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 朝廷向天下發布詔令,宣布正式解除海禁,從此對出海將不再做限製, 並且開通巴縣,沽縣,淮縣四地的通商口岸。

此外還有著重修建周渡口, 將周渡口從一個漁港擴建成大型港口,用以承載各路航船往來停靠。

同時朝廷的水師征兵令也施行了下去。

後一個征兵令與商人沒有多少關係,但是第一個解除海禁的政策卻是引起了不少商戶的注意和討論。

那些複雜多樣的海稅增減政策,尋常人看著會頭暈眼花,但是但凡有點眼光的商戶見了都要仔細思索一番,從中敏銳地嗅到利益的氣息。

*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涼了, 是出行也要在外披傷披風大氅的時節。

一個車隊在路過應州雲水城時,在雲水城落腳, 稍作停歇。

一個女子披著石榴色毛邊披風從馬車上下來, 攏了攏領口感歎道,“不過相差幾百裏,這應州就比雲州府要冷上許多。”

跟隨在女子身邊的人說,“現在這時節可是北一寸, 冷一分啊, 當家還是快些回馬車裏去吧,小心著涼了。”

女子搖搖頭, “不必了, 陪我在雲水城裏隨便走走吧。”

——這個被稱作當家的女子,不是其他人, 赫然便是雲州城的第一大商人易銀瑤。

在雲州城被收複後, 她應下了皇後的提議當了皇商, 幫雲州府重新開通對外的貿易,促成別處商人來雲州府做買賣——這一項倒是並不難,雲州府被朝廷收複後先是有各項免稅政策,又逐漸水泥路,後來還通過滿山堰與水路連同,有這麽多的便利,倒是吸引來了不少商人入住。

而土地統分這個政策,在別處對商鋪的影響是很大,但是雲州府,還有易銀瑤就完全沒有受到這個政策的影響了,因為早在雲州府被朝廷收複的時候,那裏的田地就早就被朝廷收繳,歸功分配了,易銀瑤知道朝廷有心整治這一方麵,自然不會想不開去碰,就安安心心地做她買進賣出的生意,現在生意規模甚至早已經超過了她那身為邑台郡首富的爹。

先前邑台郡遭遇旱災時,易銀瑤也捐了不少賑災的物資,早早說服她爹把她爹娘從邑台郡接來了雲州府。

此時的易銀瑤緩步走在雲水城中,想著她得到消息開始就在琢磨開放出海貿易的政策,走到雲州城城中那條貫穿了整座城池的大河旁時停住了腳步,問身邊的丫頭,“我記得雲水城原先有個淳家,沒落之後分了家,他們家是不是有兩個造船坊廢棄已久?是分到了哪一支手裏?”

“三支。”丫頭想也沒想立刻就答了出來,答完之後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當家是對那兩個造船坊有興趣嗎?”

易銀瑤沒回答是也沒回答不是,又沿著江走了一段路後,到了雲水城裏的街道,看到前方富麗堂皇的一個大當鋪後揚眉笑了一笑,“走,當家的帶你去談個生意去。”

這大當鋪上的牌匾赫然寫著沈家當行,是雲水城最大的一家當鋪。

這邊且不說易銀瑤如何通過沈家當行與淳家聯係,最後買下淳家手裏那兩個廢棄造船坊的事,海禁解除,有不少商人心裏都頗有想法。

再說雲水城這一座城池,其實就相當有來曆。

雲水城依著泛江而建,並不簡簡單單就是偏北方的一座小城池而已,它在戰略上的地位還不低,以前宣國和北方有摩擦時,軍隊都是主守這一座城打攻防的,在宣國建立初期,宣國最強的一支水師就駐守在這裏。

隻不過在幾百年間太多東西改變,那支水師被拆的拆,調得調,編入到別處,最後也不見了當初的樣子。

而雲水城這座城呢,泛江的支流穿城而過,這支流叫做伴江,將雲水城分成了東城和西城兩邊,中間橋都架不起來,兩邊走動要靠船,因此有一個特殊的集市叫做船市,每天那河上都停著很多船隻供人租乘,還有些船上直接就擺著餐點小吃沿河叫賣,或是幫人隔岸送送東西。

“周羌,你到底上不上船?不上我直接開走了哦!”

伴江旁,一個戴著鬥笠撐著竹篙的少女揚聲說,眼眸明亮有神,明明一身衣服款式看著挺講究挺閨秀,卻有一股生機勃勃的市井氣,看著不像是什麽閨秀,倒像是偷穿了閨秀衣服的混丫頭。

“不上,你肯定要在半路給我踹下去是吧。”站在岸上的少年懶洋洋揭穿青梅的險惡用心,“就報複我把你撐著你那小破船上泛江的事告訴你爹娘是吧?”

