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麽了?”

聽到蘇誠的聲音後,阿銀愣了一下,半闔的雙眸微微睜大。

隨後觸電般迅速收回手臂,下意識反手攥緊領口位置,結結巴巴地低聲問道。

等到話一出口,她才忽然注意到自己略帶沙啞的聲音有些異樣。

像是有股黏膩濕潤的潮氣順著喉間湧動,哽在唇舌之間,然後又隨著口鼻吐息一同輕呼出來。

她的心跳得很快,宛若雷動的鼓點。

灼熱的火焰在胸腔內燃燒,血液從心房主動脈中噴薄而出,然後猶如滾燙的岩漿席卷全身,淹沒了理智,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輕飄飄的。

蘇誠的心跳在這個瞬間也加快了許多。

他咽了咽口水,連忙移開目光,先一步起身走到花叢中,看向那些移植過來的珍貴植株。

花圃裏麵,除了冰火兩儀眼中的部分品種外,還有這段時間裏菊鬥羅從別處尋來的奇珍異草。

月關愛花成癡,之前也從不少名山險地發現了很多珍貴花草。

隻是那些植物生長大都需要特殊環境支持,他自己又沒有在普通環境中養活它們的手段,才一直沒有將其移植。

後來見識過阿銀的手段,他便不用再有糾結,把那些早就垂涎已久的奇珍陸續帶回了武魂城中孕育培養。

蘇誠在武魂城待了這麽久,還從沒來過這個花圃。不過因為自身專業原因,他對草藥相關同樣極有興趣。

此刻倒是被這裏的景致吸引,饒有興致地觀賞起來,漸漸放下了剛剛的片刻旖旎。

就這樣過去許久之後,阿銀的身影才從他身後靠攏過來,臉上依舊還帶著些羞澀的紅暈。

倒是蘇誠,正仔細觀察著眼前一株半人多高的茶樹。

其樹幹彎曲堅韌,樹皮上溝壑縱橫,布滿了歲月的痕跡,翡翠般的嫩葉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澤,看起來倒也並不嬌氣。

若不是聽比比東之前說過,他也想不到這東西所需要的生長環境竟然如此苛刻,也難為阿銀竟然有能力把它照顧得生命力如此旺盛。

蘇誠沒有回頭,盯著茶樹若無其事地出聲問道:“聽教皇冕下說,這就是生產出來那些茶葉的母樹龍涎天香?你們從哪裏找到的,我之前竟從未聽說過這個品種的茶樹。”

阿銀聽到他平淡的話音後,不禁怔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餘光打量蘇誠。

隨後,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錯愕和羞憤。

對方的淡定真的不是裝出來的!

雖然明白,蘇誠此時轉移話題的平淡姿態大概是為了避免尷尬。

但是這副無事發生的神態,依舊讓她心中有些氣悶。

所以說話時的語氣也顯得有些冷淡,“我不知道,這是菊長老找來的,當時已經半死了,問我能不能把它救活。”

“原來是這樣。”

蘇誠點了點頭,驚訝地掃了阿銀一眼。

這種語氣,不太像對方的性格。

是生氣了嗎?

因為剛才的事?

好像先前的行為確實有點過火了。

當時太過投入,沒有照顧到阿銀的感受。

現在想來,那種做法恐怕比以前研究她的身體構成還要更加令人難以接受。

研究結束後對方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既然這樣,為什麽她沒有選擇中途打斷自己?

雖然中途停止的話,收集的資料並不完善,但效果也不至於相差太多……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穿行於花圃之中。

除了微風穿過花叢的沙沙聲外,整個花圃一片寂靜。

蘇誠偶爾會伸手觸摸那些沒有見過的花草,觀察輕嗅,然後思考其中用途。

直至走入深處,阿銀才忽然遲疑著開口道:“蘇誠,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你說。”

蘇誠放下手中枝葉抬起頭來。

在這之前,阿銀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不知為何,她似乎心懷顧慮,一直沒有開口,此刻才終於下定決心。

“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普通魂師也不再需要獵殺魂獸,便可以通過自行凝聚魂環的方式來晉升等階?”

