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雪時常一下就是半月, 往年的這個時候,民間通常會有一個提燈映雪的習俗,但是因著今年先帝駕崩, 上下都不得慶典婚嫁, 這事自然也是擱置了。
雪球這幾日被喂養得極好,原本稍顯細疏的毛發也長了出來, 比先前在雪地之中的時候, 性子也活絡不少, 時不時還會溜出府外, 惹得蒲雙梨釉兩人在各處找了許久,被找回的時候大概也知曉自己的錯處, 會用腦袋蹭著沈初姒的裙角。
雪球仍然隻親近沈初姒,對於其他人都是愛答不理的。
這幾日過得極快,過不了多久, 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仁明巷不遠處就是遠章李氏的門第, 相比於別家的門庭,即便路上還落著雪,李家府邸前每日也幾乎都是人來人往。
雖然這倒也是尋常,這畢竟是新帝的母族,旁的人想要拉攏上幾分, 也是人之常情。
謝容玨的別院位於仁明巷最好的地段, 簷上積的雪還沒有化, 白蘞和尋常一樣在院中巡視之時, 突然聽到了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之中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貓叫聲。
別院之中從來未有過什麽諸如狸奴與犬的活物, 白蘞神色一頓, 隻當是哪家跑失的貓, 抬步走過去, 用劍撥開不遠處的草木。
隻看到在蒼翠的莖葉之下,正躺著一隻幼貓。
大概隻比人的手掌稍大一些,通體都是漆黑的,除了爪上的墊子是很淡的粉色,蜷縮在草地之中,嘴中還叼著一片葉子。
旁的人或許並不知曉,但是當日沈初姒撿到這隻幼貓的時候,白蘞正坐在馬車之上看著,哪裏能不知曉這正是九公主府上的。
他剛想俯下身去提住這貓的後頸,卻不想它霎時間往後躲了躲,嘴中還發出輕微的嗚咽聲,似乎並不願意。
這貓實在是有些太小了些,白蘞怕自己手下沒有輕重傷了它,思忖了片刻,剛想去知會公主府上的侍女的時候,腳下卻又頓住了。
他站在原地了一會兒,然後抬步走向書房。
謝容玨一連數日都未曾回府,他那日從拂江院出來,崔繡瑩還有謝玄就已經在府門處等著他,為的是他的婚事。
那日的國公府外掛著兩盞素燈,正在風中飄飄搖搖的。
“你年歲已經不小了,既然現在已經和九公主和離,日後就好好看看其他氏族的貴女們,我瞧著遠章李家的那位四小姐就很不錯,還有遠陽伯府的洛寧郡主,都是上上之選。”
謝玄亦是看著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沉聲道:“往日就是太縱著你了,任著你胡鬧,才養成了這樣頑劣的性子。日後這婚事,你就算是再如何不甘不願,都得給我生出子嗣來。”
天上還在下雪。
謝容玨隻是哼笑一聲,抬步從他們身邊經過,卻又在謝玄發怒前停下,然後他拋了拋自己手中的銅板,“父親好像有些事情沒有明白,往日不管著我,可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
“有心無力吧?”
他說完,抬步離開國公府。
一連數日,也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謝容玨此時坐在書房之中,手上隨意拿著一冊書,另外一隻手拋著一枚銅板,聽到外麵傳來的腳步聲之時,抬手將自己手上的書頁闔上。
他在書房之中的時候,白蘞很少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他,現在來找,想來是有什麽事情了。
“世子,我剛剛在院子之中,”白蘞躬身,“發現了一隻貓。”
謝容玨這幾日心情說不上是好,神情都帶著一點兒倦怠,聽到白蘞這麽說話,隻是眼睫微抬,語氣帶著不近人情的意味:“貓?”
“往日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白蘞遲疑片刻,才回道:“原本我也想去找找失主的,但是這貓我認得,就是公主殿下先前在雪中撿到的那隻,世子當日也在的,應當還記得吧,我記得世子那日還在馬車之中看了許——”
“白蘞。”謝容玨將剛剛拋在空中的銅板扣下,打斷了他的話,“所以?”
