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謝容玨又起身去了一次淨室, 而沈初姒坐在床榻邊,手指輕碰著腳踝上的紅色珠子。
從她第一次見到謝容玨開始,他的耳邊就墜著這顆紅色的珠子, 垂在發間。
現在這顆小小的珠子, 到了她的腳踝上。
唇上此時還帶著一點兒黃芪的甜味。
謝容玨這次在淨室停留得時間很久,沈初姒一直覺得有點兒倦意, 也始終未見他從淨室出來。
沈初姒此刻不知道為什麽, 突然想到了以前宋懷慕與她說過的話。
她手下抓緊了被褥, 雖然知曉不應當是再往下想去, 可是偏偏她向來記憶極好,現在甚至連宋懷慕和她說過的細枝末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阿稚, 你下個月不是要嫁給那個鎮國公世子了嗎?我之前看到過,郎君好不好用,就是在於叫水的間隔!我是覺得, 阿稚這樣的, 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也沒有什麽郎君能抵抗得住,前一兩次倒是還好,但是若是以後的間隔也實在短的很……”
“那你就和離,另覓佳婿吧,雖然那謝容玨的臉確實生得不錯。不過當然了, 叫水也不是唯一的標準, 比如那個, 嗯, 反正也很重要。”
“我之前聽著那謝容玨總是前去雲想樓, 但是卻又不讓伶人作陪, 我總覺得他有可能是, 咳, 反正等阿稚你日後成了親再看看吧,我也說不好,反正若是阿稚你不滿意,到時候我給你多找幾個模樣俊俏的小郎君!”
還有宋懷慕送過來的冊子,雖然隻是被她隨手翻開了一頁,但沈初姒向來記憶極好。
沈初姒想到這裏的時候,感覺到自己耳廓上都帶著一點兒熱意。
之前的時候,她向來一知半解,心無波瀾,但是現在畢竟是……不可同日而語。
而恰在此時,淨室裏的水聲停歇,沈初姒倏然覺得有點兒慌張,合衣躺下,順手還將原本散落在旁邊的被褥給蓋上。
謝容玨的腳步聲從淨室方向逐漸傳過來。
沈初姒也隨之闔上眼睛,裝作自己剛剛已經睡下。
謝容玨從淨室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沈初姒已經躺下,隻當她是倦了,抬步走到小幾上旁準備倒一杯涼水,垂眼看著沈初姒的時候,卻突然挑了挑眉毛。
茶壺之中的涼水之前早就已經被他喝盡,他此時隨意晃動了一下手中的茶壺。
隨後抬步坐到了沈初姒的床榻邊。
不遠處的暖燈被他擋住,沈初姒剛剛聽到動靜就知曉是謝容玨走了過來,方才想到的那點兒事情重又湧上腦海。
生平第一次,她開始後悔自己的過目不忘。
至少這個時候,她原本也不應當想起宋懷慕說過的話。
但是此時謝容玨就坐在床榻邊,她的腦中偏偏又在周而複始地想起,完全不受控製。
實在是不應當。
他身上是極其好聞的皂角味,帶著沐浴後的淡淡水汽。
謝容玨慢條斯理地撐著手坐在床榻邊,手指繞著她的發尾,就隻是挑眉看著此時側身躺著的沈初姒,半晌都並未言語。
沈初姒不知道他是不是當真看出來了自己在裝睡,手指在被中輕輕縮了一下,隻覺得此刻實在是度日如年。
剛剛隻是因為一時不知道到底應當如何麵對他,就起了裝睡的心思,誰知曉謝容玨此時就坐在床榻邊,久久都未曾離開,現在她卻又是騎虎難下。
雖然此時闔著眼睛,但是沈初姒總覺得,謝容玨此時看過來的視線,好像帶著一點兒戲謔。
許久以後,沈初姒才聽到他慢條斯理地開口。
“殿下當真是狠心,”他把玩沈初姒的發梢,“先前分明那般撩撥我,讓我徹夜難眠,可是現在殿下卻又好似不受其擾——”
沈初姒聽到他說這話,倏然起身,“……我何時撩撥過你了?”
