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誠來到教皇殿裏的議事大廳外,推門走了進去。
比比東站在窗邊背對著他。
熟悉的燦金色教皇禮服包裹著曼妙的身段。
微微蜷曲的長發垂至腰臀,頭頂紫金冠在窗外陽光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弧光。
兩米有餘的教皇權杖持握在手,杖尖鑲嵌著絢麗奪目的各色寶石。
這一瞬間,蘇誠仿佛有種重新回到了模擬世界中的錯覺。
但下一刻他便回過神來。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經曆從模擬世界返回現實了。
經過昨夜的調整,加上今天和千仞雪的相處,蘇誠的心態早已經調整得與往常無異。
雖然看著眼前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比比東,那優美的背影曲線難免讓他產生了些細微的錯亂感,卻也能夠淡然麵對。
“教皇冕下,聽說您想見我。”
比比東背對蘇誠,淡淡道:“聽菊長老說,關於吸納魂環的秘法至今還沒有完全整理出來,是遇到了什麽難題嗎?”
話是這樣說,她的心情卻遠不像說話時表現得那麽平靜。
在聽到這個熟悉聲音的一刹那,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頂到咽喉,手心也在不知不覺間浸滿汗水。
既期待,又惶恐。
甚至此時此刻,都不敢轉身麵對。
蘇誠燃盡自我的畫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一瞬間所帶來的絕望感,還要更甚於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
過往相處的一幕幕場景再次浮現心頭……
她不敢轉身,生怕一不小心就流露出異樣的情緒。
在對方走入教皇殿之前,明明內心中充滿著喜悅和期待。
可是當這一刻真實來臨之際,她還是退縮了。
聽到比比東的問話,蘇誠也沒怎麽意外,相距兩人的約定,確實已經過去了不少天時間。
“沒錯。”
他輕輕頷首,並未在意對方背對著自己的舉動。
反正現實世界的比比東就是這樣的,蘇誠早就習慣了。
“您對這方麵可能了解得不多,不同魂師的身體素質、血脈資質乃至魂力屬性都有細微差異,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對症下藥,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當然,如果不追求最佳年限的話,倒也不必這麽麻煩。
“不過武魂殿年輕一代的魂師們盡皆天賦過人,若是如此,就有些浪費天賦了。”
“原來是這樣。”比比東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轉身。
其實她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那些夢境中的知識,都在記憶深處沉澱著。
相比過去,她現在對魂師本質的理解要深刻得多。
甚至高於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理論專家。
“……”
在她話音落下後,殿內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氣氛逐漸變得有些尷尬。
蘇誠暗自皺了皺眉,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對方肯定不可能為了這點事叫他過來。
正要開口,前方比比東卻忽然轉回身來。
兩人視線瞬間交匯,眸光微動,卻又顯得極為平靜。
“看她的表情,應該沒什麽記憶,或者至少沒有太深的印象……”
“他還記不記得我?那絕非尋常夢境,按理來說,不應該隻有我自己記得那些經曆……”
相似的念頭同時在兩人心中閃過。
比比東垂下眼簾,壓抑住心中激**的情緒,沉聲道:“今日叫你過來,主要是為了另一件事。”
說話間,她稍稍側身,沒有繼續直麵蘇誠,“千仞雪的特殊情況你也知道,從今日起,由我來親自指導她的修行,需要你暫時先減少和她的接觸。”
蘇誠聞言愣了一下,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隨後便覺失言,知道對方性情喜怒無常,不想因為這種言語之失引起矛盾。
連忙補充道:“咳,我的意思是,教皇冕下,您剛剛說要親自教導小雪?”
“的確如此。”比比東握著權杖的手指微微緊了一緊,“你們的關係倒是親密得很。”
“沒錯,”蘇誠坦然道,“我之前在天鬥皇家學院上學的時候,就跟她認識了。”
且不說這沒什麽好隱瞞的。
他也不信比比東此前沒有調查過他和千仞雪之間的情況。
反正這兩個人彼此之間勢同水火,對方也管不住背後有千道流撐腰的千仞雪,這方麵無需避諱。
卻不想,這時比比東側目看著他冷笑道:“那你和朱竹清又是怎麽回事?”
“?”蘇誠眨了眨眼,“什麽怎麽回事?”
“你不用裝了。”比比東眸中異色閃過,“那個小丫頭跟我說過,你們兩人的關係不一般。至於具體是什麽關係,需要我再給你詳細講講?”
