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的負責人有些熱淚盈眶。

麗城是他的家鄉, 他第一年考公上岸就選擇了麗城的街道事業編,本來想著身處基層能幫家裏做些實事,沒想到這頭一年, 便遇到了這麽大的災難。

他小時候奔跑著的巷口街道已經被水淹了,這座熟悉的城市沒了往日的瑰麗景象, 處處都是黃色的水, 老遠望去一大片,看得人心生絕望。

這群活躍在電視熒幕裏的‘明星’甚至都沒有多考慮, 也沒有問他是要去幹什麽,隻是在他提出請求以後大家都站了出來,一口答應了下來。

他甚至還看到了自己同事的桌麵壁紙, 那個叫隋翰的大明星也站了出來, 也不知道他的同事結束一天的搶災以後見到自己的偶像會有多麽的興奮。

他吸了吸鼻子,壓住噴湧而出的淚意,伸出手握住了第一個站出來的周逢秋的手:“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了,我代表麗城人民感謝你, 我叫李誠, 等你們吃點東西以後一起坐鏟車走吧。”

在這個處處都充斥著泥汙髒水的地方, 市裏一些施工隊借出來的鏟車儼然成為了最實用的交通工具。

李誠送來的是臨時從附近的超市征集來的一些餅幹和水,雖然吃起來幹幹巴巴的,卻可以頂餓。

鄭奶奶他們帶來的食物隻能稍微的讓五髒府不叫喚的那麽厲害,李誠送來的物資才是真的解了燃眉之急。

在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狼吞虎咽的時候,不那麽餓的鄭奶奶走到了周逢秋身邊,塞給他一個小布包:“小周, 我們轉移的著急, 你姥的那些東西都來不及帶, 我就來得及收拾了幾張照片,都是你媽的,你自己留著吧。”

周逢秋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後雙手接過那個小布包,很鄭重的道了聲謝:“鄭奶奶,謝謝你。”

老太太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謝什麽呢,鄰裏鄰間的,書音的外孫就是我外孫,你喊我一聲奶,就別說什麽謝了,多見外啊。”

鄭奶奶繼續去跟組裏的其他小年輕玩牌去了,周逢秋坐回遠處,掀開了放在手裏有一會的小布包。

老一輩的人都習慣用一塊帕子把珍貴的東西包裹起來,遞到周逢秋手裏的這個小帕子洗的很幹淨,隻有洗衣液的味道,幹幹淨淨的小白帕子包著幾張照片,周逢秋都不太敢打開。

柳成姿留下的東西不多,一棟老房子,他手腕上的紅繩,還有一些留在柳書音那的照片。

大概她恨極了周逢秋的父親周維鐸,港城那座大大的莊園裏沒有留下她一絲痕跡,幼時的周逢秋在被欺負以後會偷偷想媽媽,他隻能抓著拿一根紅繩,流著淚度過一整夜。

柳成姿在他腦海裏的印象沒有被磨滅,反而越來越鮮明,鮮明到他們僅僅相處了幾年的時間,卻足以陪伴周逢秋一生。

“顧乖乖。”

他喊了一聲在一旁跟常詩詩和勺勺她們湊在一起吃東西的顧寧玖,顧寧玖小跑著過來,儼然已經恢複了活力:“怎麽啦?”

如果她的聲音沒有沙啞的話。

周逢秋把照片遞給她:“給你看看我媽長什麽樣。”

顧寧玖愣了一下,搬了把凳子坐到周逢秋跟前,小心翼翼的問:“阿姨她……”

“走了快二十年了。”

她沒吭聲,直接掀開了周逢秋始終都不敢打開的手帕,露出被包裹嚴實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一張單人照,年輕的女孩穿著素色的連衣裙,手裏拎著個棕色的皮包,頭發紮成單邊麻花辮放在一側,溫婉而又動人,保留了近三十年的照片依舊色彩鮮豔,大概拍攝的時候是個午後,陽光正好,她眉眼帶笑的看著鏡頭,這抹笑容被時光定格,留到了現在。

“你跟阿姨長得不像。”

柳成姿的眼睛更圓一些,她的眼睛清澈而幹淨,看起來格外無害,而周逢秋的眼尾有些上挑,微微眯起時顯得進攻性十足,這雙眼睛的主任不受規則束縛,向來隨心所欲。

“嗯,我長得不像她。”

顧寧玖繼續翻著照片,指著第二張的大頭照道:“但你的嘴巴跟她很像。”

兩人的唇瓣都很薄,唇線分明,放在柳成姿臉上中和了她的無害,可在周逢秋的臉上就仿佛讓他攻擊性更強了,怪不得王珂一直堅持喊他狼崽子。

她跟周逢秋的頭靠在一起,翻看著照片,從周逢秋身上找出跟柳成姿相似的地方,然後再看一眼,最終得出結論:“阿姨是個大美人,你看起來就很凶。”

