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不出連熏所料,雲州府首富段正親自上門拜見。

連熏在未和離前操持前夫家的生意,常常與這樣的商人打交道, 知道他們最看重的是什麽,也知道怎麽擊中他們的軟肋,因此在與雲州府首富交談的時候, 連熏適時地透露了精鹽的來源,說精鹽的製作方法是她們自家意外琢磨出來的,有專門的鹽場可以足量供給。

如果是一般的商人,這時候已經足夠被說服了,不過段正好歹是雲州府首富,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商人, 多少是有點謹慎在身上的,“這精鹽, 連夫人在別處定價幾何?”

連熏笑意盈盈地搖了搖羅扇遮住半張臉, 伸出五根手指,“這個數。段東家也知道這精鹽是要供給富庶人家的稀罕物,少於這個數我可不賣,不過我初來乍到, 若是段東家有意合作助我在雲州府站穩腳跟, 倒是也可以讓些利。”

段正說,“夫人, 鹽鐵官營, 這讓的可不是利,是砍頭的標啊!”

連熏失笑, 漫不經心地轉了轉羅扇, “不然段東家以為我怎麽會來雲州府?”

雲州府知府都敢指使土匪截殺被派來上任的官員, 在這地方當個土皇帝,雲州府的商人又會是什麽遵法守法的老實人?連熏認為陛下大概就是看準了這點,才會在派她們來雲州府的時候,安排她們將精鹽作為敲門磚。

私賣精鹽的‘連夫人’,可不就是法外狂徒麽。在麵對雲州府的商人時天然地更容易被當成‘自己人’,包括在麵對雲州府知府的時候,也同樣可以使用這一套說辭。

在到達雲州府之後,連熏才發覺自己最開始決定的用綢緞生意打入雲州府,確實是天真了些,如果她真的按照那個想法來,根本就不可能在來雲州府的第二天就見到首富段正,並與他談成合作。

連熏心中暗暗感歎著陛下的算無遺策,被羅扇遮掩的嘴唇無聲翕動,悄無聲息地數著數。

五、四、三、二、一……

“連夫人說得是,既然夫人如此有誠意,那我作為東道主自然也不能小氣,郭家的宅子暫時拿不來,在下在城西正好有一座七進的宅子,可贈與夫人作為暫時的落腳之處。”段正臉上露出和煦的微笑來。

“不過依我所見,該這個數。”段正伸出兩根手指,“二百。”

嘶——

作為侍衛站在連熏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的魏童玲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也太黑了吧,一下子從五十抬到了兩百,這可是四倍啊!

在家就知道練武吃飯,出去買東西也從來沒有講過價,都是別人報多少要就給多少的魏童玲大開眼界。

連熏笑容不變,微微頷首,“當然,段東家見識比小女子大得多了,就依照段東家的定價來。”

至此,這第一步算是成功走出去了。

對於商人來說,隻要有五成的利益就敢鋌而走險,有十成的利益就敢踐踏法律*,而這精鹽又何止十成利益?

兩人談妥之後,連熏送走段正,關上門之後才歎了口氣。

魏童玲不解,“不是空手套了個大宅子嗎?怎麽還歎起氣來了?”

“這老狐狸。”連熏沒有再端著一副貴婦人的形象,疲憊地往桌子上一趴,“他送了個宅子表示誠意,對商鋪卻是隻字不提,就打著把鹽全捏在手裏的主意呢。”

“?”魏童玲似懂非懂。

“這位首富不止不會送商鋪,恐怕還會讓我們在雲州府買不到一個商鋪吧。”單蘭澤解釋道,神色卻沒有多少擔心的樣子,“這樣我們想要在雲州府做精鹽的生意,就隻能走他的路子,所有精鹽都要經過他的手,不過你也不用生氣,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自己買商鋪不是麽?陛下給的公費都用完了。”

“我知道。”連熏點頭,“收拾一下準備搬吧,接下來隻要等著郭家和知府找上門來就好了。”

*

另一邊,給的公費隻夠交路費的屑皇帝在看過雲州府這邊的情況後,淡定地忽略單蘭澤最後說出來的那句話,把目光從模擬器上挪開,在最新到的奏折上寫下一個‘已閱’後放到一邊。

今天皇後號在練武,批奏折的速度就慢了一半,到現在安臨才批到一半。

在批了一大堆奏折後,她放下奏折走到床邊看看綠植放鬆放鬆眼睛,視線在窗外那顆隻有綠葉沒有花的樹木上定了一會兒後,漸漸往書房門外飄過去。

修文被她派過去教皇後號了,現在沒有在門外候著,要不她趁現在……出宮玩玩?

