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帝國現狀的憂慮、對於自己往後生活的迷茫、對於難於做出抉擇的約會申請的無奈……種種情緒加持在顧庭的身上, 令他在十八歲的生日後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成長伴隨著壓力,這話說的沒錯。

當顧庭第一百三十二次打開約會申請的版麵後,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內容, 卻始終難以挑選出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他接受自己作為雄蟲這個無法改變的現狀, 也認同雄蟲在這個社會中需要接受的義務,但顧庭還是更希望自己第一次的約會對象是能夠符合他對另一半追求的。

月底在即, 可他依舊沒有選出來合適的對象, 如果不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完成, 那麽最後的結果便是被雄蟲協會隨機選擇一位約會對象強製執行, 同時也會被雄蟲協會列為高度注意的警惕名單。

而顧庭作為遵紀守法的雄蟲, 自然不希望自己也得到這樣的待遇。

“那寶寶喜歡什麽樣兒的對象呢?”

團團的問題問住了顧庭。

剛滿十八歲的黑發雄蟲第一次開始思索自己對於另一半的全部幻想, 而此刻他將團團當做是自己的傾訴對象, “我其實不太喜歡柔柔弱弱的那一款, 想要看起來很厲害的,如果……”

顧庭的思緒飄了飄,他道:“如果是銀色頭發的就更好了。”

大概每一個地球人,都很難拒絕銀色頭發的設定,顧庭也不例外, 尤其當他發現了蟲族社會中存在各種顏色頭發的雌蟲後,他對於銀色的長發便更加渴望了。

團團歪著腦袋, 機械臂抬起來替顧庭在光屏上一頓操作, 約會申請中立馬隻剩下幾個有著銀色頭發的雌蟲。

“寶寶可以看看這些。”

顧庭看了幾眼,拍了拍團團的腦袋,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選妃大會……”

——轟!

隻是還不待他話說完,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先是幾乎叫蟲耳聾的巨響,隨後是遲了一秒的震顫, 這一刻顧庭甚至能夠感受到不遠處牆壁的搖搖欲望,半開的窗戶上玻璃已經完全碎裂,劈裏啪啦地往下掉,而窗外則被一片濃重的煙霧遮擋,幾乎什麽都看不清,很快灰黃色的煙塵下有冒出了黑沉沉的煙氣,渾濁髒汙。

煙霧順著破裂的窗戶鑽了進來,顧庭才扶著桌子站起來,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早就摔碎了,整個屋裏也彌漫著嗆鼻的味道,他不由得捂著鼻子咳嗽。

“寶寶,沒事吧?”團團立馬扶住了顧庭,電子屏幕上的豆豆眼轉成了深紅。

“咳咳——我沒事。外麵是怎麽回事啊……”

黑發雄蟲扭頭,皺眉看向窗外,原本是一片小草坪的地方隻剩下了一個疙裏疙瘩的焦黑圓坑,濃煙滾滾冒著,什麽都看不清。

顧庭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一周前看到的有關於叛軍的消息,他喃喃道:“明明新聞上說已經攔截了……”

帝國所給出的新聞內容是他們已經在星域之外攔截了叛軍的隊伍,正在進行談判,而顧庭雖然心裏一直有著不好的預感,但總體還是相信著帝國的說辭,誰能想到今日大清早地連房子都差點兒被炮彈轟得成渣。

他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大坑上,不由得打了一冷戰——這要是落在他家,恐怕他和團團誰都逃不了,也不知道這是意外扔偏了,還是僅僅想作為一種威懾……

這個時候不適合思考,隻適合逃命,當外麵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時,顧庭也聽到了自家門被“砰砰”硬砸的動靜。

年輕雄蟲的手指不由得緊緊地扣在了團團的身上,他推了推小機器人,“團團,你跟在我身邊,別亂跑聽懂了嗎?”

