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氣爽, 懷陵湖畔,有一條小船在湖上悠遊停泊,左右看看也不見人影, 過了午後,就連魚兒都在日光下困乏時,有一藍衫文士從那小船中鑽出來, 打了個哈欠在船上坐下來,取了一根魚竿垂入水中釣起了魚,還灑了一把魚食在邊上,沒一會兒就有幾尾青魚的影子在小船旁遊曳開來。

過了一會兒,他那魚竿動了動,分明有魚兒上鉤, 這人卻沒有拉上魚竿,優哉遊哉地欣賞風景, 旁邊劃過的漁人拉著一個籠屜劃過, 笑嗬嗬地跟這人打了個招呼,“卓先生,今兒又來釣魚呢!”

“隨手一釣罷了。”這卓先生說,見漁夫籠屜裏有幾隻螃蟹, 來了興趣直起身, “這抓的幾隻蟹不錯,我昨日正好就饞這一口蟹呢, 不如就賣給我吧?”

漁夫連忙擺手, “什麽賣不賣的,卓先生喜歡拿去就是了, 不過現在的螃蟹不肥, 沒什麽吃頭。”

“沒事, 我放池塘裏養個一年,明年秋天再吃就是了。”卓先生笑說。

交談了幾句後,漁人把抓到的幾隻螃蟹串起來遞給卓先生,卓先生則是在漁人的拒絕中把幾枚銅錢往漁人船上一放,然後竹篙一推,小船就**開了。

漁人無法,隻能收下。

這卓先生釣魚也沒坐著釣多久,就懶洋洋地躺下了,感歎一聲,“還是閑雲野鶴舒服,妙哉妙哉。”

此人名為卓常琦,年少時就顯露了異於常人的天賦,可是在及冠後就漸漸泯然眾人,師長同窗無不可惜喟歎,他卻樂得自在,整日裏悠哉悠哉,遊山玩水。

當然這泯然眾人是假,藏拙是真,卓常琦對入仕沒有什麽興趣,也懶得去蹚官場那灘水。

等到卓常琦盡興了,他的小船慢慢靠岸,沒有釣到一條魚的卓常琦拎著一串螃蟹準備回家,卻在腳跟踏上河岸邊的那一刻,突發意外。

岸邊突然竄出了三四個穿著黑衣製服,一看就不好惹的人,拿著一張像極了通緝令的東西對著他比照了一下,然後開口問:“你就是卓常琦?”

感覺有些不妙的卓常琦:“……你們是誰?是不是認錯人了?”

然而拿著通緝令的那人已經確認了他就是卓常琦,直接一揮手,“就是他,帶上!”

“等等,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卓常琦心中盤算自己最近應該沒得罪什麽人,穩住身體後對抓起他胳膊的黑衣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誰讓你們來的?你們就這麽帶走我總要讓我知道個理由吧?如果是誰雇了你們來抓我,那我……出雙倍?”

這群黑衣人不為所動,最後還是拿“通緝令”的那個人對他說,“失禮了,卓先生,有人向聖上推薦了您,說您有大才,我們特來帶您去瓊安麵見聖上,隻是怕您不願,跑了,我們才出此下策。”

解釋完後他示意同伴帶走卓常琦。

卓常琦眉毛一擰十分驚訝。

有人在皇帝麵前推薦他?誰知道他藏著本事?不對,到底是誰這麽害他?

這個人員反正是任卓常琦怎麽想都不可能想到的。

“好一出先兵後禮。”被抓牢肩膀的卓常琦譏諷冷笑,“你們說是要請我去麵見聖上,就是這麽請人的?這般對待人才也是少見。”

黑衣人神色不變,“還請見諒,卓先生的情況比較特殊,那人特意囑咐了千萬不要讓您離開我們視線,隻要離開一瞬就會跑得誰也找不到,我等多有冒犯,等到了瓊安之後隨先生處置。”

卓常琦哽住,儒雅的外表下內心都已經在儒雅隨和地罵人了。

究竟是誰,對他如此了解,還這麽害他!

……

遠在瓊安的趙東來打了個噴嚏。

“怎麽?怕是有很多人現在都在念著你吧。”趙東來揉了揉鼻子,就聽到對麵的人聲音中帶著笑意地說了一句。

“你以為這是托誰的福?”趙東來撇了撇嘴,表情無語並且壓根不想跟對麵的人說話。

“你現在推薦給我的人才,不是都是你老對手的人嗎?念兩句就念兩句吧,你的老對手才該哭的。”安臨失笑。

趙東來麵無表情地舀了一個小餛飩塞到嘴裏表示不想跟對方說話。

此時,換上出宮專用衣服的安臨正和趙東來一塊兒坐在宮外的一個小餛飩攤子上,左邊是熱鬧的雜市一道街,右邊是人來人往的橫橋。隻怕誰也想不到,在這個臨近年關的前一天,宣國的年輕帝王會在這個小餛飩攤子上和曾經爭霸過天下的王侯,笑著閑談。

這小餛飩攤子在瓊安中心這一帶還是挺受歡迎的,過了一會兒附近衙門下了值,衙役們三三兩兩路過這裏,有的坐下吃一碗餛飩暖暖胃,有的則是拿飯盒盛一碗帶回家,注意到安臨和趙東來的人倒是還不多。

不過又過了一會兒,已經升職為瓊安府少尹的李笙下值路過這裏,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安臨,那腿,一下子就在地上紮了根。

但是見到了不打一聲招呼好像又有不敬聖上之嫌,李笙猶豫片刻後一步步挪了過去,“陛……那個,聞兄?”

