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釉在路家過了一個周末後, 便背起他的小書包,緊張又興奮地上學去了。

路家的人大都溫柔和善,尤其他還是個小豆丁, 長得更是更是精致漂亮, 足有激起任何人的喜愛之情,所以, 大家對他就難免更是寵愛。

周末兩天的時間裏,他跟在路橋身後參觀了路家的庭院, 去小樹林裏撿了金黃的銀杏葉和白白的銀杏果,在草坪上奔跑打了滾兒, 去湖邊**了高高的秋千,還在鵝卵石上觀察撫摸了好久被磨到圓潤漂亮的卵石……

最後, 他被路橋小時候玩兒的沙坑吸引住了, 握著小鏟子在裏麵一蹲就是一個下午。

而晚上,他也不用再擔心房子裏隻剩他一個人。

不僅如此, 他每晚還可以泡一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玩許久的泡泡遊戲, 然後被路橋包進厚厚的浴巾裏抱出去,累到一沾枕頭就可以睡著。

他喜歡路家,雖然才來了兩天,就已經偷偷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

這裏沒有暴力,沒有欺淩, 就算那些東西還在他夢裏, 就算他偶爾會驚醒,也會立刻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掌緊緊握住, 那隻手雖然沒有大人的那麽大, 可也能將他小小的手整個兒包住, 將溫暖都渡給他,讓他可以很快又重新睡過去。

他還喜歡路家的飯菜,熱騰騰的,不隻是白麵條,可以有菜有肉,有湯有飯,還有堅果零食。

第一次坐在餐桌上時,他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麽多好吃的東西。

而桑阿姨拿給他的玉軒齋的點心,更是恨不得要甜掉他小小的牙齒……,他不舍得一次吃完,總會偷偷藏在床底下。

他不用再喝冷水,就連牛奶,桑阿姨都會特意為他熱好了才端過來。

因為桑阿姨說,喝冷水對身體不好。

蘇釉還很小,不知道哪些好或者不好,他隻知道,那時候他隻是很想很想活下來。

即便生活對他而言並不美好,可出於本能,他還是想要掙紮著活下來。

可現在,他不再僅僅是為了活下來了,他開始漸漸喜歡上了“活著”,喜歡上了目前的生活。

雖然時間很短暫,可已經有什麽東西悄然在他心底滋生並試探著一點點伸出了自己的觸角,讓他一點點不再那麽擔憂那麽害怕。

蘇釉還很小,還不知道那叫什麽。

可如果他再大一點的話,他一定能夠叫出那東西的名字。

那是安全感。

大概是由於環境的改變,外加路家的夥食也好,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蘇釉整個人的精氣神都飽滿了許多。

他蒼白的臉頰泛起了一點健康的紅潤來,那雙深黑總是略帶一點點戒備的眼睛,也變得柔和明亮了許多,嘴唇更是透出了粉粉潤潤的顏色。

去上學的那天,路橋終於覺得他像一個正常的三歲孩子了。

蘇懷民剛一入職,正在適應環節,他的時間也大都隨著路濰州,所以最終,接送雖有的任務還是落到了周叔的頭上。

不過,好在幼兒園和小學隻有一牆之隔,周叔早晨可以先將路橋和辛免送到學校門口,再將蘇釉送到園裏去。

下車時,路橋很是不放心,又趴在車窗上看坐在後座緊緊抱著自己書包的小孩兒。

“蘇釉,”他問,“緊張嗎?”

“不緊張。”好像生怕自己說了緊張就會有人不再讓自己去上學一樣,蘇釉立刻搖頭,可卻緊張地打了個嗝兒。

路橋笑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頭發。

“沒關係,”他說,“緊張也沒關係。”

又說,“萬事開頭難,熬過這一天,交了新的朋友,你就會慢慢愛上幼兒園。”

“嗯。”蘇釉鄭重點頭,發頂的翹起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

路橋也不確定他聽沒聽懂,但看著那麽小一個板板正正坐在後座的小朋友,他覺得還是該給他配個兒童安全座椅比較好。

下午,周叔仍然是先接了路橋和辛免,然後才駕車過去,將車子停在了幼兒園大門對過的小巷裏。

辛免寫了一節課的作文,腦子幾乎成了漿糊,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周叔和路橋兩人下車穿過馬路,去接蘇釉。