小機器人電子屏上的眼珠頓了頓,又轉變成了安全無害的黑色,隻乖巧地點了點頭,“好的,我一切都聽寶寶的。”

“那就行……”

說著,顧庭看向了緊閉的大門。

外麵砸門的家夥力氣一定很大,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顧庭已經看到了門板上的凹陷。他抿唇,看向情況不明、尖叫聲迭起的窗外,以及立著玻璃碎片的窗戶外框,隻是短短考慮了一秒鍾,便決定老老實實去開門——就他這種身體素質的雄蟲,在殺傷力巨大的炮彈之下隻能變成是炮灰,倒不如看看門外來者是誰。

顧庭揚聲道:“來了!”

他的聲線還隱隱有些顫抖,似乎是因為剛才的巨響而受到了驚嚇,不過令黑發雄蟲意外的是,當他出了聲後,門外的動靜倒是忽然安靜了下來,隻是在片刻的停頓後傳來了一句粗聲粗氣的喊話:“那你快點的!”

不知道為什麽,顧庭似乎從中聽出了幾分色厲內荏。

小跑過去開了門,瞬間一片黑壓壓的影子落了下來,那是顧庭需要仰頭的程度——三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甚至將近兩米的雌蟲瞧著凶神惡煞,一身沉沉的黑衣,臉上半戴著麵具,就像是在故事中索命的惡魔。

顧庭不由得後退半步,但他很快止住了心裏的驚顫,隻是裝作不經意道:“請問發生了什麽?”

三個雌蟲有些怪異地看了看眼前這反應超脫預料的小雄蟲,在他們的認知裏,這種情況下遇見的雄蟲應該是驚恐地大喊大叫,或是一邊唾罵他們一邊叫他們滾蛋才對,當然也可能是縮在某個角落裏哭著不出聲……總歸他們想到了很多種類的反應,可眼前這黑發雄蟲卻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個。

怪異,新奇。

這樣的念頭同時浮現在三個雌蟲的心裏,於是他們難得沒有那麽直接粗暴,而是甕聲甕氣道:“出來跟著我們,否則結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顧庭一頓,他試探道:“我的家用機器人可以跟著嗎?”

被問的雌蟲一時語塞,停頓了幾秒中才惡聲惡氣道:“跟著做什麽?快點!別磨磨唧唧的!”

於是五分鍾後,團團被顧庭安置在了臥室裏,而他自己則是被三個雌蟲圍著往他們口中的“審判之地”押送。

說是“審判之地”,實際上就是天堂鳥社區內最大的廣場,原本純白色的雕像被攔腰砍斷了一大截,所見之處都是黑灰色的煙塵,焦黑的土地、損壞的噴泉、破碎的玻璃塊……原本精致地像是國王後花園的地方變成了戰火下的廢墟,這一刻顧庭再一次有了實感——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帝國,真的要覆滅了。

縱使顧庭不能理解帝國內的多方政策,但不能否認的是他享受到了優待——如果他不是雄蟲,且以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帝國境內的普通孤兒身份出現,他能不能在這裏活下去還是一個棘手的大問題。

廣場上,像是他這樣被押來的雄蟲有很多,就顧庭曾經在學生時代眼熟的“風雲雄蟲”也基本在列,他還聽到了幾句暴躁的唾罵——

“放手!你們這群肮髒的雌蟲!不要試圖弄髒我幾萬貢獻點的衣服!”

“哦不,什麽惡心的東西?這到底是什麽回事?雄蟲協會呢?”

“離我遠點,別碰我你這個下等蟲!”

……

嘈雜的吵鬧聲中伴隨著雄蟲的尖叫,這群很突然、幾乎叫翡冷翠沒有一點兒防備就入侵進來的外來者缺乏對於雄蟲的憐惜,他們並不理會雄蟲們嘴裏的排斥、尖叫、求救,隻是像機器人一般執行著自己的工作,將整個天堂鳥內的雄蟲都帶到了廣場上,按著某種行列站在其中。

