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
熬過了最難的那一關,顧寧玖退燒以後,縣醫院的醫生就給她開了三天的點滴量, 讓她們帶著回去去德嶺村的診所打就可以了。
醫院裏實在騰不開床位,她們也不能一直住在盛野的二奶奶家, 所以顧寧玖沒什麽意見, 在醫院門口攔了輛出租車,不遠不近的跟著騎著三輪車的盛野身後, 把三輪車還給老太太以後,老太太還追出來往盛野手裏塞了包東西。
“那個姑娘不是發燒嗎,我給你拿點中藥, 你用爐子熬點給她喝, 土方子,你小時候也喝過,喝完了就能退燒了。”
盛野有些不理解她為什麽前後不一,但她還是接了過來:“謝謝二奶奶,那等過幾天我再過來。”
“走吧。”
老太太揮揮手。
許是出了太陽的緣故, 老太太的臉上沒有昨天夜裏的陰鬱, 站在槐樹陰涼下揮了揮手, 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就跟普普通通的有些消瘦的老人家是一樣的。
顧寧玖已經有了點精神頭,趴在窗戶上看了看,確認那老太太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她。
盛野上了出租車,把藥包放到一邊後跟老太太喊了句:“二奶奶你回去吧,我走啦。”
坐在副駕駛的勺勺跟司機說開車以後, 出租車的輪胎轉動著帶起一地塵土, 拐了個彎以後, 就看不到那老太太的身影了。
等出租車駛上正路,司機大哥就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你們跟這家人什麽關係啊?”
“是我二奶奶。”盛野回答道。
“二奶奶?那盛達是你什麽人啊?”
“是我爸。”
司機沉默了一下,聲音裏仿佛有些懷念:“那你爸看到你現在這麽優秀一定很高興,他以前就老跟我們吹噓,說一定要把你帶出去,把你送到北城去,讓你受到最好的教育,不用再像他一樣從地裏刨食吃,真沒想到一晃眼你都這麽大了。”
盛縣本就不大,而且大部分人都姓盛,往上數幾代,可能還是同一個分支下來的,她們也是趕巧,遇到的這個司機正巧是跟盛野家有舊。
“您認識我爸?”
“我當然認識了,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按照輩分你應該喊我一聲叔,你跟你奶奶這些年在北城怎麽樣啊?這次回來是不是給盛澈上墳的?”司機大哥從後視鏡裏看了盛野一眼,緊接著道:“你跟你爸長得真像,剛剛我就看你眼熟,還在琢磨著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呢。”
“唉,不過你二奶奶也挺不容易的,自己把盛澈拉扯大,就這一根獨苗還被北城的壞女人給騙了,落了個自殺的下場,當時我就勸你爸,說留在縣裏挺好的,他不聽,非要去,這最後……”
盛家兩房,最後就剩了盛野一個孩子。
顧寧玖不動聲色的把手覆在盛野的手背上,她的手心裏還帶著高燒後的溫熱,落在盛野手背上的溫度正好,讓她湧起了幾分力量。
盛野一直沒吭聲,司機便知道自己的話戳了盛野的傷心事,說到一半就噤了聲。
很自然的轉了話題:“你們這次來幹什麽的啊,我看你旁邊那位美女有點眼熟,是不是個明星啊?”
盛野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司機聊著,三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過,把她們送到德嶺村小以後,這個司機說什麽都不要錢,口口聲聲的說著什麽他送自己的侄女就沒有要收錢的道理,然後拉上車門,一溜煙就到了山腳下。
顧寧玖早前在車上見這司機這麽熱絡的時候就留了個心眼,拍了個他貼在椅背上的二維碼,給轉了五百塊錢過去,然後招呼著勺勺和盛野:“你們倆快回去睡吧,都熬了一夜了,耽誤了組裏兩天時間,我去找徐哥問問接下來的拍攝。”
進入村小以後,周圍都是攝製組和婦聯那邊的人,所以勺勺也放心下來,這一放鬆,疲憊就上來了,她攬著盛野的肩膀回房補眠去了。
一靠近教室那邊,眼利的陳姣姣看到顧寧玖的身影以後就迎了過來:“怎麽樣了顧老師,還發燒嗎?”
她的手背已經探到額頭上了,顧寧玖站在那任由她摸著自己的額頭:“沒事,不燒了,醫生說再打幾天點滴就好了,這兩天因為我的身體耽誤了攝製組的進度,不好意思啊姣姣姐。”
“說什麽呢,身體才是第一位的,真被你唐姐聽到你這樣說了,她才要生氣呢,我們帶你過來的,沒照顧好你本來就是我們不應該,光想著山上的景好,沒把你的身體當做第一位,才讓你遭了這麽大的罪,你看看你這兩天都瘦了,你助理給我們打電話的時候,你唐姐擔心的一整夜都沒睡好。”
剛剛陳姣姣看著顧寧玖走過來的樣子,臉感覺都小了一圈,臉色還帶著蒼白,披著大大的外套,仿佛有一陣風來就能把她吹走一樣,看著可招人疼了。
“對了,唐姐和徐哥呢?”
