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 我們就一直在這守著嗎?”一部軍營中,祁冬寒留下的親衛請示道。

祁冬寒帶兵離開後,倪驚瀾如果隻用一個修撰的職位領兵難免無法服眾, 她就臨時領了一個軍師的職位,因此率下的士兵都稱她為軍師。

“在祁將軍那邊發動三次突襲以前,示敵以弱, 堅守山陽道。”倪驚瀾說道,在軍隊原地築起的營寨上眺望遠處黑壓壓的敵軍軍營,以及更遠處塵煙朦朧的禹城城郭,係在束發上的兩條飄帶被風吹起,別有一番篤定風流之態。

“是!”

“兩側山上的滾石可已備好?”

“備好了!”

“好。”倪驚瀾頷首,重新將目光投向兩軍飄揚的軍旗上, 輕輕吐氣。

其實她並不是完全就像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篤定平靜。再怎麽驚才絕豔天縱奇才,倪驚瀾也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這更是她第一次站在戰場上, 作為一個統領者站在這裏,而與她合計操持這場三萬對十五萬戰役的,也同樣是個差不多年紀的青年將軍。

但是在心下為戰局擔憂之餘,倪驚瀾站在這裏, 心中又別有一番開闊曠達之感, 仿佛回到老師庭院中,在兩位老師的教導下推動沙盤上的兵馬廝殺, 戰場的一兵一卒都化為了兵書上的一字一句, 又從一字一句變成沙盤上的土偶。

倪驚瀾沒有與任何人說過,除了在書塾學習科舉經史之外, 她其實還有兩位老師。那兩位老師是一對夫妻, 乃是她在良鄉洞湖垂釣時遇到的隱士, 一位精通治世經學,一位精通兵法戰略,她的字就是兩位老師所起,女扮男裝的工具也是老師所製。

攻打丹林郡的戰局,她曾在沙盤上與老師模擬過許多次,同樣也試過不下十種戰略。

與此同時,胡鵬頌作為胡家大將,打的是猛攻將其攻下的主意,派了一萬人令其對朝廷守軍發起進宮,但是那方守軍占了地利,死死守住山陽道,而且還滑不溜秋地很,先是派出三千人,以刁鑽的戰法騷擾胡軍兩翼,其他軍隊躲在築起的牆後放箭,待到胡鵬頌調整兩翼讓騎兵發起衝鋒殺敵時,那三千人見勢不妙又迅速撤了回去,胡軍的騎兵去追上三千步騎兵,山陽道上卻滾下大片滾木攔住胡家騎兵的馬蹄。

這第一回交鋒,朝廷守軍損失步騎兵一千多,以步兵為主,胡家軍隊則是損失了有三千多。

這讓胡鵬頌立刻意識到自己小瞧對方了,立刻轉變戰略,讓弓兵放火箭襲擊守軍營地,火箭確實是引起了一些騷亂,但是守軍的糧草顯然是不在此處,加上山陽道口的兩邊山體構建出了火箭射不到的死角,這箭雨並沒有造成胡鵬頌想要的效果。

反倒是西北風更利於守軍那一方的弓箭射出。

這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胡鵬頌在第一次交戰試探地攻擊了兩次都沒有取得成效後,礙於旁邊虎視眈眈的杜家軍隊,在碎石林後駐紮了下來,以免被杜家軍隊偷襲。

“你們倒是來得挺快。”

杜家的將領笑麵如虎,“我們丹林士族向來同氣連枝,我當然是來助將軍一臂之力的。”

胡鵬頌哪裏會信這鬼話,哼了一聲,知道杜家軍隊出現在這裏,禹城中必然已經同胡家開始扯皮,心中對其他家族更加厭煩,更加……想讓丹林掌握在胡家手中,至於一個世家一個聲音。

禹城中的情況也確如胡鵬頌所料的那樣。

杜麻郭沈等家‘聽說’胡守真的事情後都派人來了胡家,先是慰問一番,然後不怎麽真心地問胡家打算怎麽辦,如何應對朝廷軍隊之類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話。