她知道蘇誠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

當時在藍銀草森林時,對方明明不具備藍銀皇血脈,卻強行引動了長生劍中的強大武魂血脈,然後吸收藍銀王匯聚來的海量魂力,直接凝聚出了自己的第五魂環。

那個時候阿銀還和長生劍有著極為密切的聯係,能夠感受到其中發生的一切。

整個過程令她驚為天人。

也正是得益於此,她才在前段時間做出了相同的嚐試,成功凝聚出第八魂環晉升成魂鬥羅。

然而,正因為她自己也做過相同舉動,才知道其中的難度究竟有多大。

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大量的外在自然濃縮魂力倒還好說。

刺激武魂血脈的媒介也不是問題,魂師的靈魂之力就能將其引動。

最大的難點在於,隻有強大且純粹的高品質武魂血脈,才可以生成空白法則之環。

所以這種方式,顯然難以推廣。

不過阿銀還清楚得記得,當時蘇誠並不懂如何運用靈魂力量,他是通過服用某種藥劑,才完成了刺激血脈的步驟。

所以她就在想,如果能夠改良優化藥劑的話,是不是能夠起到一些效果?

“……”阿銀眼含期待地看著蘇誠。

她相信,隻要有了自生魂環的手段,魂獸一族的生存壓力必然能夠大大減輕。

魂師獵殺魂獸的風險還隻是一方麵原因。

關鍵在於隻要外界的自然魂力足夠多,自生魂環能輕易填充到其所能達到的極限年限,而且產生的魂技也會極端契合魂師的武魂本質,晉升後的戰力更強。

沒有魂師可以拒絕這種**。

而這種方式一旦普及,魂師們閑的沒事幹才會通過擊殺魂獸晉級。

風險又大,效果還不好。

“這件事情幹係重大,而且非常麻煩……”

“我可以幫你一起研究後續,很久之前你不是也說過很厭惡這種晉升方式嗎?而且我對靈藥同樣極為擅長,可以為你提供許多思路的。”

“……”

蘇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站在那裏沉吟不語。

阿銀幫或者不幫,都不是最關鍵的問題。

就連他自己口中所說的“麻煩”,也不是主要問題。

問題在於事成後的風險上。

他需要合適的時機才能去做這件事。

此舉的影響,絲毫不弱於完整版先天功第一卷的公開,甚至某種程度上要更加嚴重一些。

若是因此引來神界投注的視線,或是驚動那頭不知是否還處於沉睡中的銀龍王,後果恐怕難以預料。

現在的他,還不具備太多抵抗風險的能力。

否則的話都不需要阿銀來提,他自己就肯定樂意去主動推動這件事情。

魂師想要修成先天之力,自身能量的構成越純粹越好。

吸收魂獸身上的魂環,本來就會汙染自身魂力。

如果吸收的魂環屬性跟武魂不適配的話,甚至會直接切斷前路,而且極難逆轉。

蘇誠是因為能夠五行共鳴,才清洗掉了那些源自魂獸魂環上的法則雜質,其他魂師有幾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不過這些隱秘幹係重大,他卻是不方便跟阿銀直說。

“……”阿銀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蘇誠。

她發現了對方神色中的某些顧慮。

雖然不知道究竟原因為何,但顯然不隻是過程麻煩那麽簡單。

一雙澄澈的藍眸也從最初的期待,到憂慮不安,最後一點點暗淡下來,心裏空落落的。

她低聲道:“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

蘇誠沒有回答。

周圍一時沉寂。

明明就在片刻之前,兩人間還不是這樣。

剛才的氣氛雖然略微有些尷尬,但那種氛圍,卻好似回到了兩年前,彼此坦誠相待,甚至分享心事的那段時間……

半晌過後,蘇誠輕咳一聲,還是準備解釋兩句。

經過了剛剛“檢查身體”的事情,雖然過程非常學術和正經,但如果這次再像先前那樣說得過於直白,未免有種拔吊無情的感覺。

而且此事其實無關信與不信,而是一次選擇。

選擇的權力也不在他自己身上。

“阿銀,有件事情我也不妨跟你直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日後我必定會和唐三分個生死,我有這樣做的理由。這也就意味著,唐昊同樣如此。