“……”
聽到這話,蘇誠頓時有些尷尬。
他不知道朱竹清為什麽要跟比比東說這些東西。
按理來說,朱竹清不是多嘴的性格,和自己之間的事也不是一言兩語能講得清的。
她怎麽會把這些情況告訴一個不熟悉的人。
無論怎麽看,朱竹清和比比東也扯不到一塊去才對,不過隻是帶她去一次殺戮之都而已。
“我和她……”蘇誠斟酌著言語緩緩開口,“我和她確實挺熟的……”
看著他一副言辭含糊的模樣,比比東心中情緒有些微妙。
既得意,又莫名感到一陣酸澀。
表麵上不露聲色,隻是冷淡道:“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千仞雪。”
“……”
蘇誠聞言,心中不由暗罵一聲。
昨天才剛把千仞雪的情緒安撫下來,她要是知道這事,還不知道會憑生多少波折。
尤其近期是她的關鍵時期,需要調和靈魂問題,不能受到刺激。
若是因此再加劇兩個靈魂間的內耗,那就更是麻煩。
而且不僅如此,他還其他想法,如果陡生變數打亂了他的計劃,真見血了可不是開玩笑的。
“……教皇冕下,沒有這個必要吧。”蘇誠幹巴巴地說道。
“千仞雪肯定跟你說過她和我的關係。”比比東轉頭看向窗外,“既然如此,我又憑什麽要為你隱瞞?”
她的聲線性感悅耳,說出的話卻讓人心中發寒,“你覺得你這樣做合適嗎?你對得起她們哪一個人?你的良心過意得去?”
“……”
蘇誠又是一陣沉默。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被比比東給抓到把柄,還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至於比比東說的什麽為了千仞雪考慮,他是不信的。
就憑這兩人間的關係,不互相使絆子就不錯了。
隻要不是關乎生死,估計樂得看到對方出點什麽問題。
“……你想怎麽樣。”蘇誠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他當然可以咬死不承認這件事。
但以千仞雪現在那種極端的性情,肯定寧可信其有。
而且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怎麽想否認自己和朱竹清的關係。
在蘇誠看不見的角度,比比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隨後轉回身來,麵色平淡道:“你加入教皇殿陣營,為我辦事,我也不會虧待你。”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轉柔,注視著蘇誠的眼眸之中似有波光閃動。
“蘇誠,你別覺得我是在勉強你,我也是為了你們好。
“千仞雪是武魂殿注定的下一任教皇,也是天使一族的唯一傳人。
“她的天資如何你也清楚,現在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談情說愛上。”
“下一任教皇?”比比東的招攬倒算正常,她和千仞雪彼此爭奪話語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話語間表達的意思卻讓蘇誠有些驚訝。
“胡列娜呢?她不是你的親傳弟子,也是你最中意的繼承人嗎?”
“娜娜不適合擔任教皇,無論實力、能力還是性格,都有不足。”比比東坦然道。
在經曆了那些記憶之後,她壓抑的精神症狀得以緩解,思維也愈發通透。
對人和事的認知,都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與記憶中的那個自己彼此交融。
胡列娜自然不差,但比起千仞雪來就差得太遠了。
不說天賦實力如何,哪怕隻看性情,也太過於感情用事,當個聖女綽綽有餘,卻不適合擔任教皇。
就算強行扶持上去,也必然任由千仞雪擺弄,和傀儡無異。
蘇誠皺了皺眉,心中有些狐疑。
感覺這不像是比比東能說出來的話。
她簡直把胡列娜看得比親生女兒還親,能這麽有數?
而且她什麽時候變得一心為武魂殿未來著想了,這還是那個瘋子?
這時,比比東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朱竹清想拜我為師。”
“……”
得知這個消息,蘇誠眼角輕輕**了一下。
震驚的同時又有些釋然。
難怪,難怪她會忽然轉變口風。
雖然不知道朱竹清那個腹黑的小丫頭想幹什麽,又具體和比比東說了什麽。
但肯定是趁著兩人相處的短暫時間徹底打動了她。
“蘇誠,我也能看得出來,朱竹清那個小丫頭很喜歡你,你對她同樣也有感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糾纏千仞雪呢。”
說完,比比東見蘇誠眉頭皺得更緊,臉上泛起冷意,心中不由一顫。
又補充道:“當然,我也沒想過要替你做出選擇,這是你自己的事。不過現在時機不對,難道幾年時間你都等不了?而且,你覺得千仞雪會接受你三心二意嗎?”
