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從夏天籌備到了秋天,請柬發出時,樹上的楓葉都已經變成了搖搖欲墜的黃色。

“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最適合辦婚禮了。”

許慕倩推門走進客廳,就看到雲檸坐在沙發上盯著手機出神,快步湊了過去。

“你看什麽呢?”

“徐光焰問我想不想進徐老的工作室。”

雲檸呢喃般的回應她,並沒有抬頭。

許慕倩瞄了一眼她的手機,笑容逐漸放肆:“哎呦,以你的婚戒作為設計生涯的終點,真是浪漫。”

雲檸睨了她一眼:“你就別在這兒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聊天界麵短短的幾句話,像是一層薄霧般籠罩著雲檸。

徐光焰:[收到請柬了,恭喜。]

徐光焰:[聽說你一直沒有接受各大公司的offer,有興趣來我爺爺的工作室嗎?]

徐光焰:[你也知道我不想做這一行,與其硬著頭皮在這一行丟老爺子的臉,還不如早早離開。]

徐光焰:[隻是我爺爺一直想讓我繼承他的衣缽,如果你在的話,他大概可以放過我這個不孝子孫。]

徐光焰:[對了,你的婚戒定了嗎?]

徐光焰:[我雖然不喜歡珠寶設計,但畢竟堅持了那麽久,這四個字涵蓋了我整個成長時期,總想有儀式感一些的結束,隻是對其他設計實在提不起興趣。]

徐光焰:[對於你的婚戒,我卻有極大的熱情。]

徐光焰:[並沒有設計天賦的我,不知道有沒有榮幸,以你的婚戒,作為設計生涯的終點。]

徐光焰仍舊是那個紳士的徐光焰,說出的話永遠得體,讓人不知道怎麽拒絕。

見雲檸猶豫,許慕倩又湊了過來。

“這有什麽可猶豫的?答應啊。”

“答應?”

雲檸挑眉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啊。”

許慕倩聳了聳肩:“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再拒絕就顯得有些冷血了吧,最後一件設計作品耶。”

雲檸睨了她一眼,無奈道:“婚戒是我一個人的婚戒嗎?”

“是哦,還有我舅舅。”

許慕倩頓了下猶豫的說:“雖然有些微妙,但我舅舅又不知道他喜歡你。”

雲檸:“他知道。”

許慕倩:“……”

“就算你舅舅不知道,我也不能讓他設計婚戒。”

雲檸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婚戒是兩個人感情的象征,設計師不能有任何除了祝福之外的情感。”

許慕倩抿唇:“可能徐光焰是真心祝福你們。”

“我知道。”

雲檸扯了扯唇角,喃喃道:“但是很抱歉。”

雲檸垂首打字。

[謝謝你的祝福,能進入徐老的工作室是我的榮幸。]

[婚戒就不麻煩了,已經委托了設計師。]

許慕倩嘖嘖的搖頭:“心疼小徐一秒鍾。”

那天之後,雲檸就沒有再見過徐光焰,即使在徐老的工作室,徐光焰也沒有出現過。

大概是鬧的很不愉快,提起徐光焰,徐老就氣的吹胡子瞪眼不肯多說一句。

雲檸知道徐光焰的消失並不是因為她,隻是心裏蒙了一層憂傷,淡淡的摸不著痕跡,也不知道原因。

樹上的黃色楓葉被秋風卷落,飄落在人煙稀少的街道,融成一派淒涼的景色。

婚期在即,雲檸心中最開始的喜悅漸漸褪去,平白生出一種悵然。

她十分了解淳於清,也絕對信任他的感情,可不知為何,心裏總是不免忐忑。

仿佛被罩在了隔絕一切的玻璃罩裏,事情就在眼前發生,卻又無法觸碰,也無法界定真實性。

嫁給淳於清,她知道自己是要開心的,就像之前一樣,既開心又期待。

可事實是,她的心裏再沒有掀起一絲雀躍的情緒,那種自己都琢磨不透的不安,在無限放大。

大到雲檸開始思考,她到底應不應該嫁給淳於清?