邊說著,她邊翻到最後一張照片。

這是所有單人照之外的合照,照片上有三個人,一個人拿著一把小提琴,另外一個人拿著一個畫板,站在兩人中間的人什麽都沒拿,挽著拿畫板的男人的胳膊,笑顏如花。

身旁的小姑娘不在說話了,周逢秋湊過去看了一眼,隨後極快的把照片從她指間抽走。

顧寧玖看的很清楚,笑的很開朗的人是吳阮。

年輕的,她從來沒見過的吳阮,她的媽媽,挽著另外一個男人的手臂。

“顧乖乖……”

周逢秋伸出手去想要摸摸顧寧玖的頭發,她卻下意識躲開,緊接著反應過來以後一句道歉脫口而出:“對不起。”

這句疏離的道歉仿佛在無形中將兩個人隔開,周逢秋的手頓了一下,卻直接捏上了她的臉:“顧乖乖,你幾個意思啊?”

剛剛那純粹是下意識的行為,她都沒有思考,就那樣做了。

男人的大手沒有用力,隻覺得指下的皮膚軟軟滑滑的,他下意識rua了一把,就跟rua小貓一樣。

顧寧玖的情緒卻已經跌落了穀底。

她抿了抿唇,最終把頭埋在了周逢秋懷裏,聲音沙啞而又悶,從周逢秋懷裏傳來:“那是我媽,我第一見她笑成這樣,她挽著的那個男人我也見過,盛野的叔叔盛澈,死了,自殺,聽盛野說,他是因為被北城的人給拋棄了,接受不了才自殺的。”

她不敢去想象吳阮是否是盛縣那個老太太口中的壞女人,她隻是覺得笑的那麽燦爛的吳阮有些陌生,她從小到大見到的吳阮都是端莊大方的,笑容都好似被尺子量過一樣,保持著同一個幅度。

吳阮的眼中總是帶著淡淡的譏諷,而那張照片上的她卻一臉依戀的倚在那個對顧寧玖來說全然陌生的男人肩膀上。

顧寧玖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所有人都吃完東西,李誠先挑了幾個身型略微強壯的男人跟著鏟車走,剩下的人要去往各個地方,幫忙照顧一下被救上來的人。

三輛鏟車氣勢衝衝的來,然後裝滿三鏟的人走,雨再度下大,周逢秋自始至終都擋在顧寧玖跟前,兩人的手交握著,身後那小姑娘的手卻始終冰涼,好像怎麽暖都暖不熱一樣。

像學校這邊這樣的救助點有很多,都是附近被安置過來的災民,一些酒店開放了所有的房間供受災民眾休息,周逢秋他們這些男人要去街上去疏通下水道或者清理路障,保證後續救援活動的順利進行,而顧寧玖常詩詩她們則要幫著照顧一下災民,有需要的話即使匯總,然後去對接一些愛心群眾,做一下捐獻統計。

忙碌起來的話,顧寧玖就無暇去想照片的事情了,李誠的同事給她們做了簡單的培訓以後就趕去了下一個受災地點,顧寧玖穿上紅馬甲後一直奔波在酒店裏,忙的腳不沾地。

偶爾遇到回來做短暫休息的周逢秋時,他們也隻是點點頭,沒有多做交談後進入了下一輪的忙碌。

這場讓麗城陷入水深的大雨在下午終於停了下來,不知道誰發出的一聲驚呼,喜悅的情緒從這臨街的酒店蔓延,蔓延到了每個人的臉上,幹起活來都更有勁了。

下午三點,顧寧玖剛幫一個誌願者哄睡自己的孩子時,酒店門口卻傳來嘈雜,毛毛的聲音很大,直直的傳入了顧寧玖耳中:“快,快讓讓!有人受傷了!”

顧寧玖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隻一眼,她的血液仿佛被凝固了,呆愣的站在了原地。

周逢秋的頭上破了一個口子,血順著額角留到眼角,整個人像是剛從泥裏挖出來一樣,受傷臉上都是擦傷,他被其他人架著,坐到了椅子上,整個人麵如土色,像是經曆了極大的變故一般。

毛毛眼尖,直接看到了顧寧玖,連忙喊道:“小公主,你先過來看看,我們怎麽喊周哥他都沒反應……”

可以看的出來,毛毛的情緒波動也是極大,藍毛褪成了黃色,頭發整個都亂糟糟的,看起來尤為無助,他的聲音夾雜著失控的淚意,穿過人群把顧寧玖拉到了周逢秋跟前。

“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眼淚不聽話的流下來,她努力擦著,努力的擠出一抹有些難看的笑:“周逢秋,你這是怎麽了啊,你別嚇我……”

周逢秋的眼睛眨了眨,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顧寧玖的手指,聲音很低,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抓住……”

他茫然無措的像是沒有家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