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 當趙東來得知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荀富貴竟然是微服私訪的皇帝後,他第一反應是跑路。

因為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那時對荀富貴說過什麽。

聽聽,“東來不才, 亦有一爭之心”“我趙東來有的,必有富貴兄一份”,都已經明晃晃的表示出了他想要爭天下的野心, 現在趙東來想想荀富貴那時說“我考慮一下”的表情,就覺得全是意味深長。

換位思考一下,趙東來覺得“荀富貴”作為一個皇帝,知道了他有這樣的野心,肯定不會放過他,所以在朝廷攻破禹城的當天就想趁著對方沒想起他來, 趕快跑路了。

他避著人去找了莫飛,情真意切地與莫飛談了一通, 詢問莫飛願不願意與他一起走, 創立一番霸業,這對於趙東來來說並不難,趙東來前世就是莫飛的主公,對他的理想理念都十分了解。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憑借著前世一輩子的了解, 趙東來很容易就能說服莫飛帶著一眾山匪投靠。

但是沒有如果。

這一世的莫飛聽完趙東來那字字都說在他心頭上的話,卻並沒有立刻點頭欣然歸順, 而是皺著眉有些不解地看著趙東來, 提醒說,“東來兄弟, 你是說, 你要與荀先生爭天下?可是他已經贏了禹城的那些世家人, 情況應該會越變越好才對,你怎麽就確定會亂起來呢?而且索橋上要不是荀先生救了我們,我們現在都已經死了。”

趙東來對救命之恩當然是感激的,但是一個爭霸天下的人,感激之心終歸是有限,爭霸途中少不得要被親信親兵救上好幾次,他聽莫飛的話麵色嚴肅起來,“那你可知他為什麽隱藏身份出現在匪寨嗎?他是皇帝,不是荀富貴!”

“不,你錯了。”莫飛搖搖頭,“他是皇帝,也是荀先生。”

趙東來難得慌亂,覺得有什麽正在脫離自己的把握,這種感覺比他見到倪驚瀾稱荀富貴為陛下的時候更加強烈。

倪驚瀾和莫飛,一個是他最初也最重要的謀士,一個是陪伴他從一無所有到一方霸主的武將,是臣子,也是兄弟。可是他重生一次,卻好像一個都沒有找回來。

莫飛認真地說,“趙兄弟,你見過尋常皇帝會幫平民百姓挖井嗎?你見過哪個皇帝會手把手教人種田嗎?我腦子不好,不像你們一樣能夠看到什麽世道要亂了,但是我知道,荀先生不會是一個坐在宮殿裏看著世道亂起來的皇帝。”

“你真的要去反他嗎?”

——原來他輸在了這裏。

此時此刻,對上莫飛的眼睛,趙東來知道自己是無法再一次得到莫飛的效忠了。

他輸在太急了啊。

他知道莫飛的理想是讓追隨他的匪寨的人們得到安置,可以好好地生活,不用再受到世家的欺淩剝削。

前世他為了終結亂世努力,契合了莫飛的理想,所以得到莫飛一路相助,但是這一世,在莫飛眼裏能為他實現理想的已經不是他趙東來了。

趙東來眼前莫飛的形象與前世那穿著盔甲喊他主公的模樣重合,趙東來心裏酸澀又悵然。

“那就此告別了,衡淵。”趙東來搖搖頭失落叫出莫飛此時還沒取的字,轉身離開。

但是還沒走出幾步,趙東來就看到平常跟在“荀富貴”身邊的那個精神矍鑠的無須老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在他反應過來想跑的時候抬手一揮,竄出好幾個黑衣人。

趙東來雙拳難敵四手,最後還是被製服了,雙手縛在背後押到王修文跟前。

“是荀富貴讓你們抓我的?他果然別有用心!”趙東來屈辱地掙紮起來。

“趙公子,不是你在被陛下救了之後說要與陛下共患難,同富貴的嗎?怎麽能一走了之失信於陛下呢?”王修文皮笑肉不笑,臉上明晃晃寫著‘你以為皇帝的救命之恩是這麽好還的嗎’。

趙東來語塞。

莫飛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對了,莫大當家,陛下也說要見一見你。”王修文抬頭麵對莫飛時,態度倒是好了很多。剛才莫飛與趙東來的對話他都聽在耳中,對於堅定選擇自家陛下的莫飛還有些好感。

“啊?好的。”莫飛呐呐應了一聲。

等到安臨見到被押著來的趙東來和自己走著來的莫飛,就知道趙東來肯定是想跑被逮住了。

安臨略過趙東來先與莫飛交談起來。

“很意外嗎?”

