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山下,環形島前。

一身黑衣的千仞雪默然站立著,也僅僅隻有她一個人。

至於另外那個身影,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不見。

高挑有致的身姿,猶如一尊被藝術家精心雕琢的塑像,完美無瑕,卻生氣寡淡。

她默默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海神山,心思卻完全沒放在那片無聲閃爍的海神之光上麵。

從先前直麵蘇誠,到她觸碰對方的身體,然後留意到那些殘留的傷勢,直至接下來的對話……

所有的畫麵與言語,一幀一幀在她的腦海中緩慢回放著……

沒有人會願意和別人分享愛人。

哪怕是她自己,對於另一個靈魂的存在其實都心存芥蒂,更不用說朱竹清之類的外人了。

至於那個朱竹清,更是可笑得很。

不僅可笑,而且不要臉!

明明知道自己和蘇誠的關係,她怎麽敢這樣做的,她的底氣是什麽?

她究竟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態,才硬要插足於自己和蘇誠之間?

除非她的接近另有目的……

蘇誠,你明明不傻,為什麽偏偏想不明白這一點?

為什麽在這種事情上,還要犯蠢呢?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除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這樣不求回報地真心對你了……

與此同時,在千仞雪身後不遠處,雪帝也在默默注視著她,眼眸之中異彩閃動。

在今天之前,她還從未見過這種身穿黑衣,銀發銀眸狀態下的千仞雪。

看著對方的高挑背影,雪帝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明悟。

若是當日和自己對戰的,是如此狀態下的千仞雪,那麽無論是自己還是冰兒,恐怕都將難以生還。

那種肅殺冷峻的威嚴,實在太過於濃烈了。

“你……”

雪帝思忖著張了張嘴,想了半天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隻得幹巴巴地輕聲問道:“你還好吧?”

千仞雪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抬起眼眸上下打量著麵前這位身穿素白長裙的絕色美人,眼中若有所思。

她自然知道這隻魂獸的由來。

她與第一人格一體雙魂,既有獨立意誌又無分彼此,那些經曆她自然也都看在眼中。

隻是相比另外那個靈魂,她的性格要更加陰沉酷烈得多。

在心情不佳的情況下,很容易會控製不住自身情緒,而且行事不計後果,所以才一直沒有現身在外。

她也懶得出現。

對於雪帝的存在,更是漠不關心。

過去一年中的大多數時間裏麵,她都是在默默研究功法,以及一點點熟悉太陽之力的運用方式。

不過隨著今天與蘇誠見麵,雖然她的心情依舊糟糕,卻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了。

無論情緒是悲是怒,也終究還是活躍起來了。

“……你問我還是問她?”

半晌之後,千仞雪才淡淡開口,聲音極為冷漠。

“如果是她的話,那家夥正躲起來哭鼻子呢,沒工夫理你。”

“……”

雪帝聞言略顯錯愕。

她有點搞不懂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沒理解千仞雪這種離奇的存在形式到底是什麽情況。

半刻之前,當看到對方化作兩個長相一模一樣,氣質卻截然不同的人以後,她就為此驚訝了好一會兒。

但如果她們真的是不同的人,為什麽麵對那家夥的時候,步調又如此一致?

“剛才那個男人……跟‘你們’是什麽關係?”

“不該問的別問。”千仞雪皺了皺眉,“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

“……”雪帝神色微頓,又想起剛才對方所用的“備用魂環”之類的稱呼,心中的怒氣終於有些難以抑製,聲音變得沉靜威嚴了許多。

“我追隨你,並非因為我貪生怕死,你應該給予我起碼的尊重。就算你的實力比我更強,真要生死對決,也未必就能穩勝過我。”

“……我明白了。”

千仞雪注視著雪帝,緩緩點了點頭,“王者的驕傲嗎?很好。”

雪帝聞言,嘴角輕輕揚起,眼神愈發澄淨明亮。

無論實力還是意誌,她從來都不是弱者。

數十萬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應對天劫,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磨礪心境,極北冰原之上,她也曾統領無數魂獸,被眾多強者們尊稱一聲“雪帝”。

眼前的千仞雪的確很強,實力氣度也皆非常人能及,有資格被自己稱呼一聲“主上”。

但她卻並非奴仆,而是追隨者,絕不是任憑對方隨意折辱的對象。

這件事,她必須讓對方清楚。

否則……

雪帝嘴角剛剛泛起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隻見麵前的千仞雪,手中緊握著一柄寬刃長劍,上麵燃燒著靜謐無聲的銀色火焰。

與先前那個金發千仞雪所使用的輝煌熾烈的金色火焰不同,這種銀色火焰明明沒有任何溫度外溢,但仿佛能夠凍結思維,燃燒靈魂,給人以極大的威脅。

這種震懾力,令身為冰雪化身,極北女帝的雪帝心頭也不禁泛起陣陣寒意。

“收起你的驕傲,這種東西在我麵前不值一提。”