“更何況你應該明白,哪怕我不去針對唐昊,因為你的存在,他也必然視我為死敵。而以我的性格,絕不可能坐以待斃。所以隻要我還活著,那麽遲早有一天他和唐三都會死在我的手中。”

“……”聽到這一番話,阿銀呼吸微窒,臉色有些發白。

花香陣陣,散碎的陽光灑落在山穀間的小道上。

這裏繁花錦簇,就連蘇誠,也難以辨認出全部草木。

眼前女子的內心,也如這瑰麗絢爛的花圃,令人琢磨不透。

但是,她自己就能看得分明嗎?

蘇誠瞥了沉默不語的阿銀一眼,心中暗歎。

隨後也不再繼續多說。

轉過身,毫不留戀地向遠處走去。

“……等等。”

還沒等他走出太遠,身後忽然傳來女人焦急的呼喊聲。

蘇誠腳步一頓,肩膀不動,隻是將頭轉了過來,靜靜等待著後話。

暖意融融的明媚春光中,他那麵無表情的側臉線條卻顯得異常冷酷。

此番狼顧之相,看得阿銀心弦一顫。

是啊,他的確是這樣一個人,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自己不是早就清楚的嗎?

原本想說的勸阻話語,頓時也再說不出口了。

她從來都影響不了他的決定。

阿銀了解蘇誠的過去,那是對方親口告訴過她的。

所以她也知道,眼前這個人隻是表麵看似溫和,實際上內心深處比誰都要更加冷漠。

他的恣意縱情,他的冷酷無情,很多時候都是因為一時興起。

他就像是這個世界的過客,除非走入他的內心,否則任你百般勾引或是挑釁,都很難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瀾。

他根本不在乎。

據蘇誠當時所說,他還擁有著另一個世界的記憶。

當時蘇誠說那番話的時候,身上所流露出來的那種孤獨,令阿銀記憶猶新。

她不知道對方口中那所謂的“另一段記憶”究竟有多麽深刻。

但那個瞬間,卻對她的觸動最深。

但是,自己曾經也仿佛走到過蘇誠的內心深處,那大概是他最孤獨的一段時光。愛人遠隔萬裏之外,他自身又實力孱弱舉目無親。

可因為一次誤會,又將他們重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隻不過剛剛片刻的相處和交談,才讓她有種錯覺,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彼此無話不談的時候。

蘇誠會向她請教一些有關草木的知識,也會向她傾訴些平日積累的負麵情緒,把她當成知心姐姐一樣對待……

沒錯,阿銀自己是這樣定位自己身份的。

雖然更多的時候,對方都是在嘲笑她的愚昧無知,天真幼稚……

直到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

所謂的回到過去,當然隻是錯覺。

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也改變不了。

當自己脫離他掌控的那一刻起。

當自己那天擋在他劍鋒前的時候。

一切就早已經不同了。

他的心裏已經再也沒有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不可能是他傾訴的對象,更沒辦法繼續扮演那個姐姐一樣的角色。

在未來,他還將繼續孤獨下去。

所有秘密,都隻會藏在他自己一個人的心底深處。

千仞雪是他愛的人,但千仞雪分擔不了那些秘密,因為那個女人太過強勢,就連朱竹清的存在,她或許都還不知道。

朱竹清也同樣不行,那個女孩,她自己都還背負著沉重的壓力……

“我可以陪你一起研究的。”

看著蘇誠的側臉,阿銀聲音急促地說道。

“我的力量應該能對你的研究能起到很大幫助吧?你剛剛也說了,我的情況非常複雜。

“我知道自己的魂力有些奇妙的特性,這些你一定能用得到。

“而且,蘇誠,你的那些秘密,我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的,你可以相信我!”