雖然帶修文有帶修文的好,可以獲得武力值保障,但是不帶修文也有不帶修文的玩法啊,就跟瞞著家長出去玩去網吧一樣,要的就是那種刺激感。

人嘛,偶爾作作死,想要浪一下是很正常的。大不了就多挑幾個武力值ok的侍衛帶著,然後出去順道去軍營那邊逛逛看看小皇帝的竹馬在不在。

安臨想到這裏,又看了看剩下的那些奏折,在心裏估算了一下皇後號練武結束的時間,覺得自己就算出宮溜達一會兒回來再批也完全批得完,心裏的想法就愈發大膽了。

於是安臨在門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探出去看了一眼。

門口候著的小太監立刻請禮,“陛下有何吩咐?”

“去寢宮給朕拿件常服,朕要……”安臨順暢地說出前半句話,正要說出‘朕要出宮’這幾個字時,她的目光一頓,忽然發現書房門有一個眼熟的金色數值。

再看名字。

[楊盛]

?等等??愛卿你怎麽在這裏?!

安臨一整個愣住,仔細又看了一眼,看到那個人確實就是楊盛,“……淺才,你怎麽在這?”

“陛下,這個月的起居注是由我記錄的。”楊盛不卑不亢地放下書冊和筆見禮。

起居注?

哦對,安臨這才想起來自己當時給淺才授官,授那個翰林院修撰的時候確實是打著把人放在眼前,好隨時抓來辦事的打算。

隻不過宣朝的起居是一月一輪換製的,他前麵還輪著不少個起居郎,一直沒輪到楊盛安臨就漸漸地給忘了。

再加上起居郎確實沒什麽存在感。

正常來說,起居郎是可以進書房來記錄皇帝言行的,但是安臨她在書房裏經常要看模擬器,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著,早就借口說自己有人看著的時候集中不了注意力,就批不了奏折處理不了事務,把起居郎安排在了書房外麵,隻有見見臣子的時候會讓人進來記點東西。

後來冊封皇後之後,她又經常開著皇後號一起批奏折,就更不可能讓人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已經完全回想起來的安臨點點頭,在線展示了一下什麽叫馳名雙標,對自家的金卡愛卿招招手,“在外麵呆著做什麽,淺才進來坐下記吧。”

書房外的其他宮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

離安臨最近的那個小太監得了她的眼神暗示,很有眼力見地去專門給起居郎安置的桌椅那抱起桌上的書冊,“楊大人請,我來幫您拿進去吧。”

書冊都被抱進去了,楊盛也不可能說上手搶回來,隻能抬腳邁進了皇帝的書房。

沒想到這麽巧就在門口遇到金卡愛卿,有了這麽一出後安臨一下子就把原本出宮的打算拋到了腦後,逮著楊盛開始詢問他這段時間在翰林院和戶部怎麽樣。

“承蒙陛下惦念,臣一切都好。”楊盛回答說。

“那就好。”安臨笑著說,心裏已經在回想起有什麽事情可以拿出來交給他去辦,好漲漲資曆了,思索間安臨看到他那本起居注,心下有點好奇,指著起居注說,“這起居注裏都記了什麽,朕拿來看看沒關係吧?”

“規矩上來說是不可以的。”楊盛說,聲音平穩。

嗯?那就是靈活來說是可以的了?

安臨瞬間讀懂了這句話的意思,“那要是朕真的一定要看呢?”

楊盛往後退了一步,轉開目光。

安臨忍笑,拿過起居注翻開看起來。

在古代不少時候,起居注據說是不給皇帝看的,有的朝代如果皇帝一定要看禦史還要撞牆死諫,因為起居注也是一種曆史,要嚴格記錄下事情,如果皇帝看到上麵記了他不好的言行,不想這些流傳到後世的話肯定是想要改的,這就違背了禦史的原則。

不過這麽看來宣國在這個起居注上是沒有那麽嚴格的,不然以淺才的性格也不可能違背原則給她看。

安臨懷著滿滿的興趣打開,之後笑容漸漸凝固在臉上,最後麵無表情。

這本起居注是前幾個月來所有起居郎記錄的結果,隻見翻開幾頁之後,安臨就看到有一頁上寫著——

[四月六日——

早朝,早朝結束之後陛下在書房批了兩個時辰的奏折。

午間用完膳後,站立二刻鍾,繼續批奏折,直到天色漸暗,離開書房回寢宮就寢。]

然後往後翻;

[五月十五日——

批奏折]

再往後翻;

[五月十八日——

上早朝,早朝結束之後批奏折。]

[六月七日——

批奏折,午間皇後前來陪伴陛下,陛下依舊在批奏折]

……

當然這是安臨自動翻譯之後的意思,原文當然是用文言文寫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整本書冊上都寫滿了‘批奏折’這三個字。

難怪淺才這個起居郎這麽輕易就給她看了這本起居注,禦史也不擔心她會想改這玩意兒。

這哪是什麽起居注啊,這明明就是她的上班打卡本!

明明安臨批奏折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但是這麽一整個翻開自己的日常一看,卻突然覺得肝痛起來。

作者有話說:

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絞首的危險。——《資本論》

如果起居注可以簡化,那麽——

起居郎:陛下批奏折

起居郎:批奏折

起居郎:奏折

起居郎: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