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細雨綿綿不絕, 停了一會兒又下了起來,倪驚瀾走到半路索性買了一把傘,繼續往回走, 那時候街上的行人已經少了很多了,一些攤販也收了攤子回去。

倪驚瀾途徑一條小橋的時候,正好碰上橋對麵也有一個穿著青圭色棉麻半褙製衣裳的姑娘也撐著傘匆匆走上橋, 這條小橋倒是能容兩人一起走過,但是那樣的話難免就要緊挨著,或者一個人側過身子,倪驚瀾率在橋上停住腳步,側身往旁邊走了一步,打算先讓那個姑娘過去。

誰知道那姑娘也早就看到了她, 大概是抱著同樣的想法,走到跟前的時候也恰好往旁邊讓了一步, 兩人就這樣恰巧撞到了一起。

“哎!”本就一隻手拿著傘, 一隻手抱著東西的崔引玉一個沒拿穩傘,那傘就掉到橋下的河裏了,她本能地想抓住傘,但是雨天路滑, 她剛邁出一步想抓住傘就感覺腳下一滑。

倪驚瀾伸手拉了她一下, 崔引玉穩住身體後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懷裏的東西,見東西都沒事才鬆了一口氣。

“抱歉, 在下害得姑娘丟了傘。”倪驚瀾很快做出反應, 見崔引玉第一反應是緊張懷裏抱著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又都是些書籍文冊紙張, 就以無可挑剔的君子做法先往後略略退了一步, 然後把自己的傘遞給崔引玉, “先用這把傘吧。”

“沒事,也是我沒看好路。”崔引玉擺擺手沒有接過傘,反倒是說了一聲,“是我要多謝你拉了我一把。”

態度大方,沒有絲毫避諱的意思。

此時的崔引玉已經換下了之前隱姓埋名當仵作時總是蒙著半張臉的布,衣服倒仍是以前常穿的,不過明顯可以看出是女孩子,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分不出男女而被當做是男孩子。

倪驚瀾忽然注意到崔引玉腰間掛著的腰牌,跟衙門衙役身上帶著的腰牌樣式差不多,不過這個腰牌寫的是一個仵字,而衙役的腰牌寫的則是“衙堂”——這種就類似於工作證吧,本來大理寺和衙門的仵作等後勤工作人員都是沒有腰牌的,出門辦公也是跟著衙役們一起去,不過自從安臨為了讓各個職位的人換班值班方便一點,就給所有公職人員都定製了腰牌,用以上值打卡簽到。

而崔引玉手上抱著的書籍文冊紙張,則是帶有‘民學’的字樣,比民學學生用的紙張要好一點。

一個又跟衙門有關,又與民學有關的姑娘。

倪驚瀾心裏轉過幾種猜測,正欲開口,“敢問……”

崔引玉卻忽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倪驚瀾執傘的手上,剛剛倪驚瀾拉住她的時候雖然隻有一瞬,但是崔引玉作為醫穀傳人,原本預定的醫穀下一代穀主,同時也是以前也女扮男裝過的人,在那短短的接觸中就察覺到了一些東西,略帶遲疑地望向倪驚瀾,“你是……扮成男子的女子?”

倪驚瀾目光一沉,握著傘柄的手霎時一緊。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隱瞞最深的秘密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被揭開,不過她隻是驚訝了一瞬,隨後便笑著問道,“何以見得?”

“我算是個醫者。”崔引玉也大大方方地說,神色間略帶佩服,“你的裝扮已經很完美了,身形、麵容都修飾地很好,如果不是剛剛碰到了你的手腕,單單用眼睛看我也不一定能看出來。”

比起崔引玉自己粗糙的蒙臉法,倪驚瀾這才算是真的偽裝到從頭到腳。

“原來是這樣,受教了。”倪驚瀾恍然點頭,鳳眸輕轉有意道,“見姑娘手上拿著民學的書,我還以為是民學的夫子。”

崔引玉不知道這句話中藏的深意,認真解釋道,“我是衙門的仵作,也是民學的醫學博士。”

她說這句話光明磊落,沒有半點閃避,就好像她取下麵巾以真麵容示人一樣,她對自己的身份也是如此的坦然,殊不知對麵的人在聽到這句話時想到了什麽。

前有雲州府知府,後有存疑的理事司司理,現在還有這位仵作兼醫學博士……倪驚瀾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那種不知如何形容的,奇異的笑意從眼角冒出來的笑容,她的態度愈發溫和,與崔引玉交談幾句互通名字後,倪驚瀾請崔引玉為她保守女扮男裝的這個秘密。

倪驚瀾擅賭,在剛離開北方,母女三人一路上缺錢的時候,倪驚瀾就會到落腳城鎮的賭場上賭幾賺點路費,通常一個賭場最多隻贏五兩就會換一家賭場,如此一來既湊出了路費,也不至於因為贏得太多惹來賭場的主意。

母親常常勸她不要去賭錢,說了好些個善賭者死於利,因為賭上頭了收不了手而導致家破人亡的例子警示她,卻不知倪驚瀾從來都是沒有完全把握決不押注的人。

而現在……

倪驚瀾低低笑了一聲。

這一局的形式都已經如此明了,不賭一把豈不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

倪驚瀾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

二月十八結束的會試,在三月初就審閱完了所有會試學子的卷子。

到了放榜日,每年禮部貢遠附近都是最熱鬧的時候,一群穿著長衫的科舉學子人擠人湊在這裏,就是為了早一點看到名單,等到禮部官員把榜貼到牆上後,早早等在旁邊的學子們就一擁而上。

“別擠別擠,快讓我看一眼啊!”