千仞雪冷冽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厭惡。

眼前這隻魂獸的眼神,莫名讓她想起了朱竹清那個小丫頭。

同樣的不知所謂,同樣有種毫無底氣的驕傲。

殊不知這種自以為是的驕傲,在真正的實力麵前根本脆弱不堪。

“……”

看著麵前眼含殺意的千仞雪,雪帝的表情變了數遍。

背負身後的雙手握拳又鬆開,一身強大的氣息起伏不定,威力絕倫的雪帝三絕已經蓄勢待發……

下一刻——

“好了,沒事了。”

隨著千仞雪手中長劍消失,她那頭長及腰身的銀發重新染成金色,眼眸之中也再度泛起燦金色的光暈。

雪帝見狀一愣,也隨之收起了身上澎湃而起的氣機。

那個熟悉的千仞雪又回來了。

雖然同樣不怎麽好相處,但比起剛才那個一言不合便直接拔劍的人,實在要強上太多了。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都是有了對比之後,才能讓人更加珍惜眼前。

“剛才那個是……”

雪帝張了張口,還是問了出來。

雖然現在最好的選擇是見好就收,否則萬一再激怒了這個千仞雪,重演片刻之前的場景,那可就再沒台階可下了,怕是非要打上一場不可,甚至說不定有可能送命。

但對方的這種狀態實在太過古怪,也太過玄奇了,她實在無法忍住心中的好奇。

更何況,這位“主上”的情況,極有可能影響到她自己的未來前途,由不得她不在意。

好在千仞雪並未計較,隻是淡淡道:“她是另一個我。”

“另一個……第二人格嗎?”

“嗯,也可以這麽說,但實際上沒這麽簡單。我們兩人無分主次,也不單單是‘人格’那麽簡單,我們都是完整的個體。”

說完以後,她便垂下眼眸閉口不言,一時不知在想些什麽。

雪帝也識趣的沒有繼續多問下去,隻是在心中暗暗思忖。

千仞雪如今之所以這麽強大,是否跟這種特殊的狀態有關?

雙生武魂她聽說過,人格分裂也大概知道,卻從來沒見一個人能變成兩個完整的個體。

兩個靈魂,兩種意識,甚至是兩具身體。

而且,她們還有著同樣強大的實力,同樣恐怖的天賦,以及截然不同的屬性,和各自獨立的思想意誌。

就是不知道,千仞雪身上這種特殊的雙生狀態,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某些意外或是機緣造就,又或者,有獨特的修煉思路?

畢竟正常來說,若是一個身體裏麵住著兩個靈魂,那顯然就和神經病差不多了,無論怎麽看,這種狀態都沒理由健康存在下去才對。

哪怕能夠維持一時的和諧,日積月累彼此間也必然會產生矛盾,更何況這兩個意誌的性格都極為強勢,性情也各不相同,不存在其中其中一方無底線地弱勢妥協的道理。

退一萬步說,即便沒有出現過太大矛盾,那也沒理由如此穩定,起碼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內耗才是。

明明一方的力量光明純粹,另一人的力量幽暗深邃,不說彼此對立相互克製,也絕對不是相輔相成。

但她們兩人之間的力量,卻好像能夠彼此轉化彼此借用一樣,相當古怪。

因此雪帝猜想,對方恐怕擁有某種特殊的技巧,才能維持穩定這種局麵,甚至還借此更進一步,完美展現了兩者的強大天賦。

那麽如果當真如此的話,自己又能否借助這種方法來提升自己呢……

看著麵前怔怔發呆的千仞雪,雪帝不由在心底暗歎。

那個該死的家夥,到底是用什麽手段迷惑了眼前這人?

同時又有些難以理解,像千仞雪這種人,怎麽會如此死心塌地地愛上一個花心的渣男?

哪怕知道對方三心二意,居然還在依依不舍。

她不是不知道,人類的感情豐富,在情愛方麵尤其如此。

但她不覺得這種情感問題能困擾千仞雪這種人。

“看樣子想勸她回頭是沒戲了,要不要找個機會對那個渣男出手?他的實力倒是不足為慮,不過,要想辦法先避開千仞雪的感知才行……”

雪帝對於蘇誠的敵意相當深重。

這一點,無論是千仞雪,還是蘇誠本人,都完全沒有想到。

畢竟明麵上看,雪帝和蘇誠兩人之間不過是有些許的口舌之爭,在後續的對戰中,吃虧的人也不是雪帝。再怎麽看,都輪不到她來生氣。

但事實上,對於言語上的些許冒犯,雪帝還真不怎麽在意。

可以略施懲戒,也可以直接揭過,全看她當時的心情。

最開始蘇誠表現出來的態度,雖然讓她有些不悅,卻不至於動了其他心思。

關鍵原因其實出在千仞雪身上。

雪帝現在對自己這個“主上”極為重視,幾乎完全把對方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希望看待。