又或者,其實從最開始她就是錯的,現在,是淳於清陪著她,一起一直錯下去。

她甚至生出來不嫁的念頭。

沒有來由,也無法忽視。

蕭瑟的秋風拂過雲檸的發絲、衣擺,最後纏繞在指尖。

雲檸撫上食指指根的戒指,她的指尖和金屬質地是同一個溫度。

這是淳於清送給她的訂婚戒指,質地稀有設計精美,是一個絕對拿得出手的戒指。

而她送給淳於清的戒指,卻有些拿不出手。

雲檸望著虛無的半空,回想起和淳於清討論婚戒的畫麵。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雲檸並不想設計自己的婚戒,便把戒指委托給了自己在法國的導師。

這也是他知道婚期時主動要求的。

淳於清斜靠在沙發上,神色淡然的翻看著導師之前的作品,視線忽然掠過屏幕移到中指上。

那裏還帶著雲檸送他的生日禮物,忽然沒來由的說了句:“看來這個戒指要退休了。”

雲檸的心髒忽地跳了下,這個戒指的意義隻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單戀結束了,這個戒指確實也該結束了。

雲檸抬手把淳於清中指的戒指取了下來,食指摩挲著指環,盯著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雲檸忽然開口:“你知道當初我設計這枚戒指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不等淳於清回答,雲檸自顧自的說:“在想,怎麽設計才能不讓你的妻子誤會。”

當時的我,怎麽都沒想到,最後嫁給你的人,會是我。

“當時的我,真的很羨慕現在的我。”

“我知道。”

淳於清的音色沉斂悅耳,不急不徐的語氣總是透著掌握全局的氣定神閑。

雲檸撇著嘴嘟囔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淳於清牽了牽唇角,抬手撥動戒環的一側,一分為二的戒環落入雲檸的手心時,淳於清微啞的嗓音輕飄飄的傳來。

“我知道。”

有什麽忽然在腦海中炸開,轟的一聲傳入耳膜,原本就建在空中的自信樓閣轟然倒塌。

在一座廢墟裏,是她岌岌可危的私心。

是她先喜歡的淳於清,也是她用生病的理由逼著他和自己談戀愛。

他們的開始,就和所有溫馨的愛情故事都不一樣。

察覺到雲檸的異樣,淳於清攬住雲檸的肩膀,注視著女孩兒微紅的眼睛,神情專注的說:“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年的喜歡,往後餘生我慢慢還,好嗎?”

隻一瞬間,酸澀感從鼻尖翻到了眼底,朦朧的水汽升起,雲檸哽咽了聲:“好。”

說完雲檸垂下頭,吸了吸鼻子,苦澀溢滿了整個胸膛,極小聲的說:“其實之前,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

“在你喜歡我,但我不知道的那幾年裏——”

淳於清突然頓住,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出一本書,從書中抽出一個粉色信封走到雲檸麵前。

“我也是真的被你氣了很久。”

回想起曾經青春疼痛的少女心事,雲檸漲紅著臉頰,動作迅速的奪過情書,甚至都來不及傷心。

見雲檸把信封塞進口袋裏,淳於清笑了笑:“我當時一度以為是我沒把你教好,還……”

他的話突然沒了下文,雲檸適時被勾起了興致,眨著滾圓的眼睛問他:“還怎麽了?”

淳於清斂目幽幽道:“沒什麽。”

雲檸拿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你要是不說,我就問清赫哥。”

撥通的按鈕還沒有按下去,手機屏幕忽然被一張大手擋住,淳於清涼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還去聽了講座。”

雲檸:“什麽講座?”

淳於清:“論如何科學的養好女孩兒。”

“?”

雲檸咬著後槽牙才沒讓自己笑出來,卻怎麽都控製不住上翹的嘴角,隻能壓著嗓子問:“有用嗎?”