顧庭隻是沉默地跟隨著押送自己的三個雌蟲,他沒有驚聲尖叫,也沒有劇烈反抗,在眼下這種完全沒有逃跑可能的情況下,保全自身才是他能夠做到的唯一一點。

在雌蟲們近乎寡言少語的對話中,顧庭捕捉到了幾個令他徹底確認此刻情況的詞匯——“烏比斯聯盟”、“叛軍”,以及“帝國的時代結束”。

很快,廣場上站滿了烏泱泱的蟲群,當嘈雜聲持續更大的時候,忽然一道深色的影子撐著身後反光的外附蟲肢自天空劃過,暗色的影子幾乎正當著顧庭的頭頂掠過,而等黑發雄蟲抬頭、視線追逐過去的時候,他隻看到了一身形修長、肌肉勻稱、穿著純黑色緊身作戰服的雌蟲背影。

——對方有一頭銀白色的,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的長發,發尾卷翹,似乎還沾染著猩紅的血跡。

這是顧庭在蟲族社會中第一次見到這麽正的銀色——當然,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他所能見到的雌蟲並不多。

不過,隨著視線的下移,黑發雄蟲發現了血跡的來源。

那是一顆被銀發雌蟲提在手中的頭顱,新鮮的、冒著血液的,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然後就被大大咧咧地丟在了一斷了半截的粗壯圓柱子上。

顧庭認了出來,那是帝國這一任,不,或許應該說是上一任掌權者的頭顱。他曾在星網的滾動屏幕上看到過不止一次,那是一個年老的、渾身上下戴滿珠寶的雌蟲,隻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一種腐朽的、行將就木的死亡之氣。

掌權者將自己安置於翡冷翠上最高的建築,以將自己和普通蟲族區別。而翡冷翠也因掌權者的謀算與其他星球格格不入。

整個翡冷翠上居住民中最多的不是雌蟲也不是雄蟲,而是被多數雄蟲當做是服務者亞雌——翡冷翠建立的初衷便是為了給雄蟲們建造一處避世的伊甸園,因此除了掌權者以及一部分有家底的老貴族雌蟲,幾乎很難見到其他的雌蟲長久居住在此——當然,醫療院中的病蟲除外。

因此這裏雖然高科技盛行、建築繁華奢侈,實際上卻極其缺乏軍隊的保護,這種情景也主要有賴於高傲的掌權者認為帝國堅不可摧,於是便造就了如今的局麵——翡冷翠在一天的時間內就被徹底占領,那些駐守在其他星球上的軍團甚至都來不及援助,便已經被捏住了命門——掌握了一整個帝國的雄蟲,還怕其他軍雌反抗嗎?

答案當然是不怕的。

甚至入侵的叛軍根本不需要擔心軍團的對抗,畢竟他們早在決定覆滅帝國之前,就與數個軍團有了利益上的牽扯與交易,即便他們曾經立場不同,但在帝國隕落的前夕、在眾多軍團對掌權者不滿的時候,便會因為這樣的共同指向而成為了甘願合作的盟友。

這一行,叛軍勢在必得。

此刻,站在廣場高處的銀發雌蟲轉過了身,他戴著一副麵具,完全遮擋了五官,但渾身的氣勢極強,幾乎到了一種難以長久直視的境界。

“都來了啊。”

忽然一道溫和卻叫蟲脊背發涼的聲音響起,顧庭順著動靜看過去,便見到一位金發碧眼的雌蟲,長相俊美、五官有種脫離了性別的精致,隻是那眼底的涼薄卻極其明顯,瞧著整個廣場的雄蟲就像是在看什麽垃圾。

金發雌蟲優雅地行了一個禮,他道:“各位日安,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烏比斯聯盟的一員,大家可以叫我葉萊。”

在他說話的時候,整個廣場上就陷入了安靜——叛軍雌蟲們是因為敬畏,而雄蟲們則是被葉萊冰冷的眼神給暫時唬住了。

葉萊笑了笑,不過他笑意並不達眼底,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這是他為了展現在大家麵前的麵具。

