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這場連綿不絕的大雨在某天夜裏肆意而囂張的告訴麗城人民, 前幾日不過是開胃菜,真正的攻勢在此刻才正式襲來。

麗城氣象局在當晚正式宣布,此次降雨達到特大暴雨等級, 飛機全部停飛,地鐵停運, 請廣大市民不要出門, 盡量呆在地勢高的地方,風雨交加的時刻, 整個基地內燈火通明。

第二天正式原訂好的最後一次錄製的時刻,蔡哲看著這雨抽了一夜的煙,眼看著雨水上漲沒過台階, 並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他冷靜的把煙扔在髒汙的積水中,最後看了眼離基地不遠的那座山。

山裏從昨下午的時候就一直在轟鳴的響著,像是在給山腳下的人敲響警鍾。

“呲哢……”

電流聲傳來,整個基地的所有燈都熄滅了。

製片也顧不得會不會被雨淋濕,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來尋蔡哲:“老蔡, 不能再繼續帶了, 街道那邊已經打了好幾次電話讓我們轉移, 再待下去的話怕遇到泥石流,我們這麽多人不能被困死在這啊。”

他是真的怕了,這惡劣的天氣毫無征兆的襲來,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他的老婆孩子還在北城等他回去,他不能折在這裏。

整個場子是蔡哲自己搭起來了的, 製片也知道蔡哲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在天災跟前, 人類真的很渺小,他隻是想平平安安的回家。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人命比錢重要,咱這組裏幾百個人,真在這耗不住。”

宿舍樓也沒有幾個人還能睡得著,淩晨四點,狂風暴雨呼嘯的像是要吃人,咪咪一直躁動不安的叫著,顧寧玖隻好抱著它安撫它,雙眼失神的望著窗外,在漆黑的房間中希望雨能趕緊停。

常詩詩已經用一個小的雙肩背包把自己的證件手機和移動電源裝好,然後接過咪咪催促道:“玖玖,你也快去收拾一些重要的東西,我去看看羅雅和紫姐她們,雨一直這麽下下去的話我們可能要轉移。”

在離開宿舍前,她回頭補了一句:“琴……琴就別帶了,太重了。”

她自己的小提琴被裝在盒子裏放在**,黑漆漆的呆在那,透著些難以忽視的死寂。

“好。”

黑暗中,顧寧玖答應了一聲,宿舍裏空無一人,她說給自己聽。

起身收拾東西,換上長褲和運動鞋,把頭發全部挽起來,跟常詩詩一樣背著雙肩包,包裏隻有幾件輕薄的衣服和重要的東西,那把跟了她很多年的大提琴被放在了**,像是被丟下了一樣。

宿舍門被掩上,隻留下轟鳴的雨聲。

製片急的抓耳撓腮,蔡哲卻蹲在那看著眼前的水跟失了神一樣,有人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根煙:“抽吧,抽完了這根煙我們就全部轉移。”

周逢秋不知道何時來到他跟前,幫他做了決定。

“王哥,你先安排人把重要的東西都轉移到高處,等水退了我們再回來取,該聯係誰去聯係誰,看看我們是怎麽轉移,去哪裏安全一些,我跟他單獨呆一會。”

蔡哲沒接過煙,他的嗓子像是被火燎過一樣沙啞:“我就是想著再等等,再等一天我們就拍完了,可以收官了,我現在特別理解長征的時候有人倒在黎明的那刻,我隻需要十個小時,十個小時真的能結束。”

他仿佛陷入了夢魘之中,說的話沒什麽頭緒,周逢秋卻聽明白了。

“這場虧了多少你跟我說,我給你報了。”他把煙收了回來,自己點上,重重的吸了一口,苦澀的尼古丁充斥著他的口腔,垂下來的碎發遮住了他那雙亮如耀石的眼:“蔡哥,別糾結了,走吧。”

港城蔡家的公子從來不是缺錢的主,他隻是一個純粹的藝術家,這最後一場沒有拍完,就仿佛他的心上永遠少了一角。

周逢秋彎腰把蔡哲拉了起來,然後架著他上樓,基地裏的貴重物品已經轉移完畢,大家都輕裝上陣,走上了大巴,人群中,周逢秋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抱著貓的女孩。

三輛大巴車塞得滿滿當當,每個人的心底都仿佛壓了一塊重石,勺勺和梔子坐在顧寧玖旁邊,咪咪在她懷裏陷入沉睡,車裏很安靜,隻有汽車輪胎趟過水和雨水瘋了一樣打在車上的聲音。

大巴行駛出基地不過三公裏,身後卻傳來巨大的轟隆聲。

蔡哲臉色一白,透過重重的雨霧,他看到那座沉穩的山塌了一角,一股巨大的水流撲來,將大巴車往前推了一大段。

十分鍾,若是再耽擱十分鍾,他們所有的人就將要麵臨滅頂之災。

司機臉色一變,當即靠邊停車,他忍不住罵罵咧咧:“什麽鬼天,下起雨來沒個完。”