胡家家主則是借口喪子之痛身體抱恙,讓胡家其他人以及陳群青出麵接待這些別有用心的人。這可以算是陳群青第一次作為胡家談話人物、也是胡家家主的女婿出麵,一步三咳,拖著一副病弱的軀體遊刃有餘地擋回杜麻兩家的試探和插手的野心,然後又在結束談話後讓人暗中半路攔住郭沈家的人,把他們請回來,以杜麻兩家已經結盟的情報,促成胡家與郭沈兩家的暫時結盟。

在這戰局與禹城形式風起雲湧的變化之下,有一個人可以說慌得一批。

那個人就是與全家一起逃難到丹林郡禹城來,想著在亂世初顯時先投靠一方勢力苟命的池子昂。

他與一家人逃難來到禹城已經有一個來月了,在麵對禹城各個世家的招攬收攏下,以及觀察過各家施粥後,他最後選擇了陳群青,不是胡家,而是陳群青個人暗中的收攏,這主要的原因還是其他家要的是青壯年,壓根不要老弱婦孺這些再亂世中拖後腿的百姓,池子昂穿越後的爹沒有放棄家人加入其他家族,而池子昂自己呢,也沒法在兩個小蘿卜頭一聲聲哥哥中放棄他們一個人去苟命,所以多方麵考慮後選擇了陳群青。

至少陳群青能苟啊,這種苟除了體現在他自己見勢不對就跑路以外,也體現在他出動軍隊也很慎重,前期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就絕對不會自己派兵打頭陣,算計時能用胡家的兵力也不會損失自己的兵力,所以池子昂覺得跟陳群青的話前期好歹也不會作為炮灰死得太早,在這麽一段時間裏足以他體現自己的價值從炮灰變成重要一點的人才了。

但是,誰能告訴他為什麽他才來禹城沒多久,禹城居然就開始打仗了?

他對這場仗根本沒有一點印象啊!或者說池子昂的印象中就沒有朝廷在北方受災的時候派出什麽人賑災過,朝廷自己都自身難保呢!他印象中隻有北方士族借著這次大旱直接收下了鶴縣邑台郡嵐台三地……還是說這場戰役太小了,曆史中連記都沒記?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明天就被揪到戰場當炮灰了!

救命!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啊!

池子昂抱頭無聲呐喊,但是沒絕望多久就被莊子的管事叫過去了,“那邊那個,池子昂?別在那偷懶,過來列隊挖井了!”

池子昂身體一僵,隻能聽話地過去幹活。

其實平心而論,陳群青還算是可以了,至少招人的時候婦孺也都收下了,比起其他那些在流民中挑青壯年,讓人一家分離的算是不錯了,而且不論是青壯年還是婦孺都有分工,看得出是計長遠的,也難怪最後會是掌握領土最多的霸主。

不過他難免還是會有點惦記著趙東來,惦記著會奉趙東來為主公的倪驚瀾。

就在禹城前方已經爆發過第一次交鋒,並以朝廷守軍守住山陽道為結果的這段時間裏,率領二部三千輕騎兵的祁冬寒已經帶著部隊從山道深入了丹林郡腹部,也就是禹城大後方的平原。

旱災尚且還沒有蔓延到這片平原上來,這平原上有五座城,都是丹林郡的重要城鎮,其中距離禹城較近的是柴桑城和金匾城,是丹林郡的糧倉,士族養軍隊的糧草一般都是從這後方運輸的,可稱作百裏糧倉。

祁冬寒與麾下三千騎兵接近平原後沒有貿然出現,在山上稍作修整,等待消息。

“山陽道第一戰傷亡如何?”祁冬寒問傳信的親信。

“步騎一千,胡軍試探兩番迫於杜家軍隊趕來沒有繼續,胡軍損失有三千多。”

祁冬寒牽著馬親自給自己的戰馬喂食糧草,摸了摸馬鬃,“還有多少軍隊未過北禹?”

