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影之所以用“無能”這個詞形容李夫人,並沒有什麽惡意。

隻是真心覺得她一個正妻,被迫當妾,就挺憋屈了。

要知道妻和妾的地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夫妻一體,理論上來說,和男人擁有同等地位。

甚至在一些明事理的家庭中,二門便是一道分界線。

二門以外,男人為天,打拚事業交通人脈,為家族光大努力。

二門以內則是正妻的天下。

一家老小吃什麽穿什麽,哪個小妾哪天侍候男人,都由正妻決定。

連男人都不得幹涉。

從這個角度來說,正妻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而妾則不同,《禮》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妾通買賣,被打被賣全憑主人心意。

比仆人沒強到哪去。

不得正妻心意的妾,待遇連仆人都不如。

如此這般,李夫人還是同意了府尹的要求,由妻變妾,和自己把自己賣了沒什麽區別。

這也就算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卻連李小姐隨母姓的要求也同意了。

當母親的,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願意保護,不是無能又是什麽?

不說別人,如果他對他的媳婦們提出,把娃娃的姓改了,媳婦們平時看著乖巧柔順,小綿羊一般。

聽到這樣的要求,也得跟他拚命。

今日一見,聽她幾句話,韓影頓時改變了這種想法。

遲疑片刻,索性開門見山問出心中困惑。

“李夫人不是無知蠢笨之人,當年為何會同意李小姐隨母姓?”

“您不可能不知道,如此一來,外人對李小姐的身份定會有所質疑。”

李夫人猜到韓影會好奇此事。

她弟弟李長保也曾問過好幾次。

隻是沒想到他問得這樣直接。

卻也沒打算隱瞞,含笑請他落座,輕聲歎了口氣。

“人人都說我懦弱無能,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其實無人知曉,改母姓這件事是我提出來的。”

端茶進來的李小姐,正好聽到這句話,驚得雙手一軟,茶杯落地,碎成七八塊,如同她此時的心情。

“娘,您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李小姐撲到李夫人膝前,仰著小臉含淚看她。

外人聽說她從母姓,都會對她投來異樣的目光,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沒有同齡人願意和她來往,她甚至都不願走出這道院門。

十幾年來,她一直以為這一切是由府尹造成的,沒想到,李夫人卻說,這件事是她提出來的。

她想不明白,李夫人明明很疼愛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難道那些疼愛也是假的?

“娘,您一定是病糊塗了,才會記錯,我扶您回屋躺著,等舅舅請了大夫來。”

李小姐從小到大受的委屈,李夫人都看在眼裏。

哪有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何況她隻有這一個女兒。

隻是,她這樣做,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夫人溫柔的撫摸著女兒的臉。

決定今天把一切都告訴她。

“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

“我心疼,自責,甚至後悔生下你,讓你陪我受苦。”

“但我寧願讓你委屈,也想讓你活著。”

李小姐更加不解。

“娘,您在說什麽呀,我不從母姓,就活不得了嗎?”

李夫人眼眶發紅,忍著沒有當著女兒的麵落淚。

“你可知道當年我突然吐血,是什麽緣故?”

是被那個男人氣的,還能有什麽緣故?

李夫人看女兒的眼神,便知道她猜不出來。

心裏暗暗歎息。

不知道自己把女兒養成這樣單純的性子,是對是錯。

如果哪天自己不在了,女兒有能力保護自己嗎?

“其實當年是那人在我的茶裏投了毒。”

“說來也是我自己眼瞎心盲,聽說那人雖然家境清貧,卻上進好學,便對他動了心思。”

“那人也的確上進,家貧無錢用炭,外麵大雪紛飛,他也日日在沒生火的書房苦讀至深夜。”

府尹高中那年,李小姐五歲,依稀記得一些事。

他從不在外悠遊,吃酒賭錢。

也不參加那些文人才子辦的詩會文會。

每天關在書房裏,隻有在吃飯的時間才會出來,吃過飯便又回去了。

所以,她的童年記憶中,“父親”形象十分陌生。

李夫人回憶起當年之事,難免激動,低低咳了幾聲。

才繼續說道。

“那人為了討好侍郎千金,想在訂親前除掉我,掩蓋他停妻另娶的事實。”

“無妻無妾,又哪來的女兒?”

“再者,即便他顧念骨血,不忍對你下手,你以妾生女的身份在侍郎千金手下討生活,日子又能好到哪裏去?”

“更重要的是,那人急功近利,心狠手辣,為了升官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壞事做多了必遭天譴。”

“我不想讓他連累你,便主動向他提出,將你改做隨我姓。”

“你既非那人親生,便不會影響侍郎千金所生的子女,也就不必針對你。”

“哪天那人犯了事,我們母女也可以逃脫。”

李夫人說完一長串話,捂著胸口喘息不已。

李小姐顧不得其他,先跑去幫她倒溫水,喂她喝下,又幫她撫著胸口。

“娘,您處處為我著想,是我誤會您了,我還以為……”

以為疼愛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好在自己想錯了,母親對自己一片用心良苦,她還是有娘疼的孩子,真好。

這樣想著,李小姐破涕為笑,拉著李夫人的手在自己頭上拍打。

“女兒想錯了,甘願受罰。”

李夫人哪裏舍得打她。

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

“我沒事了,你去把地上的茶葉掃一掃,重新給韓公子泡杯茶來。”

李小姐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外人。

自己方才的失態,豈不都讓外人看了去?小臉一紅,低頭出去了。

韓影猜出李夫人有話對自己說,便也沒有與李小姐客套。

安靜坐著等李夫人開口。

李小姐前腳離開堂屋,李夫人便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撕心裂肺的咳聲,讓韓影都覺得驚心。

李夫人不但咳,還咳出一口血來,好在這次早有準備,嘔在帕子裏,沒有留下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