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提希都可以感受到內裏的空洞。這不是饑餓感,盡管她很少吃東西。那是一種渴望,一種虛無的空洞。原來的曼切斯特小城已經徹底在內心中化為烏有。
她的身體很痛,相比於之前好一些,但每當她躺下的時候,那種黑暗壓在身體上的感覺依舊相當深邃,穿透了她的身體,痛入骨髓。
提希豐裏倪早已經習慣。
後來她發現當把石頭砸進那些罪犯身體中的時候,她身體上的劇痛就會消解,當她殺死最後一名罪犯,以為身體中的劇痛將要得到終結,可後來事實告訴她,那劇痛永遠不會好,每當從噩夢中蘇醒,劇痛都會一波接著一波的到來。
有天在漆黑的船艙中,提希豐裏倪想要醒來,她感覺自己已經坐了起來,但同時感覺自己的身體依舊躺在那裏,這和斯莉塔娜和她共享精神力的感覺有點像,但實際上有很大的不同,那一刻她的耳中在轟鳴著,一切都被黑暗籠罩。她夢到有怪獸在撕咬著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她不能視,也不能跑,沒有人來幫她,她就隻剩下靈魂在悲切地哭泣。後來他想到了那個男人,一道光就降臨在了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上,在光芒中,她不是小饅頭,而是提希豐裏倪,比任何男人都要勇猛的複仇女神。
她充滿了力量感,跑得比誰都快,那些野獸再也追不上自己。後來,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用逃跑,無需懼怕狂暴的颶風,她可以命令魔鬼操縱一切,讓那些怪獸都聽令於她,她也可以用出最為殘忍的手段去懲治那些怪獸。
她的夜晚屬於魔鬼,白天則屬於提希豐裏倪。複仇的火焰充滿了她,將她身邊的一切黑暗淨化灼燒幹淨。不管她願不願意,那複仇之火都會溢出身體,將敵人燒個通透。有回她想要脫離那火焰,自主地從噩夢中醒來。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努力了,努力不走進底倉,走進那一間間幽暗的密室。
結果劇痛降臨得毫無預兆,身體疼,腦袋也疼,全身仿佛都在流血。然後她就自己隻能再次走進底倉中,讓那些嚎叫獸人的血液堵住了自己的身體,疼痛感就消失了,一切都得到了淨化。
她現在可以在海麵上行走,走得怡然自得,那多要歸功於她將底倉得一切都淨化幹淨,提希豐裏倪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輕快,無數的水元素力量托著她,纏繞著她的身體,讓其冷卻下來,複仇之火暫熄,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她的身體中沒有火焰了,但是眼前的海麵上忽然亮起了火焰,她看到有很多艘巨大的黑色戰艦在海麵上熊熊燃燒,看到有無數魔族也在燃燒。他們的上半身在火海中燃燒,下半身在黑海中淹沒。
有人憋氣的時間足夠長,遊出去很遠,一抬頭發現腦袋頂上依舊是一片赤紅色,而且周圍的海水在沸騰。
遊啊遊,他們怎麽也遊不出去了。
一名遊泳健將終於潛到了火海的邊緣,他猛地上衝,從海麵中探出頭來,慶幸劫後餘生的同時發現麵前的海麵上站著一名麋鹿少女。
這是一番很是怪異的場景,在魔族的視野中,少女周圍的海域沒有巨浪,沒有沸騰的海水,更沒有燃燒的赤紅火焰。
奇怪歸奇怪,他看著麵前的麋鹿少女,感受到對方身體上純淨的血脈力量,那是他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力量,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純粹。
魔族同往常那樣的目光看待眼前的麋鹿少女,有時他並不確定眼前站著的是否是獸人,因為他還在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抹精純的亡靈之氣。
有亡靈之氣好啊!
在深海中潛了那麽長時間,剛剛又操控船上的魔法陣,一切都讓他感覺虛弱無比。
恰巧麵前出現了一塊蛋糕,還是一份完全能夠解除他饑餓感的水果蛋糕!
他不需要殺死麋鹿少女就可以從她的身體中攝取精純的亡靈之氣,這要省去一些力氣。
魔族以為這是上天派到他身邊的禮物,他絲毫沒有隱藏自己眼中的饑渴。就像是一名在沙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的餓漢,陡然發現麵前有一座足以解渴的綠洲。
魔族隻是看了提希豐裏倪一眼,就化身為怪獸,猛然向著對方撲了過去。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提希豐裏倪也很是饑渴,她又何嚐不是看到了自己的獵物呢。
背在後麵的手倏爾甩到麵前,她掌心中,正是那塊用得格外順手的鋒利石頭。
魔族怎麽也想不到麵前的麋鹿少女會還手,他的牙被拍碎了三顆,他的身體同拋飛的牙一同墜入了深海。
下墜的過程中,他猛然驚醒,止住湧進鼻孔裏的黑色海水,他發揮自己的遊泳健將本領,賣力地向上遊。
但不一會兒,他發現頭頂赫然出現一塊極為堅硬的浮冰,不管怎麽去推,都是推不動了。
此時的死亡黑海在燃燒,為什麽會有浮冰?
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
但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的真實。
每逢大事必須要冷靜下來,這樣才能在黑暗中尋求那一份生機!