“有用。”

淳於清彎腰湊近雲檸,漆黑深邃的眼眸微眯,眼底的眸光幽而深,聲音夾雜著一絲愉悅。

“但不科學。”

一陣淩厲的秋風促使雲檸回神,她慢吞吞的取下了食指的戒指。

過些天就要換成婚戒了。

雲檸深吸了一口氣,稍稍緩解了下心中的煩悶,手機忽然震了下。

是徐老發來的信息。

[雲雲,下午工作室放假。]

突如其來的假期,總是能帶來好的心情,雲檸回複完“好的”心中的煩悶也減輕了些。

下午不用工作,雲檸的腳程都悠閑了些,慢悠悠的轉過路口,忽然撞上了一個女孩兒。

雲檸踉蹌了下才堪堪站穩。

女孩兒抱著一捧嬌豔的玫瑰花,擔憂的看著她。

“姐姐,你沒事吧。”

看著女孩兒臉上的自責,雲檸笑著擺了擺手,輕聲道:“沒事沒事。”

女孩兒皺著眉,眼看著就要哭了,雲檸有些手忙腳亂的想要安慰她,懷中忽然被塞了一捧花。

女孩人展著笑臉道:“這束花送給姐姐。”

“不用。”

雲檸話音還沒落,女孩兒就笑著跑開了。

懷中的玫瑰泛著淡淡的幽香,女孩兒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雲檸的心裏掀起極輕的漣漪。

她抱著嬌豔又生機勃勃的玫瑰走在別墅區的街道,忽然不再覺得風景淒涼。

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也不失為一種再生。

不知是誰家在慶祝,前方飄滿了彩色的氣球。

氣球被放飛,散落在風中,格外的好看,和所有的看到這種場景的人一樣,雲檸也想試圖抓住一個氣球。

一個紅色的愛心狀的氣球,就不遠不近的飄在雲檸伸手就能碰到的高度。

雲檸雀躍的走過去,抓到氣球才看到氣球的末端掛著一枚戒指,平衡著氣球的高度。

雲檸的第一反應是鬆手。

這大概是別人的求婚場景。

但戒指熟悉的設計風格,讓雲檸愣了下,才又拿起戒指端詳。

華麗又不累贅,是一枚絕對亮眼的婚戒,也讓雲檸肯定,這絕對是導師的作品。

戒環的內側刻著一個詞組“forever love”

永遠的愛。

雲檸看的出神,餘光裏忽然出現一個男人。

淳於清信步走來,筆挺的西裝褲包裹的大長腿存在感極強,就在雲檸的麵前緩緩屈膝,單膝跪地。

男人微揚著臉,下頜線棱角分明,薄唇輕啟,低醇沙啞的嗓音和著徐徐秋風,飄進雲檸的耳朵。

“我欠你的,還有一場求婚。”

他接過戒指,放走了氣球,正色道:“你願意嫁給我嗎?”

雲檸的心髒像是隨著那個氣球一起飄了起來,整個人都很輕很輕,她忽然明白了戒環內的“forever love”

她不是單戀。

她是他永遠的愛。

淚水似乎模糊了眼前的畫麵,但又好像無比的清晰,裹著玫瑰的幽香,雲檸重重的點頭:“我願意。”

淳於清十分鄭重的幫雲檸帶上戒指,輕輕吻住雲檸的手背。

手背上的溫熱傳來,雲檸帶著哭腔問:“這個玫瑰也是你安排的?”

淳於清緩緩起身,淡淡的笑著:“你這輩子的玫瑰,都隻能是我送的。”

眼淚倏然滾落,淳於清輕柔的幫雲檸拭去淚痕,輕喚道:“雲雲。”

雲檸抬眼,就見他緩緩扇動睫毛,深情蠱惑般的說:“男人這一生要聽到愛人的兩次‘我願意’。”

一次求婚。

一次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