“……”

蘇誠沒有回話,這不是他要聽到的答案。

於是沉默著轉過頭去。

然後繼續邁步走遠……

阿銀怔怔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腦海有些缺氧般的眩暈。

不該是這樣的……

不能是這樣的!

她都已經退讓過無數次了。

從小舞的死。

到唐昊與唐三的離去。

到她加入武魂殿,被無數人冷眼相待甚至惡語相向。

到了今天,她甚至任憑對方了解自己的全部隱秘……

明明都已經退到了這一步,都讓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你到底還需要我說什麽!”

這一次,身後傳來的聲音陡然變得激動起來。

還夾雜著粗重的喘息。

聽得蘇誠再次停住腳步,愣了一下後轉回身來。

“現在這樣,都還不夠嗎……”

阿銀精致的臉頰上再無一絲血色。

先前灼熱如沸的血液一點點冷卻下來,凝結成冰渣在體內流淌。

她的雙拳攥緊,骨節都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已經快兩年了……”

阿銀神色淒苦。

“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這裏是武魂殿,是所有魂獸們最敵視,也最恐懼的地方……

“他們視我為異類,對我不屑一顧,你知不知道,我曾死在這些人的手中……

“比比東把我當成可以隨意揉捏的棋子,她是千尋疾的傳人,在她的武魂上,沾滿了十萬年魂獸的鮮血!

“她的身下,坐著的是用我無數同類的生命所鑄成的王座!

“但我又能怎麽樣呢?沒有她,我都無法留在這武魂城中……”

蘇誠愣愣地看著阿銀,被她這番突然的爆發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些話語中的內容,卻讓他心中沉重。

而在前方不遠處,阿銀的宣泄還未結束。

“除了你,我在這裏沒有一個朋友,每天看到的全部都是仇人!”

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流淌,然後滑落在地。

原本鮮豔的紅唇,也變得蒼白幹澀。

“難道必須要我親口跟你說,你盡可以去殺掉唐昊才可以嗎?!

“要我說出這句話,你才能願意相信我,這句話對你來說就有那麽重要?!

“又或者,有朝一日還要我親自出手,才能讓你滿意?

“除了回過一次藍銀草森林,在這麽長的時間裏,我沒有離開過武魂城半步!

“你既然不願意相信我,為什麽當時不能直接殺掉我?

“做這種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以你的冷酷無情,也會因為心軟而有所顧忌嗎?!”

她的聲音逐漸嘶啞,通紅的雙眼微微顫抖,卻還在倔強地直視蘇誠。

“難道你就從來都沒有欺騙過我?

“你之前明明說過不殺那個化形魂獸的,因為我阻止你殺她,所以你就要這樣折磨我?

“是,我是脫離了你的控製,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

“所以,我就活該繼續當你的奴隸,做你的劍靈,被你隨意掌控生死?”

蘇誠不禁默然。

他還從未見對方如此失態過。

即便當初剛剛被自己喚醒靈魂體的時候,也是羞憤恐懼居多,情緒卻並不算特別激動。

他張了張口,“我從來沒說——”

“你複活了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這條命是屬於你的,你殺了我也理所當然,可你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呢!

“好,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跟你說!

“我跟唐昊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想做什麽就盡管去做!

“如果還不滿意,那就重新給我套上鎖鏈,以你的手段,做到這一點也很容易吧……”

說到後麵,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淚水在臉頰上肆意流淌。

這片瑰麗的花圃,再一次恢複寧靜。

阿銀的身軀癱軟在地,將頭顱埋在支起的雙腿間,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何苦呢,何必呢?”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溫熱的手掌按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她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埋首在身後之人的懷中低聲抽泣起來。

蘇誠沉默歎息,神色複雜。

或許阿銀的這番爆發,也不隻是因為他剛才的態度。

這一年多來身處於武魂城中,她所承受的種種外在壓力,恐怕還要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這種心情,沒有經曆過類似境遇的人,大概永遠都難以真正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