少女嘖了一聲。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幼稚,不就是開出去了一點麽,都沒進泛江就去告狀,有意思嗎?”她沒好氣地一戳竹篙,“不上船算了,你自個兒回去吧!”

說著竹篙一撐就要離岸,在離岸前的最後一秒,少年跨步跳上了小船,小船晃悠了幾下。

少女冷笑,“怎麽,現在不怕我把你踹下去了?”

少年沒有接話,皺眉湊近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少女的表情,斷言道:“方沉舟,你不對勁。”

“要是平時你早就跟我吵起來了,這回你居然沒跟我吵……”少年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還是闖什麽禍了?先跟我說說,商量一下。”

名字叫做方沉舟的少女“嗬嗬”了兩聲轉頭撐船,沒搭理他。

“還是個大事?”周羌又問。

方沉舟還是沒說話。

她越是這樣反常,周羌越覺得這事不得了,上去按住方沉舟撐船的手嚴肅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哎呀,你好煩——”方沉舟沒好氣地甩開手,像是揮蒼蠅一樣揮揮手讓他一邊去,“我在想人生大事呢,你邊上玩去。”

周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在船上坐下。

過了一會兒,倒是方沉舟忍不住先說話了,“周羌,你說這個海禁解除之後,會不會有很多人出海啊?”

“你從哪兒知道的?”

“我爹娘前幾天說的時候我聽到的……這個不重要!如果有人要出海的話,他們肯定要找那種對海外有點了解的吧?”

周羌意識到了什麽,第一反應是她在說什麽夢話,“你不會是想出海吧?”

“怎麽,不可以嗎?”方沉舟反問,“這機會多難得啊,我爹沒這個機會,我爺爺沒這個機會,恰巧到了我這時候解除海禁了,這不就是我注定是要出海的人嗎?”

周羌聽她這麽說反而沒那麽緊張了,恢複了一慣的沒什麽幹勁的懶散樣子,“你想多了吧,雲水城反正是沒有大戶會出海的。”

“你怎麽知道?”方沉舟奇怪地問。

“哪家造得出來大船?”周羌說,“他們造的船估計連泛江都渡不了,還出海呢?人家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不像你……嘶!”

方沉舟收回踩在周羌腳上的腳,麵無表情,“就你話多。”

渡過伴江後兩人下了船,方沉舟憋著一口氣兀自回了家,周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往自己家走。

等到方沉舟回家後,她還沒進門就聽到家裏爹娘鬥氣的對話,眼珠一轉避開正門,悄悄從小側門回了家,然後直奔自己的房間,熟門熟路的點上燈從一個箱子裏拿出幾本書。

那幾本書皮上赫然寫著四個字——《周遊方圓》。

方沉舟頗為珍視地拂去這些書上的一點灰塵,翻開書頁。

方沉舟一聽說海禁解除,心裏就活泛起來想要出海,這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在幾代以前,宣國沒有海禁的時候,她家祖上就是做海上的生意起家的,出海去過很遠的地方,最遠到了哪裏方沉舟也說不清,但是她從小就聽著爺爺給她講這《周遊方圓》上記下的遠航故事,還沒學字就對海外那些遍地黃金寶石的大陸充滿了幻想,做夢都是開著船隊出海,親眼看一看《周遊方圓》中記載下來的那些神奇地方。

大海之外竟有那麽廣闊的世界,如果方沉舟明知道有那些地方卻沒有去看過的話,她會覺得這一輩子都白活了的。

——這其中也算是有一些她爺爺的影響吧,方沉舟的爺爺也同樣癡迷於《周遊方圓》中記載的一切,年輕時還試圖組建船隊偷偷出海,為此和家人鬧得很僵,跟兒女都差點斷絕親緣關係。

為此,方沉舟的父親厭惡極了一切海外有關的話題,甚至還給女兒取了沉舟這樣一個名字,來表示對方沉舟爺爺的反對和‘隻要你敢出海就沉船死外邊吧’的詛咒。

當然方沉舟爺爺最後出海也沒出成,那時候海禁管得格外嚴,私自出海很容易被抓到。

不過任方沉舟她爹怎麽想也不會想到,千防萬防,防住了他老爹,卻沒防住他女兒對出海的強烈興趣。

未來縱橫海上毀譽參半的遠洋提督,此時最大的煩惱隻有兩個。

一是怎麽說服她爹娘同意她追求自己的夢想,實現人生價值,出海遠航。

二是從哪兒搞一條大船出海。

不過這第二條煩惱嘛,在她第二天從小弟那裏聽到一個消息後,有了解決的方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