“除去留守未動的,還有四萬。”

那就是兩日了。

祁冬寒下令部隊在此修整兩日,從懷裏掏出輿圖,目光在柴桑城和金匾城之間遊動,似乎在挑選獵物。

金匾城距離禹城更近,兩日後那四萬軍隊也就堪堪走遠,襲擊金匾城風險大於柴桑城,但是最後,祁冬寒選定的依舊是金匾城。

[金匾城守將,佟義,乃胡家守將,胡家孫婿,擅弓射,好大喜功。]

記錄著守將信息的紙條在祁冬寒掌心展開,這是早早潛入丹林調查的諦聽傳來的,祁冬寒看著這紙條笑了一下,麵容又很快冷峻下來,計算著我軍糧草消耗。

他這一部隻帶了三千輕騎,圖的當然是輕騎的機動性,如果是攻城那是沒有什麽優勢的,就算是再平庸的守將也可以受得住城,但是他本來就不指望用三千輕騎攻城,因此打得就是一個騷擾。

兩日之後,士族召集的軍隊盡數離開平原,隻剩下各城守城軍隊,祁冬寒見時機成熟,當即下令讓士兵們給馬蹄包上布,然後,“三千輕騎聽令,隨我進攻金匾城!”

“得令!”

祁冬寒率先策馬從山坡俯衝而下,身後輕騎趁著夜色而下,如黑色洪流霎時淹沒地麵,金匾城城門口的士兵恍惚間感覺聽到了悶悶的雷聲,有些奇怪地抬眼一看,在黑夜裏遠遠看到已經距離金匾城不遠的大片黑影,才發覺那悶悶的雷聲是馬蹄的聲音,連忙發出警報,“敵襲!敵襲!”

“快關城門!”

城牆士兵連忙關上金匾城城門,隻見三千騎兵的後綴部隊在馬上拉開弓箭,也不用瞄準,隻要朝著城牆上火把光亮的地方射,羽箭嗖嗖射上城牆,發出警報的士兵僅來得及喊出兩聲敵襲,就被大片流矢射中倒下了。

“快防守!”

然而趁著夜色而來的騎兵來得太快,城牆上的守衛也示警地太晚,衝得快的騎兵已經在巨大城門半關的時候衝到城門前,一刀擲出劈中推門的士兵,後麵的士兵連忙補上來,用力頂上城門。

這才好險在敵軍直接衝進城門前關上了城門。

金匾城守將佟義匆匆趕來,登上城門看到外麵那敵軍臉都青了,“鵬頌將軍在禹城前方才對上朝廷軍隊,這支騎兵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看……看著是從山上衝下來的!”親兵驚懼答。

佟義目光一凜,下令全軍守城,弓兵也很快到位在城牆上拉弓射箭,“不要怕,他們沒有攻城器械,給我守住!”

但是隨著弓兵到位射了一輪箭後,那群騎兵卻分開幾撥,其中兩撥轉而往北疾馳,佟義臉上一變,“遭了,北城門!”

金匾城地處平原,四周空曠無山,有南北兩個城門,兩麵防守兵力必然分散。

“北城門已關!”

佟義緊緊盯著那群騎兵,卻見那群騎兵在發現南城門攻不下後繞著在弓兵射程之外停下,然後竟然毫不留戀地開始有撤離之勢了。

“城外騎兵共多少人?”佟義看了一圈問。

“應該是不超過三千。”副將謹慎地說。

“這麽三千騎兵,繞到後麵來為的什麽?隻要防守及時他們就攻不了城……”佟義琢磨著,目光仍然遙遙的望著那群騎兵離去的方向,目光忽然凝住。

這群騎兵撤離的方向並不是他們來的方向,而他們撤離的方向是北麵。

北麵最近的一個城是,柴桑。

“難道他們的目標其實是柴桑?!”佟義一驚,連忙讓親兵送信,“你們幾人快去向柴桑和另外幾城報信!再往禹城傳信稟告情況!”

“是!”