莫飛點點頭,“這已經不是意不意外了,我現在還覺得不像是真的。”

“挺好的,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安臨笑了笑,語調輕鬆,“我出來就是不想被人猜到我的身份,你看小趙兄弟估計什麽都猜了一輪,什麽世家子出來曆練,什麽王子皇孫可能也猜了一下,就是沒想到是這個。”

趙東來:……還不是因為我印象中的皇帝死得早。

安臨看了他一眼,接著對莫飛說,“現在丹林郡的士族們都已經被拿下,他們侵吞的土地人口都收歸國有,清點後分發給百姓,我記得你說過你家在平原,山寨裏的百姓可以可以回歸農籍……朕正缺一員大將來鎮守北方丹林郡,莫飛,你是否願意來到朕麾下,以後親自來保護自己的家鄉?”

親自保護家鄉。

單單是這一句話,就直接戳準了莫飛的心理,莫飛先前還憂心著他山寨裏的人,以及丹林郡以後的發展,安臨這一番話就給了他一劑強心針。

“我願意!”莫飛眼睛霎時間就亮了起來,亮得驚人,“不過我不會領兵,也不會行軍打仗,這要怎麽才能當將軍?”

“這些隻要肯學就能學會,所以此次你就隨我一同回瓊安,到了瓊安之後我給你安排到軍營裏,去祁冬寒——也就是這次在平原這一邊與士族對抗的那位將軍部下,與他學習怎麽做一個將軍,如何?”

莫飛當然沒有反對的意思。

這下趙東來的心啊,是徹底心灰意冷了。

他前世就知道莫飛對為朝廷死戰的祁冬寒十分敬佩,現在莫飛都要到祁冬寒手下學習了……

所以他重生到底是為了什麽?

難道就為了看著他的謀士愛將一個個離他而去的嗎?

等到莫飛離開,安臨才重新打量起趙東來,看到他他頭頂的爭霸進度從5%一路下跌,直接掉了4%去,隻留下一個倔強的1%,仿佛在昭示他的不甘,但凡給他個機會都能支楞起來東山再起。

“東來啊。”安臨親切地叫出趙東來的名字,故意說,“不知道你為何總是覺得宣朝氣數將盡,一門心思自立爭霸,尋常人應該都覺得在變好吧?”

“還是說,你另有一番神奇際遇,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才能如此肯定?”

趙東來猝然抬頭。

“先前我注意到你見亭瞳的眼神過於驚訝,特意去問了亭瞳,可是亭瞳卻說從未見過你,此為其一奇怪的點。”

“我是看她一個女子竟能領兵,太過驚訝。”趙東來沉聲回答,決計不敢讓人知道他知道未來,尤其是皇帝。

安臨“嗯?”了一聲,“這麽看來你對亭瞳的印象很深啊,這一天裏見了那麽多人,卻一下子把亭瞳這個名字和她聯係了起來。”

趙東來閉上了嘴。

“其二,胡家馬棚管事交代說,你在某一天開始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之後又得到了看重離開馬棚,領一千人。”

“其三……”安臨掰著手指數。

“夠了。”趙東來冷靜地說,“你不就是認定了我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才去驗證的麽。”

這一刻,趙東來心裏止不住地冒出一個疑問。

這個人,前世到底是遇到了什麽情況,才會導致亡國的?

就現在這樣子,趙東來是真的不相信宣國是在他手上亡掉的。

“你也同莫飛一起,一並隨朕去瓊安好了。”安臨見趙東來沒了掙紮的意思,意味深長地道,“不用擔心,瓊安最不缺的就是不同尋常的人。”

……

而另一邊,池子昂的經曆倒也可以說是驚心動魄了。

從察覺到不對起,他就帶著二柱爹悄悄離隊跑路了,但是之後整座禹城都亂了起來,他們再怎麽躲也躲不到哪裏去,脫了身上的軍甲後想的是先去附郭把二柱娘還有弟弟妹妹帶上一起走。

但是附郭距離城防還要更近一點,池子昂剛帶著二柱爹找到人,朝廷的人就已經從地道進城裏應外合,攻破城牆了。

兵荒馬亂之下,池子昂隻能帶著人往內城跑回去,沒跑多遠就被朝廷的軍隊給抓住了。不過朝廷軍隊入城後並沒有對城中百姓怎麽樣,隻是把人控製住,主要去抓士族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朝廷士兵抓住的池子昂聽到了有人說,“倪軍師和祁將軍都明令禁止對百姓動武,你們動作不要太粗暴,等確認不是和士族有關的人就要把這些人放了的。”

池子昂聽到這話時人都愣住了。

倪這個姓和軍師這個稱呼結合在一起,在這個時代有且隻有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趙東來:難受,想哭

安臨:先強取豪奪(綁回瓊安),自然有的是機會讓他心甘情願給朕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