有些家長已經到了,小朋友開始陸陸續續被老師牽著手從園裏出來。

輪到周叔和路橋時,蘇釉其實早已經看到了他們,他乖乖站在小朋友的隊伍裏,眼睛彎著,一眨不眨地看著路橋。

他穿著天藍色的小外套,雪白襯衣的衣領翻在外麵,托著一張瓷白的小臉。

傍晚的霞光為那張小臉染上了漂亮的金紅色,因此看起來十分的生機勃勃。

即便十分高興,但被老師牽著手交到路橋手裏時,小孩兒仍不忘禮貌且大聲地對老師說再見,引得漂亮的女老師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周叔被老師叫到一邊說話,路橋便握著蘇釉的手靠邊站了站,給陸續到來的家長讓出位置來。

“第一天上學還好嗎?”路橋笑著問他。

“幼兒園好多小朋友,”蘇釉奶聲奶氣地說,又說,“他們不像家裏的小朋友會經常欺負我。”

“嗯。”路橋眼裏都是溫潤的笑意,“那,有沒有像哥哥說的那樣,交了新朋友??”

“嗯,”蘇釉眼睛亮晶晶的,“小雅好漂亮。”

小雅?應該是個小女生?路橋立刻在腦海裏做出了判斷。

明明是該為蘇釉高興的,可他心裏卻十分幼稚地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啦。

“是嗎?”他問。

“嗯。”小孩兒完全聽不懂畫外音,反而更加鄭重的點頭,認真對他說,“真的,柚柚從不撒謊。”

路橋看著他,不覺也好笑起來,他笑了片刻,最後在蘇釉柔軟的發頂泄憤般揉了兩把。

兩個人笑鬧間,周叔已經和老師交流完畢,正笑著向這邊走過來。

“老師怎麽說?”路橋忙迎上去,即便明知道答案,還是十分急切地問了出來。

“還能怎麽樣?”周叔笑著說,“老師說柚柚不哭不鬧,自己還會穿脫衣服,連鞋帶都會係,用餐也很好,是全班小朋友吃的最幹淨的一個。”

又笑,“誇他獨立性強,很棒。”

路橋牽著蘇釉走在一側,沒有說話。

倒是蘇釉不僅聽的很認真,還及時回應道:“柚柚超棒。”

周叔被他孩子氣的話逗笑了。

“比辛免強多了。”眼看著辛免望眼欲穿地從車窗裏將腦袋探了出來,周叔將聲音壓低了些,“辛免也就去年才學會係鞋帶吧?”

“別說了。”路橋也笑了,“讓他聽見又要哭了。

到家時,他們恰好遇到了回來替路濰州取東西的蘇懷民。

蘇釉看見他爸爸,背著書包就小跑了過去,抬手抱住了蘇懷民的大腿,仰著臉軟軟地叫:“爸爸。”

蘇懷民看著蘇釉身上幹淨整潔,大小合體的衣服,以及明顯好看了許多的臉色,不覺蹲下身來:“今天在學校乖不乖?”

“柚柚乖。”蘇釉立刻說。

“那就好。”蘇懷民說,“爸爸還有事情忙,柚柚在家裏玩好不好?”

“嗯。”蘇釉問言,立刻乖乖放開了蘇懷民,“柚柚在家也乖。”

蘇懷民站起身來,有些感激地看了路橋一眼,又揚了揚手裏的東西:“路總還在等著我,我先過去了。”

“嗯。”路橋點點頭,又叫住蘇懷民,“蘇叔叔,如果明天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幫我到玉軒齋買點點心?”

他笑了下,解釋道,“我看媽媽的點心要見底了,這幾天外公也比較忙,所以就隻能麻煩您了。”

見他邊說邊低頭從書包裏翻出自己的錢包,蘇懷民忙擺了擺手:“先不用,我手上還有。”

他手上確實還有點錢,因為剛來那天見他身無分文,桑晴特意給了他一筆錢打底。

“也好。”路橋笑著停了自己手上的動作,“回頭看多少錢,讓邱叔那邊單獨結給你。”

玉軒齋的點心很好吃,蘇釉床底下還藏著幾塊,聞言他不由輕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蘇懷民見狀忍不住笑了:“爸爸也給柚柚帶一份回來好不好?”