似乎是怕被抓住的雄蟲們不了解現狀,葉萊很是貼心地解釋著當前的狀況,而原本還認真聽著的顧庭卻逐漸走神——

按照叛軍的話所說,在今日之後將會逐一對每一位雄蟲進行審判,這是一場由不滿已久的雌蟲們組織的審判,多多少少都摻雜著私蟲情緒,對於從無虐待經曆的雄蟲來說或許不構成問題,但同時對於另一批嗜虐的雄蟲來說就變成了催命的符咒。

於是在葉萊剛講不久,底下便有雄蟲出聲諷罵,而作為雄蟲中一員的顧庭卻依舊深陷於自己的思維,直到他的下巴在一片寂靜中別微硬質的皮手套給抬了起來。

黑發雄蟲呆滯的藍色眼瞳微微一顫,終於脫離了空濛的狀態,等他視線重新聚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一隻雌蟲,而他的下巴還被捏在了對方的手裏。

——是那隻出麵後卻一直一言不發的銀發雌蟲。

距離近了,顧庭才發現對方有著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膚,像是冬日端在杯子裏的熱可可。

整個場麵都是安靜的,葉萊一頓,對著銀發雌蟲有些奇怪道:“怎麽了嗎?”

而原本守在顧庭身側的幾個雌蟲則齊齊後退一步,低頭頷首,一句壓低了聲音的“首領”卻足夠被顧庭收入耳中。

首領?是那位烏比斯聯盟中一直以來身份神秘的幕後主使?

葉萊挑眉:“你怎麽過來了?”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顧庭的身上,其中的冷意叫年輕的雄蟲心頭微微跳。

葉萊道:“對他有興趣?”

“興趣”兩個字很明顯地被拖長了語調,帶著點兒意味深長,這令顧庭有了些奇怪的、說不上好壞的預感。

不過光聽語氣,他們應該是很熟識的同伴。

銀發雌蟲的手指微抬,顧庭不得已順著力道抬高了下巴,露出了那張被淩亂碎發遮擋的俊美麵孔——他的容貌在整個天堂鳥社區中都是一等一得好,要不是因為過於安靜且宅的性子,他或許會因為本身的容貌和精神力等級成為這一年齡段的風雲雄蟲。

銀發雌蟲眯了眯眼。

今天的陽光很好,眼前這個看起來很乖巧的黑發雄蟲也很不錯,幾乎完全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或許……

他想到了最近總是困擾自己的問題,也想到了來自醫療蟲的中肯提議,不由得延伸出了某種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葉萊忽然開口道:“或許他可以幫到你?”

銀發雌蟲微微側頭,像是在沉思,在不到一分鍾的沉默後,他默認了葉萊的說法:“我想是的。”

下一刻,顧庭就被捏住了後頸,在短暫的酥麻後,視線很快陷入了黑暗。

隻是在昏睡的前一秒,他還在思考自己能夠幫到什麽?

……

還是一片黑暗,顧庭甚至找不到能夠破開眼前一切的缺口。

沉沉的黑色像是一股轉動著旋渦的深潭,一陣一陣地湧動著,突然似乎有什麽發涼的硬質皮革鉗製著他的腰腹,隨後溫熱貼近,似乎是碰到了另一個陌生的生命體,那一瞬間帶來的戰栗令顧庭頭皮發麻。

在昏沉之後,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響,像是衣服褪下時的摩擦聲,外套、長褲、貼身衣物……

——等等!衣服褪下的摩擦聲?

或許是朦朧中自我描述的詞匯刺激到了顧庭遲鈍的神經,某一瞬間他忽然找到了黑暗中能夠破開的缺口,並一把抓住,徹底撕裂出了一道光明——

“你在做什麽?”

被他握住手腕的銀發雌蟲嘴裏叼著一截反光的方形包裝紙,巧克力色的手還撐在顧庭帶有青澀感的胸膛,那裏的衣服被掀開了一半,卻足以見得他們之間強烈到對比鮮明的膚色差,那是巧克力與熱牛奶的混合。

而被抓現行的始作俑者睜著一雙沉沉的紅眸,眼底有些意外,而大片巧克力色的肌肉湧動著暗淡的光,格外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