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州士族為什麽創辦那麽多的私塾, 然後在私塾中選取有天分的學子接納進入家學?可想而知,這當然是鞏固士族地位的一種重要方式,前麵也說過, 學識才是士族傳家的根本,但是如果這個學識隻在自己家裏傳傳,那別人哪兒知道你這個傳家學識的厲害?當然是要有選擇地傳出去。

於是就有了以師生為紐帶的家學, 有了私塾,從家學私塾中出來的人再去別處開設私塾教書,通常來說學過哪家學說的基本上就相當於是入了那個派係,這就形成了學閥。

正常來說,各個士族煽動學子的這一手,應該是無往不利的, 因為他們手中確實是掌握著最頂級的教學資源,但是誰能想到民學這麽不講究, 直接祭出了太學。

不滿的學子們很難不動搖, 雖然最後並不是所有學子都動搖,但是至少有六成的學子心動了一下,加上就算是在私塾和家學也有普通學子和受夫子重視的學子之分,受重視承恩多的不至於被這麽一勾引就勾引走了, 但是相比天才來, 普通的才是大多數。

於是在民學貼出這個告示的第二天,就有學子果斷加入民學了, 至於剩下的, 這些照州的那些私塾倒是真的有六成不用開了。

這一手對於士族來說堪比釜底抽薪,賠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並沒有怎麽把民學和縣令當一回事, 隻是打算隨手解決一下的士族沉默了, 自持驕矜的士族這才終於開始正視這件事, 各大家族的家主們互相遞了帖子,打算聚起來重新商量了一下,力求接下來一擊解決。

崔家同樣也收到了其他家族的邀請,崔家家主前往赴約,但是在赴約的前一天,崔家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遞上的拜帖上指明拜訪的人不是崔家家主,而是崔家真正有影響力的人——崔令公。

……

一天前,夕陽西下之時。

照州縣令楊盛從縣衙離開,走在春分橋上,一身緋色官服還未換下,打算去民學時,他在春分橋上碰到了一個人。

或者說是碰到了一個放浪形骸的酒鬼,整個人幾乎是掛在春分橋欄杆上,半個身子探出橋外,在落水的邊緣反複橫跳,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橋邊的酒肆裏跑過來,兩手分別端著一碗酒放到酒鬼邊上,那個酒鬼就立刻端起來咕咚咕咚喝完了,喝完後打了個酒嗝,揮舞著拿在手裏的酒碗大聲說,“再來兩斤燒刀子!”

楊盛的腳步頓了頓,還沒有走到春分橋上,那酒鬼似乎就發現了他,揚聲叫道,“楊淺才!”

楊盛沒應,那個人又叫了一聲,“楊兄,快來!”

“楊淺才啊楊淺才,在下十七天前贈你的詩,是沒有送到嗎?怎麽一首都不給我回?莫非是嫌棄我文采不如你?未免太過無情了!”那個酒鬼說著念念叨叨起來,反而讓人分不出他是真的發現楊盛在這,還是單純地想到就順便抱怨一番。

聽聞這抱怨,饒是楊盛一時之間也有些失語。

他倒也不是不想回,問題是,回哪首?

這個酒鬼——也就是照州人常稱為柳狂生的柳疏飛,光是鏡湖樓宴會之後贈給他的詩就多達五十多首。這個數量倒不是說他有多高產,而是因為柳疏飛贈的詩多少事有點不拘一格。

這人不管是喝醉還是沒喝醉都愛寫詩,清醒時贈給楊盛的基本都是楊盛寫一首傳出來,他就寫一首同題材的,知道的知道他是喜愛之下而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挑釁。不過這種好歹是比較正常的,像這樣的楊盛收到了七首。

其他的全是柳疏飛在醉酒的時候寫的,估計喝醉了的時候也惦記著想楊盛回詩,送過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詩作。有的是寫在樹葉上,有的是寫在盤子上,有的是寫在衣服上,總之什麽都有。

有的人吧,喝醉酒的時候比清醒時更有靈感,喝著酒就能寫出千古名句來,但是有的人吧,喝醉的時候寫的東西可能就壓根沒有腦子在身上。

可能前一句正正常常,後一句突然暴躁,來個‘押韻什麽的都去死吧’‘這韻誰愛押誰押’,或者整句裏好幾個字是奇怪的擬聲詞,像是什麽汪汪汪嗚嗚之類的。

大概是有一種腦幹缺失的可愛。

柳疏飛醉酒所作的詩,可能五六十首裏麵會有一首讓人眼前一亮的。

經柳疏飛這麽一抱怨,楊盛倒是想起來那唯一一首驚豔了一下的詩,好像也該是回一下詩,那就回那首吧。楊盛思索著走上春分橋,正看到柳疏飛突然從腰間像是抽出一把劍一樣抽出別著的筆,在春分橋的橋柱上即興揮筆寫起詩來,當楊盛走近時,柳疏飛頭也沒回,突然沒頭沒尾開口說了一句,“楊淺才,你不會想去柳家吧?”

楊盛駐足,“為何?”

柳疏飛自言自語一般說,“在下覺得,還是先去崔家吧,柳家說不動的。去崔家的話,最好是直接見崔令公。”

楊盛目光一凝。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別的來路,柳疏飛確實是說中了他的一些打算。民學這一步屬於意外,楊盛原本的打算就從士族入手,而且第一個打算去的也恰好就是柳疏飛所說的柳家,因為柳家在他的打探和了解中似乎是士族中態度相對比較溫和的一個。

至於崔家,則是排在第二。

說完這句話後,柳疏飛寫在春分橋柱的詩也寫完了,毛筆一拋往後一仰呼呼大睡起來。

楊盛在考量過後選擇了相信柳疏飛的提議。

所以就有了他遞給崔家的拜帖。

“楊縣令?不知你來見我是有何事?”崔令公聽聞楊盛來拜訪他時也有些意外,讓崔家家主請對方進來,在會客茶室與楊盛見了麵。

楊盛從容地在崔令公對麵坐下,“學生楊盛,臨芳人,曾在董明潛董師塾中學習,所學乃是陽學,日前忙碌不得空,今日難得有空,特來拜會令公。”

崔令公聽到這個名字,稍微一想就想起來了,神色溫和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笑意,“原來你是清德的學生,我倒是許久沒有聽到清德的消息了,他現在如何?”

用學派來拉關係,可以說是最有用的一種拉關係的方法了。

而陽學,作為科舉必讀的五大學派之一,每一個科舉學子都是要學陽學的。

“董師身體尚佳,去歲學生回去時還聽聞董師提起想來照州拜訪令公……”楊盛沉穩說完夫子的近況,與崔令公說完這些‘家常’後,崔令公再次問,“那你今天來見我是?”

“我是來說服您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