而祁冬寒虛晃一招攻了金匾城之後,倒是沒有連夜再攻柴桑,而是去劫了柴桑送往禹城的輜重。

有趣的是,因為丹林這特殊的情況,每一個士族各自為政,他們之間的消息並不十分流通,祁冬寒率領騎兵劫的是杜家的輜重,同時還把杜家軍隊的軍服也給留下了,第二日祁冬寒沒有急著攻城,而是帶著部隊穿著杜家軍服劫了另一家輜重。

隻要讓禹城那邊的軍隊知道他們後方出了亂,有一隊人數不多的騎兵在生亂,祁冬寒第一次出擊的目標就達成了。

“僅僅三千人,還要匯報到我這裏?”前線的胡鵬頌收到消息時大怒。

副將說,“雖然隻有三千人,卻是三千精騎,我們把騎兵都帶來了這裏,平原無精騎攔不住他們,昨天還在金匾城的,他們今天就能跑到柴桑去。”

“廢物!”胡鵬頌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仍是生氣,“你帶五千騎兵回去剿殺,盡快解決那三千人回來!”

“是!”

而在胡鵬頌的副將以及其他各家派出的人來圍剿的時候,祁冬寒又帶著他那三千騎兵往山裏一躲,這山聯通山陽道和平原,四通八達,他們根本就堵不到人。

他們圍剿了十日都沒能抓到祁冬寒,加上前方需要騎兵攻城,中途撤了一半回去。

等人一走,祁冬寒又整軍待發冒了出來,這一回他可就不是像第一回那樣隻是騷擾了,直接夜奪柴桑城。

柴桑城一丟,這對於禹城世家的意義可就不一樣,那相當於是丟了平原二成的糧倉,被斷了運糧線不說,整個後方都紮進了一顆毒瘤。

前線隻能重新派人增援,誓要在此次一舉拔出後方毒瘤,倪驚瀾那邊也以此得到了一絲喘息餘地。

此時倪驚瀾已經在山陽道堅持二十五日。

麵對更勝於上次的圍剿,祁冬寒占據柴桑城,雖說糧草足夠堅持些時日,但是由攻變守並非他的目標,如果被人困死在柴桑城裏,那有再多的糧草也沒用。

所以得到消息後祁冬寒當即棄了柴桑城,隻帶著糧草就走了,又一次匿入山林,把所得糧草交由第三部運一部分到倪驚瀾那邊作為補充。

不僅僅是把輕騎的機動性發揮到了極致,還充分體會了什麽沒有糧沒有草,敵人給我們送。

反正安臨看得是十分欣慰。

敵方人雖多,城也大,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龐大贅餘的缺陷就顯露出來,被祁冬寒溜了兩個來回之後這一次沒有那麽容易撤退,守著城等他再次冒頭。

祁冬寒與倪驚瀾麵對這種情況,僅兩封傳信就確定的應對方案,將第三部分出六千支援倪驚瀾那邊,倪驚瀾出乎意料地憑著一萬六千人主動出擊,打了胡鵬頌一個措手不及。

胡軍騎兵來回奔波疲乏,又有糧草之憂,竟然真被倪驚瀾打亂了一場,死傷萬人,等到胡鵬頌整好亂軍反擊時,她又且打且退,退回到山陽道,還往後多退了一百裏,重新築營修牆。

“與王八和泥鰍何異!”胡鵬頌被氣的用烏龜和泥鰍來罵倪驚瀾和祁冬寒,肝都氣疼了,

他就沒打過這麽憋屈的仗!這邊打又打不下,那邊抓又抓不住。

“將軍莫生氣,為將者切不可怒而發兵。”胡軍這邊的謀士勸道。

“那你說該如何?”

胡家謀士想了想,道,“將軍,依我看,這戰局之所以會拖這麽久,還是因為分了兵力,善戰者若是被牽著走,士卒疲憊,將士易怒。如此不如集中兵力專心擊破一方,隻要一方告破,另一方也不足為懼了。”

胡鵬頌陷入深思。

“此話有理,可是杜家麻家愚蠢,隻想爭功,郭沈又狡猾,隻想保存兵力享漁翁之利,不堪為伍……就讓他們在平原那邊對付騎兵好了,召我胡家軍隊全部進軍山陽道,一舉擊破守軍!”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