她起身的時候,恰好對上謝容玨此時帶著笑意的眼瞳,原本正在低垂著,看到沈初姒起身反駁,忍不住一般地笑了一聲。
“殿下不裝睡了?”
沈初姒其實猜測到他剛剛是有詐,但是實在是忍不住出言反駁,此時見他識破,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地問道:“你怎麽知曉我是在裝睡?”
謝容玨的手指繞著她的發尾,抬手輕輕碰了碰沈初姒的耳廓,俯身靠近,“殿下覺得呢?”
因為什麽,昭然若揭。
從剛剛開始的時候,她耳廓上沾染的熱意就一直都沒有消退,所以才被他發現了端倪。
她平日的時候素來謹慎,很少會出現這樣的缺漏,可能是因為剛剛謝容玨從淨室出來的太過突然,所以她才一時不察,才出此下策。
沈初姒抿了抿唇,手在被褥上輕輕抓了一下,然後又看著他,“你剛剛還沒有回答我,我到底何時撩撥過你了?”
分明一直在做強盜的人,是他才對。
現在反而惡人先告狀。
哪有這樣的道理。
謝容玨聽到她這樣問,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他的手指在沈初姒的唇上蹭了一下,聲音低啞:“殿下還不明白嗎?”
“即便殿下什麽都沒有做,對我來說,就已經……算是在撩撥我了。”
黎城天色晦暗,他姿態懶散,恍然又回到了那個騎馬過路盛京路的少年郎君時。
隻不過那時的他向來無謂,對什麽都不上心,現在說起這樣的話,卻又是手到擒來。
大概是無師自通。
而此時,城中突然有梆子聲響起,更夫粗糲的聲音在街道上傳來——
“三更半夜,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燈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臉上笑意似剛剛璀璨升起的煙火。
“就比如,我現在該小心的,或許可不是火燭。”
“而是,殿下你。”
補充論據,有理有據。
沈初姒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又覺得他現在的姿態委實不像是未經情-事的模樣,想了片刻,“謝容玨,你這樣熟稔,是不是從前也與其他女郎說過一樣的話?”
謝容玨挑眉,頓了片刻,“殿下問及這些,是吃味了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世子應當不需要我來贅述,”沈初姒頓了頓,“我既然是在你身上下注,自然要問清楚。況且,我隻是好奇。”
謝容玨以手抵唇,掩飾了一下唇畔邊的笑意,順著她的話點了一下頭。
“嗯,好奇。不過殿下可以放心,在對殿下動心以前……我向來潔身自好。”
“也是在為殿下,守身如玉。”
*
天色熹微,雖然街上已經有人出行,但是生意興隆的全都是早茶鋪子,典當行此時沒有什麽生意,掌櫃坐在櫃台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手旁邊的算盤。
算珠聲音劈裏啪啦地響動在空曠的鋪子裏,可是此刻的掌櫃心情算不上好。
隻因為昨日收了一對桃花玉的鐲子,之前有個人壓在典當行裏整整兩千兩銀子,點名就是為了收桃花玉。
他昨日見到有人來典當那對桃花玉的時候,一時激動,轉眼就將那三千兩銀票給出去了,但是之後又覺得心中惴惴,一直到昨日晚間輾轉反側,還是覺得心裏有點兒發愁。
就是因為雖然壓在行裏兩千兩銀子,但是那收購桃花玉的人,他卻不知姓名,也不知道來路,以往在黎城之中,也未曾知道還有這麽一號人物,多半是外來之人。
也就是說,現在自己並不能聯係上那收玉的人。
雖然他覺得,應當沒有什麽人會將這麽多銀子扔到水裏,但是現在這錢不到自己手裏,總是覺得不踏實。
甚至還覺得,桃花玉原本就罕見,這剛剛有人要來收這桃花玉,偏偏有人前來典當,莫不是一夥兒的來誆騙他的,從中賺走這一千兩銀子?