“中了沒中了沒?”

“前麵的兄台麻煩你把頭偏一下行嗎?擋著看不見啊!”

“會元是誰?有人看到了嗎?”

最後一個問題問出來,擠在最前麵的學子順勢往春榜最上麵看了一眼,看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會元叫倪驚瀾。”

這個名字報出來,不認識的人沒說什麽,良鄉的同鄉聽到之後一轉頭向後喊了一聲,“驚瀾,不用擠進來看了,你中了!”

倪驚瀾站在人群外的茶棚下,聽到同鄉的喊話後也回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神情淡淡並無意外,仿佛早就確定了自己能拿到這個成績。

其他人倒是還好,就算知道了會元不是自己,驚歎了一下之後最重要的事情也還是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看自己中了沒,這才是最重要的是,但是良鄉的同鄉中卻有一個人怔在原地,連擠進去看成績都不想擠了,漸漸地就被其他往前擠的人流帶開一點點往後,最後也退到了倪驚瀾站著的茶棚下。

“開維,你已經看到名次了嗎?”倪驚瀾問。

倪驚瀾的同鄉,馮開維心中思緒紛亂,隻是搖了搖頭,“人太多了進不去,我還是等人少點再去看吧,又不是誰都像你似的,排在頭名一眼就能讓人看到……”

“那便一起等等吧。”倪驚瀾笑道。

馮開維一看她那沉靜、就連考了會元都仿佛不為所動的微笑,心中更加煩悶,目光怔怔地望著春榜的方向,好像這樣就能看到那上麵是不是真的寫著倪驚瀾是頭名一樣。

倪驚瀾倪驚瀾,又是倪驚瀾,怎麽會是他考了頭名呢?

馮開維在良鄉時就看倪驚瀾十分不順了,本來在倪驚瀾進書塾之前,馮開維是書塾最優秀的學生,被夫子寄予厚望經常開小灶,但是自從倪驚瀾進入書塾之後,夫子最重視的學生就變成了倪驚瀾,每一次校考,不管是院試還是鄉試,倪驚瀾總是壓了他一頭。

因為馮開維十分討厭倪驚瀾,隻是他表麵上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見其他同窗都對倪驚瀾十分信服,他就也表現出友好的樣子,平常還時不時當著夫子的麵拿著不會的題去問倪驚瀾,是以書院上下從夫子到同窗都沒有一個知道,馮開維有多厭惡倪驚瀾的存在。

本來這一次會試的卷子發下來的時候,馮開維就覺得擊敗倪驚瀾的機會來了,三門會試他都發揮地前所未有地好,有一篇時文精彩到叫他現在再寫一次也不一定寫得出來。

但是,會元又是倪驚瀾。

馮開維隻能在同鄉看完春榜回來告知他名次的時候強顏歡笑,在其他人對倪驚瀾說恭喜恭喜的時候一起扯出笑臉說恭喜,哪怕他自己也得了不錯的名次,馮開維卻是怎麽也無法開心起來。

等回了客棧,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後,馮開維再也維持不住笑容了,關上門狠狠地把書砸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情緒緩過來了才慢慢把書撿起來,擦去上麵灰塵。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旁邊房間房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輕微的腳步聲從他房外經過漸漸遠去的聲音。

他隔壁住的就是倪驚瀾,所有同鄉中隻有他和倪驚瀾兩人買到這二樓西麵的房間,其他人都在隔得稍遠的東麵。

才剛考中會元就往外跑,大抵是得意地去接受別人的吹捧去了吧,若是再中一個狀元,那就是連中三元,往後不管是誰說起來,都隻會說良鄉那個連中三元的倪驚瀾,誰又會知道他馮開維?

想到這,馮開維心中憋著一股氣,翻開書冊看起來,誓要在殿試的時候好好表現。隻是出了一個會試結果而已,殿試才是重頭戲,狀元花落誰家還不可知呢!

他看了一會兒書,過了一會兒後聽到客棧樓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探出去一看是郭來在樓下招手,“開維,你叫一下驚瀾你們趕緊下來,董明在秀玉樓訂了一桌酒席,說要慶祝大家考上進士呢!”

“再過不久就是殿試,他在這時候訂什麽酒席?”

“主要是驚瀾不是考上會元了嘛,他就尋思著這時候不請以後就沒什麽機會請了。”郭來摸摸頭,特實誠地說,“剛剛就已經有不少達官貴人家的小廝送請柬過來想請驚瀾了。”

馮開維衣袖下的手漸漸捏緊。

“哎,總之你快叫一聲驚瀾吧,我先去前麵看看,好像又有個誰家的馬車開來了!”郭來丟下一句話就興衝衝地去前麵湊熱鬧了,馮開維都來不及說一聲倪驚瀾不在。

他隻好深吸一口氣轉身開門出去,腳剛邁出門檻就發現門前不遠處掉落著一個小巧的盒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