提起這陳姣姣可就樂了,她拉著顧寧玖往一間教室走:“你不是病了嗎,徐哥就想著先拍彭紫,但他跟監工一樣日夜不停的盯著彭紫寫歌,把彭紫給盯毛了,兩個人跟那鬥雞一樣,可勁的鬧呢,唐姐在那勸架呢。”
剛走到教室門口,就遇到了彭紫新一輪的擺爛,她畫著精致的妝容,穿著露臍裝和高腰闊腿褲,赤著腳蹲在椅子上,對著攝像機就把手裏的筆一扔:“不寫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寫了,唐姐,要不你報警把我抓走吧,警察也沒有人這樣盯著寫歌的吧。”
看的出來彭紫馬上就在崩潰的邊緣了:“我說了我白天寫不出來歌,你讓導演隨便采幾個鏡頭不行嗎,現在時間這麽緊,我真寫不出來,再寫下去我要抑鬱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了啊!”
最後一句話是對徐哥說的。
徐哥卻有著自己的堅持:“彭老師,紫姐,你可能不懂我們這行,就像我不懂你們一樣,我的宣傳片裏不能出現不嚴謹的鏡頭,哪怕是隨便一掃而過的鏡頭,我也不能被人抓出來造假,所以你理解一下。”
“那怎麽辦啊!”彭紫已然崩潰了,“你讓我閉門造車我肯定造不出來,我需要靈感,我需要采風,我需要窗外的大自然,要不明天早上我也去爬個茶山在那寫行不行啊,哥,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吧!”
顧寧玖之前跟彭紫合作過,知道她的創作習慣。
她倆合夥寫《她說》的時候,彭紫負責編曲,她負責寫詞,就這樣了她還經常能看到大半夜的彭紫在基地裏遊**,對著一朵花一盞燈都能念念有詞的樣子,她很吃情緒吃靈感,靈感來了她可以熬兩天,但她要是說寫不出來就是真寫不出來。
顧寧玖止住了進去的心思,彭紫實在是太慘了,兩個有堅持的人撞到一起了還有的磨呢。
“姣姣姐,我先回去躺會吧,他們正拍著呢,我就不進去打擾了。”
“行,等會吃飯了我喊你們,別忘了吃藥哈。”
陳姣姣又叮囑了兩句以後才把顧寧玖放走。
顧寧玖知道自己得快快好起來,這樣才能不耽誤拍攝進程,早早的讓彭紫解放。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跟勺勺兩個人去山下的診所掛點滴了。
點滴剛掛上,得知她生病的芳芳她們一人捧了一把路邊摘得小野花來吧診所的診療室圍的滿滿:“姐姐,我看電視上說生了病都要帶著花來看望的,這是我們自己摘得花,你一定要早早的好起來。”
“好的,謝謝你們。”
顧寧玖笑著揉了揉其中一個小朋友的腦袋,剩下的小朋友很自覺的排隊挨個把腦袋伸過來讓顧寧玖揉,等所有小朋友都揉了一遍以後,他們才一哄而散出去玩。
手邊放著夾雜著枯葉和泥土的小野花,每一朵都長了不同的樣子。
顧寧玖輕輕碰了碰,然後便讓勺勺幫忙收起來:“等會我們帶回去,找個瓶子浸一下,可以活的時間長一些。”
“那我現在就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瓶子吧,如果打完了你就喊一下醫生或者喊我,我馬上就回來。”
顧寧玖比了個OK的手勢。
兩個人明明是老板和助理的關係,但因為年歲差不多,所以相處起來就隨意了些。
勺勺剛出去沒多久,推拉門被從外麵拉開。
“怎麽回來的這麽……”正在看手機的顧寧玖抬起頭,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診療室的門口站著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長得很漂亮,但年齡看起來也就十五六的樣子。
“您好?”顧寧玖遲疑了一下,還是打了個招呼。
那個少女倒是熟練的過來蹲下身幫顧寧玖檢查了一下她的點滴情況,同時說道:“我叫小翠,是芳芳的姐姐,今年十六歲,平時在診所跟張醫生學了點東西,現在幫她打下手,你就是芳芳口中的仙女姐姐吧,謝謝你送芳芳的發卡,隻是那發卡太貴了,她一個小孩拿著有點不太合適,你看……”
“沒事,別的小朋友都給了,留著讓芳芳玩吧。”顧寧玖答道,“而且她今天還送我花了呢,很漂亮的小花。”
小翠明顯有些拘謹,特別是在她說出那句話以後,兩個人麵前擺著巨大的經濟鴻溝,讓她一時不知道怎麽交談:“可這都是隨處可見的小野花。”
她偷偷查過芳芳的那個鑽石發卡,一個就賣到了三千多,抵得上她們家半年的花用了。
“禮物的價值是相等的,芳芳送給我的花我很喜歡,我送給芳芳的發卡她也很喜歡,所以我們兩個收到禮物的人都收獲到了快樂,這就是送禮物的意義,不是嗎?”
顧寧玖看的出來,這個叫小翠的女孩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隻是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差別是多大的,所以小翠在麵對顧寧玖時是自慚形穢的。
她忍不住勸了句:“你忙完了可以跟芳芳一起去山上玩一玩,我們那邊有幾個姐姐很會聊天,你可以多跟她們聊一聊。”
小翠扣了扣手,轉身離開了診療室,眼中的光也在一瞬間暗淡了下來:“不去了,我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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