安臨點點頭。

李笙遂放心使用這個稱呼,“聞兄,您怎麽來這了,是有什麽事情嗎?是之前那個案子有問題嗎?”

他指的是先前那個使者被殺案,在案件解決,奉國三皇子連夜逃離瓊安後,其他那些小國的使者也已經陸陸續續地離開瓊安了,這案子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不是,就是隨便出來逛逛。”安臨讓李笙安下心,順便關心一下升職的李神探,“如何,聽說你現在是少尹了,還習慣嗎?”

——甚至,還堅持著聞天知的人設,用個“聽說”。

“習慣的,做的事跟我平時做的沒有太大差別,就是要寫的文書多了一些,除此之外同僚都是認識的人,就跟回到家一樣。”李笙祭出真誠的眼神。

“那就好。”

安臨笑著點點頭,剛點完頭就感覺後腦勺有一股強烈的視線,她隨著視線一回頭,就看到趙東來頗為奇異的眼神。

“聞兄?”趙東來咂摸了一下這個稱呼,皮笑肉不笑,特意用上了荀兄弟這個稱呼,“你的名字還挺多的啊。”

安臨茫然。

——小趙這話說的,怎麽突然就有點拈酸吃醋內味兒了?

天知道趙東來其實是想起了在那斷橋上被用著假名的荀富貴欺騙兄弟情的經曆,畢竟在被荀富貴救一命時,之後的事暫且不說,至少在那一刻,趙東來說願與他同富貴的心還是挺真誠的。

李笙直覺感覺氣氛有些危險,不敢說話,安臨咳了一聲,“也沒有很多吧,就兩個。”

說完這句話後,安臨立馬轉移話題,“對了,說起來見蒼你離開諦聽院後現在是住在單水街那一塊吧?”

趙東來嗬嗬了兩聲,“是啊,沒想到朝廷招攬了我後我還得自己想辦法找地方住,真是摳門得緊。”

想他曾經如何叱吒風雲,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租個小院子每個月還要老老實實領俸交租金。

“還是有些補貼的,你現在隻在吏部掛名了一個官職,多了批不下來啊。”安臨叫冤,“你是不知道,現在給你的三成補貼其實是我專門跟我夫人借的,等年後你去兵部官職往上升一升,租房補貼也能提一提,要是帶兵把那奉國和草原打下來,我……咳,皇帝能直接去抄家抄個府邸回來送你!”

趙東來表情古怪,“你跟你夫人借的?”

“是啊,我又沒有私人小金庫,倒是我夫人,小李神探是知道的,我夫人官職挺高,每個月有俸祿,我現在就靠她養著了。”安臨理直氣壯。

這話說得可沒錯,安臨的私庫就隻有君明從皇子府帶來的那些字畫收藏,錢是早就被她摳出來用了,至於其他的,不管是從什麽地方得來的錢,不管抄家還是黑吃黑還是進貢,最後全都被她丟到國庫裏充做國家資金了,至於後宮各部門、諦聽院這些地方,作為正經部門也是戶部每月直接撥錢。

沒看見那些進貢來的動物她都覺得要養不起要開動物園收門票嗎?

趙東來“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

李笙默默埋頭吃餛飩,吃完之後默默告退。

從這餛飩攤子上離開後,安臨也沒打算立刻回宮,還想在宮外逛一逛,就順路又跟趙東來結伴溜達了一圈,看著趙東來目光掠過繁華熱鬧的河畔,掠過百姓臉上的笑容,往住處走,安臨便隨口問,“如今這天下如何?”

“可有比你記憶中的好些?”

“你要跟亂世比?”

“當然不是,我是說你記憶中的亂世之前。”

趙東來閉嘴不語,但是這態度恰好已經很好地回答了安臨的問題,安臨笑了,“你什麽時候把你的人也介紹來一起唄?你老對手的手下還夠扒拉多少的?”

“你就先少說兩句吧!”原本思緒有那麽些許複雜的趙東來頓時破功,沒好氣地說。

安臨無辜臉。

不過隨著趙東來往他家走去,安臨發現這地方越來越眼熟,知道趙東來最後在一個院門前停下,安臨倒退了兩步,看了看相近的兩家院門,語氣微妙,“隔壁這不是淺才家嗎?”

嘶!

趙東來居然就住在淺才家隔壁?他到底是何居心?難道是記恨她搶走了他的軍師亭瞳,所以要來反過來試圖拐走淺才嗎?!

趙東來:“是巧合。”

“真的?”

趙東來無語。

“好嘛,來都來了,就不請朕進去坐坐?”

作者有話說:

趙東來:用假名也好,稱兄道弟也好,明明是我先來的!

李笙[弱弱舉手.jpg]:那個,其實是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