隨後轉身告知車裏的其他人:“是山洪,山塌了一點以後積攢的水下來了,車沒法開了,要先等水褪去一些才好繼續往前走。”

可這雨這麽大,這水可沒有半點要褪去的意思。

天邊的破曉被大雨遮住,在這個其他城市還沒有醒來的清晨,麗城人民已經被這連下了幾天的大雨拖入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中。

氣象台的通報一個接著一個,車內的氣氛逐漸焦灼了起來,大家都有些焦躁不安,手機信號時好時差,前路的未知和後麵的即將襲來的恐懼簡直要把人吞沒,已經有些膽子小的人掉起了眼淚。

在這個時候,眼淚不亞於油鍋裏落下的那一滴水,頓時間整個車裏都躁動了起來。

“我們到底走不走,總不能在這半路上一直待著吧。”

“導演,導演你想想辦法,我們都是跟著你來的,家裏人還等著我回去呢,看看能不能聯係上誰先把我們就出去。”

“對對對,我們這一車還有不少的公眾人物,周逢秋,周哥還在我們車上的呢,他影響力那麽大,能不能先讓人安排優先救援我們,再這麽待下去我真的要堅持不住了。”

呼嘯的水聲和敲擊在窗子上的雨聲仿佛催命一般,一點一點的把人們拉進恐懼的深淵,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顧寧玖也有些坐不住,咪咪被吵醒,一直叫來叫去。

車後方傳來一聲控製不住的怒吼:“能不能把這貓扔了,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叫個不停,煩死了!”

車裏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寧玖尋聲望去,是攝製組裏一個平時最喜歡跟咪咪玩的年輕小夥子。

過了半分鍾,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對不起……我控製不了我自己,它一直在叫,我聽得很煩,我沒有討厭它的意思,我很喜歡它……對不起……”他低下了頭,聲音中滿是愧疚和顫抖,“我第一次見這麽大的水,我隻是太害怕了……”

他崩潰了。

他壓抑不住的哭聲傳來,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覺得丟人,隻能躲在同事的背後。

在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那個小夥子的時候,顧寧玖卻敏銳的看到去跟司機交談著什麽,沒一會,他又去跟蔡哲說話去了。

車上的其他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安慰著那個情緒崩潰的小夥子,聲音很是嘈雜,所以顧寧玖壓根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

最終,他們三個人好像達成了什麽決定,還是由司機牽頭:“各位,先安靜一下各位。”

“雨越來越大,保不齊還會有第二次山洪,現在外麵的水沒到腰了,但離大家要轉運過去的地方不遠,那邊是個大的學校,就在兩公裏外的坡上,所以大家可以穿好雨衣,綁在一起走過去,這邊離山太近,還是個凹處,再待下去我不敢保證還會不會有第二次山洪。”

這麽大的雨,排水係統已經不起作用了,農田裏也是水,路上也是水,渾濁的積水像是可以吞噬人一樣,等待著時機撲上來。

蔡哲主動穿上雨衣,然後領頭下車,他站在水中,然後用車上自帶的繩子綁在了自己的腰上。

周逢秋是第二個。

車上的其他人麵麵相覷,卻也緊接著跟著下車,壯一點的男人在兩端,身體瘦一些的女孩在中間,勺勺左邊挽著顧寧玖,右邊挽著梔子,咪咪也有一個用塑料袋做的簡易雨衣,此時正老老實實的被勺勺放在包裏背著,沒有了之前的鬧騰。

水不是很涼,看久了卻容易讓人窒息,所有人都手挽著手,喊著口號往前走,另外兩輛大巴車也有樣學樣,頂著前方湧來的水往前走。

有被急流衝倒的人,身邊的同伴會在第一時間把他拉起來,這麽大的雨,雨衣已經不太管用了,每個人的身上都是濕的,卻沒有一個人說後退,大家都在往前走。

兩公裏的路程走了有一個多小時,在翻過一個坡的時候,顧寧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乘坐的那輛大巴車已經進水,好幾頓重的車子飄了起來。

顧寧玖撐著一口氣走到學校門前,天在此刻蒙蒙亮起,她整個人都筋疲力盡,整個人都被水泡透了,冷的瑟瑟發抖。

沒有人再說話,大家都在默默的解著繩子,隻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歇息一下。

可有一個同事落後一步,沒站穩,腳下一滑,已經沒有繩子綁住彼此,他被湍急的水流衝了出去,緊接著一道黑色的身影撲了過去。

顧寧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她沒控製住自己的聲音,尖叫道:“周逢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