沒有關係,他這樣安慰自己。頭頂有浮冰那就向其他的方向遊,但是等他推開麵前的海水,向前遊了兩米的時候,赫然發現前麵也出現了極為堅硬的冰層。
依舊沒有關係,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又是換了一個方向。
在黑色的海水中,魔族不斷碰壁。
後來,他發現自己原來是被封鎖在了一塊巨大的冰塊裏了。後知後覺的他發現自己在下墜,很快就隨著四麵八方的冰塊一同沉進了漆黑幽暗的海底。
提希豐裏倪看了看麵前的水麵下陷了一點,等過兩秒鍾之後,麵前的海麵恢複平靜時候,她就再次邁開步子,向著前麵的火海走去。
她不怕火,因為她就是火,她身體中的火多得都要溢出去,她又如何會怕火呢?
踩著黑紅相間的火海,她很快就走到了一艘正在燃燒的戰船之下。
頭頂上,正有獸人的淒慘哀嚎聲從上麵傳下來。
她能分辨出那是很多種聲音的混合,有蛙族、河馬族、犛牛族、獅族、狐族、麋鹿族……
他們有的正在燃燒,有的正在甲板的腳落看著別人燃燒,有人猛地紮入黑海,然後在海麵上燃燒。
一切都在燃燒。
如果複仇女神在這裏,定然極為應景。
但是複仇女神是冷靜的,是有智慧的,她認為有一些人不應該燃燒。
所以,她緩緩飄了上來,揮手灑下一片藍色的光芒。
那些在火焰中悲慘哀嚎的麋鹿獸人就感覺到了一絲清涼,不屬於火海中的清涼。
這艘巨船上的一部分獸人得到了救贖,另外一部分獸人同火焰共生共滅。
不僅僅隻有一艘巨船在燃燒,燃燒的有很多。
提希豐裏倪離開,來到了另外一艘巨船之上,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手段。
當她看見那些跪在地上前程祈禱的獸人奴隸時候,頓時發現救贖比屠殺更能治愈身上的痛楚。
“天啟者保佑。”
兩名滿臉炭燒般漆黑的麋鹿獸人抱在一起,看著那個踏海而去的較小背影,看著那份神秘的孤寂。有一刻,兩人的心變得格外的劇痛……
提希豐裏倪這麽做很公平,她已經殺死太多人了,需要再去救一些人,讓這個世界平衡起來,讓她逐漸沉重的內心平衡起來。
提希豐裏倪看著那些跪在麵前祈禱讚頌的獸人奴隸,她根本不想說話。一艘一艘船走過去,她什麽也沒說。她太空洞了,內心裏沒有話。火焰則更旺盛,想要向她內心的空洞湧去。
往日裏她會走進底倉,讓無數鮮血堵住內心的空洞,那樣的夜晚,她會長久地盯著手裏的石頭。石頭看起來很沉重,但她一直暗想那是神器,能夠解除她痛苦的神器。就如能夠暫時獲得歡愉的毒藥,神器飽飲鮮血之後反而變得更加饑渴,那一刻,石頭裏的空洞和她內心的空洞能夠達到共鳴。
這一天,她來到某個燃燒的魔族戰船上,熄滅了這裏的一切,正要去往下一艘戰船時,她冥冥中有所感應,又回頭走了回去。
“你們來自哪裏?”她問麵前的麋鹿夫婦。
麋鹿夫婦看著去而複返的救世主,遲疑回道:“曼……切斯特”
麋鹿少女一怔。
她認真地看了看眼前被火焰燎得焦黑麵孔,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現在你們安全了,要不要水?我可以給你們水。”
“要……”那男人沙啞說道,他幹燥的喉嚨在冒火,“謝謝您的慈悲,謝謝您。”
提希豐裏倪揮手在麵前凝聚出來一道純粹的水元素力量,不多時,藍色光芒變成了澄靜的水。
麋鹿男人和女人看著眼前的神奇場景,都是大驚,男人把女人推倒那團水之前,讓她去喝,自己則是跪在地上不斷唱誦,“您是天啟者!感謝您!讚美您!”
提希豐裏倪則是後退一步,看著那兩名看起來略有些熟悉的麋鹿獸人,她好想說自己叫小饅頭,也來自曼切斯特,但隨即想到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提希豐裏倪就沉默了。
那兩名麋鹿獸人依舊在不斷唱誦。
離開這艘魔族戰艦之前,她又是回頭,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說:
“我不是天啟者,我是提希豐裏倪。”
……
……
死亡之海。
停擺的黑珍珠號上。
迦迦羅和納迪舒多無聊地坐在操作室之中。
納迪舒多坐了一會兒,然後就坐著睡著了。
迦迦羅則是在看書,看一本白色書皮的書。
那本書已經很老了,他翻得格外小心仔細。
一頁一頁翻動,他就感覺無聊離自己遠去了。
實際上,他已經看過很多書,自負把深淵中能夠找到的書都看完了。
但是看完了不代表全部理解。
就比如眼前這本書。
之前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如今翻開,他看在那頁書:一片火海,在火海中,正有一名麋鹿少女在行走。
這一刻,他就把這副畫麵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