雖然這樣形容未必恰當。

但對如今的雪帝來說,千仞雪存在的意義,比起唐三之於玉小剛也相差不遠了。

……

“還真是好景致。”

站在海神山頂,蘇誠舉目四顧,由衷讚歎一聲。

雖說在上次的模擬世界中,他就曾登上過這座聖山,並親手摧毀了山頂的海神殿,以及殿內的那柄神器海神三叉戟。

但當時的他,哪有閑心觀看此地的風景。

滿心所想都是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去完成最後的任務。

此時再看,也留意到了不少之前未曾注意過的景象。

海神島的麵積不大,海神山也沒有多高,起碼比起武魂山脈,要差得太遠了。

不過俯瞰小小的海神島,卻還是綽綽有餘。

而這座海島上的格局,也極為與眾不同。

七根聖柱挺拔佇立在海島各處,每根聖柱頂端還有著各不相同的雕像,刻繪出了海龍、海馬、海魔女等諸多海魂獸的形象與神韻,看起來栩栩如生。

茂密的森林規律環繞拱衛在海神山周圍,被一層神秘的能量籠罩著,從上方看去,混合在潮濕空氣中,看起來霧氣氤氳相當不俗。

海島外的萬裏碧波,更是將整幅畫卷的寬廣程度無限拉遠,在這方麵的感官上還要勝過了武魂城不少。

在那裏,可看不到這種一望無際的畫麵。

“好景致?”波賽西挑起嘴角,但眼神卻很是平淡,並沒有因為這句誇讚而產生什麽喜悅之情,“若是在這裏看上數十年,你恐怕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蘇誠一愣。

波賽西眺望著遠處,眼神一片空濛,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她的語氣微帶悵然,“我已經記不清具體有多少年了,我就站在這裏看著。看著老一輩的故友們一個個逝去,新一代的年輕人又不斷湧現。時間久了,我自己都已經麻木了。除了有限的幾個老朋友外,其他人好像都變成了一串數字。”

蘇誠側目看向這位海神島上的最高執掌者,同時也是站在全世界金字塔頂端的絕世強者。

她明明看起來還這麽年輕。

樣貌精致絕美,肌膚光滑白嫩。

當山風呼嘯而過時,吹動著她的長袍,凹凸有致的身段也依舊傲人。

但事實上,她已經足足活了一百多年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如此執著呢。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什麽,你不是也有著那些經曆的記憶嗎?你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的。”

“是嗎?我倒不那麽覺得。”波賽西轉頭與蘇誠對視,眼神有些複雜。

“蘇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無藥可救?明明你給過我機會,也一直都是為了我好,但我卻不知道領情?

“但是你不明白,很多東西哪有那麽容易放下。

“從我覺醒武魂時起,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侍奉海神而不斷努力。

“當我觸及頂級八考的時候,更是我畢生最快樂、最榮耀的時刻。也是從那天起,我便注定成為下一任的海神島大祭司。

“你說,這樣的我,又怎麽可能拋下海神使者的榮耀,怎麽可能否認自己的過去?”

“……”蘇誠神色微動,搖了搖頭輕歎道:“大祭司,你想錯了。”

“嗯?”

見波賽西有些發愣,他繼續解釋道:“從來沒有什麽我為你好一說,我也沒有強求你做出什麽改變的想法。我最討厭的,就是把自己的認知強加給別人。

“你回想一下,若非被你擄來這裏,被迫接受神考,我會主動來海神島招惹你嗎?

“事實上,恰恰是你,一直在以你個人的角度揣測著我。或許是因為警惕,又或許是因為自身強烈的信仰,想要防患於未然,甚至你可能想著是在為了我好,而選擇主動出手。

“但因為那些尚未發生的事情,就對我出手,這是合理的嗎?”

說到這裏,蘇誠深呼了一口氣,神色嚴肅了許多。

“至於那些記憶,無論對你還是對我來說,都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已。

“現實中的我,此前從來沒對海神島做出過任何不利的行為,暫時也沒有這方麵的想法。

“就算日後真要為敵,那也是因為陣營的衝突,不得不彼此為敵,卻絕非是為了讓人迷途知返之類的事。那些東西,都是個人選擇,與我無關。

“當然,這個世界實力說話,道理之類的,是最無用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但到了最後,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我說這些,也並非是在辯解,隻是想要告訴你我的立場。”

聽完這一番話,波賽西不由沉默,眼中泛起些苦澀。

自己果然做了一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