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降雨,讓空氣中少了幾分炙熱的暑氣。

許慕倩參加下午的軍訓,出門的時候,天空還隻是有些陰沉,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嘈嘈切切的砸了下來。

雲檸靠在椅子上看向窗外,雨絲又急又密,像一層朦朧的水幕,讓人看不清外麵的景色。

雖然淳於清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雲檸卻沒有搬過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搬,隻是仍舊和許慕倩住在宿舍裏。

她們寢室是兩個學院混住的,四個人來自三個係,張夢和雲檸不僅是同係還是同班。

另一個女生芊凡是美術係的,因為要勤工儉學,經常早出晚歸不常回寢室。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雲檸正要給許慕倩發信息詢問用不用送傘?就看到她渾身濕漉漉的走進來,雙手合十神神叨叨的說:“老天保佑,這個雨一定要下到軍訓結束。”

雲檸被她著神叨模樣逗的‘噗’的笑出了聲。

“你還笑。”

許慕倩拿著毛巾擦頭發,睨了她一眼:“像你這種贏在起跑線上的人,不懂我們軍訓的苦。”

她話音剛落張夢也推門走了進來,並對許慕倩的話表示認同。

“沒錯。”

張夢看了一眼雲檸,不由得感慨:“不用軍訓就是好,我怎麽感覺你比開學那幾天還白了一點?”

聽到她的話,許慕倩湊近雲檸,蹙眉道:“我怎麽覺得是蒼白呢?雲雲你有沒有不舒服?”

雲檸揉了揉肚子,輕聲道:“最近胃有些不舒服。”

許慕倩:“軍訓結束正好是國慶假期,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雲檸最近也吃了些藥,隻是覺得作用不大,聽到許慕倩的建議,就點了點頭。

反正國慶假期也不回家,不如去醫院檢查檢查。

上天似乎聽到了許慕倩的祈禱,之後的軍訓,不是綿綿細雨就是陰天,出太陽的日子屈指可數。

沒有被暴曬,相當於軍訓的痛苦減半,時間仿佛都過得快了些。

假期的醫院十分擁擠,光是各種檢查就做了一上午。

雲檸拎著檢查結果,回到內科門診給醫生看。

醫生盯著單子看了許久,又看了看報告,眉頭越皺越緊,也越來越沉默。

雲檸和許慕倩麵麵相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雲檸有些忐忑的出聲:“醫生,我是有什麽問題嗎?”

醫生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有些不是本科的問題,我請其他科的醫生來會診看看。”

電話打出去,會診的醫生很快就到了。

醫生拿著檢查結果走了出去,不一會兒,許慕倩也被叫走了。

整個房間空空****的隻剩雲檸。

雲檸坐在那裏,莫名覺得這種場景十分的熟悉,隻是當時被這麽對待人,是雲知秋,雲檸緊緊的攥著裙擺,心中的疑慮不斷擴大。

門被推開,許慕倩和來會診的醫生一起走進來。

是個胖胖的男醫生,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看起來很和藹。

“你這個病需要再做個胃鏡,取活檢做進一步檢查。”

雲檸看著他,聲線止不住的發抖問:“是胃癌嗎?”

醫生似乎也沒想到雲檸會這麽問,隻能照實回答:“也不一定,具體還是要等活檢結果出來。”

許慕倩走到雲檸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雲雲,醫生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你不要害怕。”

“我知道。”

雲檸長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我去做胃鏡。”

活檢結果要等兩天。

雲檸整個人都很木然,她不想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可這兩天她隻要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當年雲知秋躺在病**的場景。

那麽的痛苦、難捱。

在她眼裏就像超人一樣的媽媽,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渾身插滿管子,瘦骨嶙峋,想張嘴和她說些什麽,卻痛苦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凹陷的眼睛充斥著淚水,眼中像是悔恨又像是歉意,然後意識慢慢渙散,最終隻能無力的閉上。

每當雲檸想到那個場景,心髒就揪著疼,八歲之前的記憶都已不甚清晰,可媽媽痛苦的模樣卻曆曆在目。

癌症的可怕,她八歲的時候就親眼見過。

如今,或許她也要經曆雲知秋當年的痛苦。

活檢結果對於雲檸而言,就像一張宣判書,宣示著她是死刑還是無罪。

雲檸從出租車上下來,遠遠的看到淳於清站在那裏。

這是幾個月以來,雲檸第一次見他,男人穿了件棕色的風衣,絲毫沒有擋住長腿,反而顯得身形更加修長,高挺的鼻梁上掛著熟悉的金絲眼鏡,神情仍舊是雲檸記憶中清冷淡漠的模樣。

許慕倩湊到雲檸耳邊小聲說:“是我告訴舅舅的,上次那個高醫生說,還是要有家長在場才行。”

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雲檸也沒再說什麽,亦步亦趨的走到淳於清身旁。

許慕倩:“舅舅好。”

淳於清“嗯”了聲算是回應她,沉斂的目光隔著鏡片直直的落在雲檸身上,帶著一種悠遠的深意。

受不住他的目光,雲檸聲音極低的叫了聲:“清哥哥。”

聽到她的聲音,淳於清才收回視線,淡淡的應了聲:“走吧。”

有淳於清在身邊,雲檸一直雜亂的心跳,莫名平靜了些。

周圍嘈雜的一切仿佛瞬間消失了一般,整個世界隻剩下麵前這個人,肩膀寬闊、步履平穩,擋在她的身前,告訴他什麽都不用怕。

雲檸跟著走進高醫生的辦公室,卻又被莫名奇妙的請了出去。

她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淳於清站在她麵前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道:“乖乖在這等我。”

雲檸就這麽靜靜地坐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的看著一個角落。

她還是沒有看到活檢結果,但看現在這種情形,不過大概率也不需要看了。

不知過了多久,淳於清和許慕倩從辦公室出來。

淳於清單膝跪地直視著她,一如當年帶走她那天一般,炙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源源不斷的溫度傳來,雲檸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情緒。

鏡片後那雙狹長的眼眸中,盛滿了克製的悲戚,男人唇線緊抿,下頜線緊緊的繃著,過了許久才嗓音沙啞的吐出兩個字。

“雲雲……”

他想像醫生建議的那樣,適當隱瞞病情,但看到女孩兒直白的看著他,神情出奇的冷靜,隱瞞的話在喉間滾了滾,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淳於清用力的收緊手掌,真切的感受著女孩兒的觸感,他從不否認女孩兒在他心裏的重要性,他悉心保護了十年的女孩兒,又怎麽忍心看她痛苦。

手被淳於清握的有些隱隱發疼,雲檸沒有想要掙脫,也沒有提醒,比起心髒的抽痛,手上的疼顯得不值一提。

劇烈的疼痛從心髒密密麻麻的蔓延至整個五髒六腑,喉嚨的每個吞咽,似乎都幹澀艱難的夾雜著濃濃的血腥味。

可越是難受,雲檸的臉色就越是冷靜。

淳於清在因為她難過,雲檸想她應該高興吧,可她卻更難過,她不想看到淳於清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

這種本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

雲檸扯著嘴角的肌肉,企圖帶出一個安慰的笑,卻又覺得無比蒼涼。

她張了張嘴,扯著嘶啞的聲帶,裹挾著血腥味,故作輕鬆的說:“我知道,不就是癌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