“……”
蘇誠算是聽明白了。
比比東現在徹底拿捏住了他的這個把柄,至少短時間內肯定不會通融。
歎了口氣,蘇誠收斂神色說道:“教皇冕下,我可以為你做事,但要過上一些時間。”
“為什麽要過段時間,我不是說過了,現階段對千仞雪來說極為重要。”比比東輕抿紅唇,不太想放棄這次機會。
蘇誠平靜道:“給我一年時間,我要幫小雪穩定根基,徹底消除靈魂上的隱患。”
比比東聞言一怔。
隨即反應過來,微微睜大雙眸,“你有辦法抹除掉那個心魔?”
“什麽心魔?”蘇誠皺了皺眉,“你感覺不到嗎,那兩個靈魂是雙生的,沒什麽主次之分,我是要幫她做到二者能在一定程度上獨立存在。”
“……”看著他的神情,比比東愣了一下,隨後轉過目光,輕聲道:“是我失言了。”
蘇誠沒想到她竟然會說這種道歉一樣的話,神情也緩和下來。
“教皇冕下能夠為小雪著想,我也替她感到高興。對了,你如今是不是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
蘇誠的話說得比較隱晦。
畢竟這種事屬於私密,隨便揭露出來的話,不知道比比東會不會因此動怒。
“他說這個是什麽意思?”比比東心中轉念,臉上卻故作不悅,甚至有幾分陰沉。
注視著他冷聲道:“你在亂說什麽。”
“我隻是感覺有些不和諧,也不能確定。雖然我實力低微,但在各類雜學上,也算有些門道。如果你真有這種情況,我或許能夠幫到你一些。”
比比東愣住了。
隨即轉身朝向窗外,背對著蘇誠。
沉默半晌後,方才輕聲道:“我的修行的確存在一些問題。”
蘇誠點了點頭,“隻要你同意給我一年時間,等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幫你緩解身上不諧之處。”
“……”
比比東心中剛剛升起的喜悅瞬間便被一盆冷水澆滅,泛起一陣苦澀。
“好,我答應你,你退下吧。”
蘇誠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隨後轉身走出了教皇殿。
比比東不知道,其實蘇誠做出這個決定,不僅僅是拿來作為交換條件。
他有許多其他籌碼能打動對方。
無論是培養年輕一代,還是一些精神力運用秘法,都足以令其心動。
之所以選擇幫她緩解靈魂與精神上的壓力,是因為蘇誠確實有心幫比比東一把。
現在他對比比東已經沒有了太多惡感。
經過上次模擬世界的經曆,他已經了解,其實對方無論天賦、頭腦還是心靈都是一時之選。
隻是可惜生不逢時,也沒遇到一個好的老師。
雖然武魂殿的成長條件優異,但對她這種層次的天才來說,這種環境未必就是最佳選擇。
而在之後發生的種種變故,除了當事人自己,又有誰能真正分得清其中的得失對錯呢?
或許一開始,比比東的選擇確實是她自己的問題。
但在更早以前,作為老師的千尋疾沒做好引導和教育,也有一定的責任。
真正出現問題以後,他又用錯誤的方式進行補救和挽留,最後的結果才釀成悲劇。
最終一人死亡,一人痛苦地活在餘生中。
在蘇誠離開以後。
教皇殿議事廳中隻剩下比比東一人的身影。
她的腳步略微踉蹌了一下,一手扶上窗台,依靠著窗台和手中教皇權杖支撐,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體。
渾身冒出虛汗,呼吸也驟然變得急促,整個人如同離水的魚一般張口拚命喘息著。
在剛剛這短短一刻時間內,她劇烈的心跳始終未曾減緩過。
多次忍不住想要試探,卻總是不敢開口。
全是依靠強大的修為壓製,才沒讓自己露出異樣。
直至現在才終於放鬆下來,同時心中又有些欣喜期待。
蘇誠剛剛說要在日後幫她修行,讓她難以抑製地回想起了那些記憶中的時光。
雖然知道兩人之間沒有可能,她也不配擁有什麽。
但哪怕能靠近一點,能再多相處一些時間。
對她來說,也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