想著什麽時候讓他們前去西境好。
從盛京到西境,快馬加鞭,也至少需要半月,而西羌早就已經蓄勢待發,聽聞探子來報,獨孤珣也已經整頓軍隊,準備從西羌動身,常老將軍已經動身前往。
現在他們這裏,也拖不得。
沈琅懷還在思忖,就聽到站在門口的內仕出聲通報,他抬眼,恰好看到了謝容玨抬步進來。
“來了。”
沈琅懷頷首,“今日之後,你稍加整頓,後日就出發吧,我會讓一隊隱衛跟著你一同前往西境。”
沈琅懷說到這裏稍微頓了一下,隨後抬步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謝容玨的肩側,“……多加保重。”
沈琅懷從來都是惜才之人,而此戰凶險萬分,常老將軍上奏來的折子,隻說此戰當盡力,當死守西境。
言辭之外的意思,也是在讓沈琅懷再多做打算。
中原已經許久,都未曾出過將才了。
謝容玨點頭。
定的日子和他預料之中的相差無幾,從盛京前往西境也需要時間,出發的日子差不多就是這麽幾日。
他其實沒有什麽其他的牽掛,也隻有阿稚這麽一個人。
為她,也想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沈琅懷剛剛坐在桌案邊,還不覺得,此時湊近了,才聞到謝容玨身上有點兒似有若無的香味。
而他,從前還是鎮國公世子的時候,沈琅懷與他有些交情,知曉謝容玨向來都不喜歡焚香。
沈琅懷皺了皺眉,又仔細分辨了一下他身上的香味,“你身上沾染的,是阿稚的香?”
謝容玨聞言,抵唇輕咳一聲。
義正言辭地道:“應當是之前見麵的時候,沾染上了。”
沈琅懷狐疑地上下看了看,“當真?”
之前見麵,不就是昨晚和今早。
也不是什麽謊話,隻是隱去了些……事情而已。
謝容玨十分坦然地點了點頭,開口道:“自然不敢欺瞞陛下。”
作者有話說:
皇兄:你最好是。
謝孔雀:是的,我是。
阿稚:有些人怎麽這麽會裝模作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