這麽想著,他又從自己的袖子裏摸出個小布包,把昨天收來的桃花玉又拿了出來。
這玉入手溫潤,質地細膩,入手就像是嬰兒肌膚,手感極佳,色澤極為純正,感覺上就與以往的那些贗品截然不同,他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都覺得這怎麽都不應當是贗品。
罷了,即便是那收玉的當真是反悔,這對手鐲,就算是不能賣出上萬兩銀子,至少七八千也不在話下。
掌櫃的隻瞧了一眼,然後就將那桃花玉重新放回自己的袖中。
片刻後不久,原本門口卻悄無聲息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聲息極為淺淡,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麵上也蒙著口鼻,眼神極為銳利,彎曲的手指上麵是厚厚的一層繭。
他抬步走到典當行中,看著坐在櫃台後麵的掌櫃。
“先前說好的收購桃花玉,”此人聲音有點啞,“現在有眉目了嗎?”
掌櫃沒想到自己才剛剛念叨著這件事,這人就重新又找上門來。
他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是的這位爺,之前恰好也是得了些眉目,但是嘛,這好玉難求,爺這急也是急不來的,都是開門做生意的,有的時候也好講些緣分。”
這人聽出來掌櫃的話外之意,抬手將一千兩銀票叩在掌櫃的的櫃台前麵,“這個,足夠快些了嗎?”
居然又是一千兩!
隻是一些眉目,就足夠三千兩壓在這裏,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能出手這般闊綽?
或許是哪位達官顯貴為了討姑娘家歡心,又或者是家中有掌上明珠的,才能隻是查眉目,都舍得用整整三千兩銀票來交換!
掌櫃貪欲驟起,原本還想著早些將這玉賣出去,以免夜長夢多,但是現在這樣看,這人恐怕是對桃花玉勢在必得了。
既然如此,何不待價而沽,說不得日後賣出去的,可不單單隻是這麽些價錢。
掌櫃搓了搓手,仔細驗證了櫃台上銀票的真偽,“這位爺既然這麽信小的,那小的自然也是盡力而為,這黎城內沒有哪家如咱們家這鋪子來路廣的,若是旁家,恐怕還當真不宜尋到這桃花玉,但是咱們家,找到也是遲早的事情。”
“隻是不知道,這客官尋這桃花玉,到底是玉料,還是飾物?爺也該知曉,來這裏典當的,都是成物,少有拿玉料來的。”
那人言簡意賅地答道:“成物,鐲子。”
掌櫃心中陡然一驚,這事居然就這麽剛剛巧,巧到幾乎不像是巧合,簡直就是瞌睡時正好送來了枕頭。
難不成這鐲子,實則是那女郎竊來的,現在此人嘴上說是高價收購,實則是在暗中尋找贓物?
掌櫃不敢再問,這單生意至少是不虧,且等這人再著急一些,價格再提上去些,到時候再出手。
他眼珠一轉,“鐲子好,鐲子好啊,玉能養人,這麽個稀罕物件,怎麽瞧著都是無價之寶,最是珍稀難得,這樣的物件,恐怕整個黎城,也就我們當鋪有些門路,爺隻要略等些時日,咱們包管雙手奉上!”
那人嗯了一聲,隨後卻突然一個手刀,在掌櫃的咽喉處卻停住。
手指距離掌櫃的咽喉,隻有半寸之遙。
掌櫃麵色大變,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就這麽顫顫巍巍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顫抖著聲音道:“爺……這是何意?”
“自然是警告。”那人手指略抬,“錢,你收了,就不要和我玩花樣,一旦有了桃花玉的下落,就即刻告知,不要想著藏私,若是被我發現——”
他手指碰上了掌櫃的咽喉,隻需一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掌櫃的喉結艱難的蠕動了一下,衰老的臉上全都是恐懼。
“拿錢辦事,盡力而為,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爺大可以放心。”
手指從咽喉撤離,掌櫃才長舒一口氣。
那人見掌櫃這般歲數,又是這樣貪生怕死的模樣,略微皺了皺眉,轉身從典當行離開。
很快就沒入了人流之中。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謝狗一個人兩次三番地去淨室究竟在幹什麽?
1:喝水
2:鈍角
3:打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