白蘞不知曉自己那句話惹得謝容玨不快,將剛剛即將說出口的‘久’字生生咽了回去,又接著道:“此事畢竟是事關殿下,所以我想著還是前來問問世子應當如何處置為好。”
謝容玨沒應聲,原本被扣在手中的銅板重又被他拿起,他低垂著眼瞼,原本臉上的笑意消散。
白蘞揣度著他的想法,大概知曉了自己這種行徑多半是惹得謝容玨不快了,連忙道:“我明白世子的意思了,我現在就去知會一聲公主府上的侍女。”
他說完,轉身欲走,卻在步至門檻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謝容玨的聲音——
“在哪。”
白蘞回頭,看著謝容玨仍然坐在原地,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啊了一聲。
謝容玨輕微皺著眉,“貓。”
雪球仍然留在原地,別院很大,它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之中,口中叼著一根長長的葉片,此處草木都是從南方運來的珍稀種,現在被雪球啃得七零八落的。
白蘞走到此處的時候,不免也有點兒心疼。
雪球其實並不怕生人,隻是和尋常的人並不親近。
就像是現在,它已經看到了白蘞和謝容玨兩人,卻還是自顧自地啃著剛剛的草叢。
謝容玨見到這隻貓,倏地就想到先帝駕崩的那日,天空飄著一點兒雪,沈初姒就這麽俯身喂著這隻幼貓,昏黃的光暈照在她的臉側,大氅的邊緣落在雪地之中,半空之中飄著的雪落在她的發間。
他在不遠處看得分明,往日的那一切,都纖毫畢現地重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其實白蘞說得並沒有錯,自己當日確實,看了很久。
他本該問心無愧,但是那時卻連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行打斷了他的話。
謝容玨俯下身,抬手一拎,提住了雪球的後頸。
雪球在半空之中揮著自己的爪子,隻是大概是因為生的極小,即便是生氣,看著也顯得軟綿綿的。
謝容玨和雪球對視了一眼,手指在雪球的後頸處輕輕蹭了一下,然後讓白蘞去膳房拿些肉幹來。
白蘞回來以後,看著謝容玨俯下身喂著麵前的幼貓的時候,雖然麵上不顯,但是心中早就已經掀起波濤大浪。
謝容玨很少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更何況這還是公主殿下的貓,白蘞自幼時起就跟著他,何曾見謝容玨有過這般仁心過?
謝容玨的手指瘦削修長,即便是拿著肉幹也十分賞心悅目。
雪球卻隻是嗅了嗅他手中的肉幹,沒有嚐,大概是並不喜歡麵前的人,朝著謝容玨叫喚了一聲。
恰在此時,有役人前來,走到白蘞身邊,看到謝容玨此時俯身喂著一隻幼貓的時候,麵上也頓時詫異萬分。
他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卡頓了片刻,然後才結結巴巴地對白蘞道:“剛剛……有位侍女,說自己是公主府上的,要來……”
役人看著此時在謝容玨麵前的幼貓,頓了片刻後才接著道:“找一隻渾身漆黑,眼瞳是,是黃綠色的幼貓。”
謝容玨聞言,抬了抬眼。
*
雪球在外許久都沒有回到院中,蒲雙梨釉還有其他侍女都將仁明巷上下都找了一遍,甚至就連有些府邸都前去問過了,都說未曾見到這麽一隻貓。
前前後後問下來,整個巷中,就隻除了,謝容玨的別院。
天色已經不早,盛京冬日的夜晚向來寒風逼人,尋常的貓尚且都極易凍死在這樣的天氣之中,更遑論是雪球這樣的幼貓。
若是當日沈初姒沒有救下雪球,恐怕它也早就凍死在街巷之中了。
蒲雙和梨釉兩人商議了一下,還是準備前去謝容玨的別院問一問,隻不過這件事與那位鎮國公世子有關,所以自然是要瞞著沈初姒的。
梨釉繼續留在府中排查角落,畢竟雪球很喜歡縮在角落之中,而蒲雙則是前往世子別院,想著前去詢問門前的役人。
梨釉在四處看了看,又回到原處等了會兒,才終於看到蒲雙從不遠處回來。
蒲雙向來性情極好,很少有動怒的時候,但是現在臉上卻又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
梨釉覷著她的神色,問道:“可問到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起,蒲雙臉上的怒意就更為明顯,她想到自己剛剛前去別院之時,先是詢問了一個役人,然後在他進去通報之後,白蘞就隨著也走了出來。
蒲雙自然是認得白蘞是跟在謝容玨身邊的,她原本並不願意再和鎮國公府上的人打交道,隻是現在有求於人,情麵上總是要過得去的。
“白侍衛,”蒲雙問,“冒昧來訪。不知是否見到過一隻渾身漆黑的幼貓,差不多隻有人的手掌大,並不怕人,那是殿下養在院中的,若是見到了,可否歸還?”
白蘞抵唇輕咳了一聲,麵上顯然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那隻貓,確實是在府上……隻不過,抱歉,世子說,姑娘你不便進去。”
……
蒲雙此時在梨釉麵前,即便是壓低了聲音,但是怒意還是顯而易見,“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又問可否送出給我,他又說不可,難道還嫌殿下從前在他府中受到的委屈還不夠多嗎?現在見殿下失勢,就欺侮人到了這種份上!”
她們這麽說著,卻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出了什麽事?”
蒲雙和梨釉轉身,隻看到沈初姒提著一盞小燈,大概是因為之前也在院中找雪球,所以發鬢沾著一點兒風露,此時正站在原地,看著梨釉兩人。
作者有話說:
下章終於要見麵了!!!今晚寫得完的話今晚就發,可能很晚,不要等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