蘇釉看著蘇懷民,像是有點意外,畢竟,他從爸爸這裏接受到的善意太少太少了。

但很快,他就喜悅地笑了起來,重新抱住蘇懷民的大腿,仰起臉來道謝:“謝謝爸爸。”

蘇懷民現在是路濰州的四助,雖然排名最低,但待遇卻不低,對他這樣的出身與學曆來說,這個數字,已經是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了。

而且,作為四助,他的工作也並不算繁重,最多的是跑跑腿做些零散工作,但蘇懷民覺得已經很滿足了。

隻是這種滿足,並沒能持續太長時間,因為自那次路橋拜托他買點心後,就連桑晴也開始時不時給他安排點事情來做。

都不是很大的事情,但卻很是耗費時間,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由自己支配。

有時候想喝口酒,想出去放縱一下,但看著手上的事情,以及那份不菲的工資,他隻得忍了下來。

忍耐多了就會反彈,才不過半個多月,蘇懷民心裏就升起了輕微的不滿來。

而到了月底,他的不滿幾乎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隱藏。

十月底,天氣已經很冷,他回來時也已經很晚。

因為下班後,他被桑晴一通電話安排去了東郊某家花店去定了鮮花,又去買了一些祭奠用的紙錢,元寶之類的東西,此刻那些東西幾乎堆滿了他的整個後備箱。

據說,明天路家人要一起去墓園祭奠桑晴的母親。

其實在市區就可以買的東西,可桑晴卻偏偏說,她母親生前最愛的就是東郊那家花店的鮮花,讓蘇懷民連反駁的話也沒能說出來。

但說不氣卻是假的。

他下了車,在花圃前的銀杏樹下抽了支煙,才抬腳進了主宅。

桑晴還在等著。

房間裏隻開了頂燈,她身上披了件駝色的羊絨披肩,正坐在燈下低頭看書,燈影下,整個人的氣息都極度溫柔。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眼睛裏一如既往是十分溫婉的笑意。

“都辦妥了?”她問,又含笑道謝,“辛苦你了。”

那笑容讓蘇懷民的怨氣散掉了大半兒,外加定的東西是為了祭奠,他便什麽都沒有說,隻恭恭敬敬地把清單遞給了桑晴。

桑晴垂眸看了片刻,笑道:“你做的很好。”

又說,“廚房還有劉嫂剛熱好的排骨湯,去喝一碗暖暖吧。”

蘇懷民便去了廚房,為自己盛了一碗。

路家的夥食一向很好,從來不苛待下人,排骨與蓮藕的分量都很足,他熱熱地喝了一碗出來時,桑晴已經離開了。

蘇懷民走出主宅,沿著卵石鋪就的小道往副樓去。

他心裏想著事情,腳步也輕,剛到副樓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你說,那個姓蘇的到底什麽來頭,這才來了幾天,少爺和太太就那樣信他?”聽起來像是負責草坪與泳池的老李,他吧嗒著旱煙袋,口氣裏略有不忿,“現在啊,什麽事兒好像都要讓他去辦他們才能放心,咱們每天憋在院子裏,想出去一趟透透氣都沒機會了。”

“唉,”邱叔也歎了口氣,“少爺和太太看重人家,咱們也沒有辦法不是,怪還是得怪咱們自己不爭氣,怨不著別人。”

“怎麽?”老李問。

“太太那天還說呢,”邱叔說,“說家裏好不容易來了個心細,辦事兒也有條理的,不像咱們都是大老粗,總是丟三落四的,所以不放給姓蘇的,還放著給你去幹啊?”

“……”

蘇懷民聽著裏麵低低的交談聲,腳步不覺頓了一下。

難道,太太和少爺用他,隻是因為看重他,信任他嗎?

他是最被人嫌棄的,以前是個孤兒,是舊街典型的街溜子,老人們教育孩子時,總是拿他當反麵教材。

後來,他好不容易結了婚生了孩子,拚著命走上正途,卻偏偏又被洛頎嫌棄,拋棄了他們父子……

他這輩子,幾乎沒聽過幾句肯定的話。

如今,即便裏麵老李和老邱兩個吧嗒著旱煙袋的語氣多少有些嫉妒,即便外麵的風很冷,可他的心卻莫名熱了起來。

原先以為是負擔的東西一旦成了肯定,他不僅不再埋怨,心底反而多了一縷感激之情。

緊接著,他又想起蘇釉。

桑晴幾乎把蘇釉當自己的孩子嗬護,而路橋一個大少爺,更是把蘇釉照顧的無微不至。

他不由地慚愧了起來。

他站了一會兒,直到裏麵安靜下來,才輕輕咳了一聲推開了副樓的大門。

廳裏燈火通明,李叔和邱叔正邊嗑花生邊聊天,見他進來,邱叔將手裏的半把花生一放,從口袋裏掏出個信封來遞給他。

“小蘇回來了,”他說,“喏,這是給你的。”

“什麽?”蘇懷民有點驚訝,將信封接到手裏來。

“你的工資。”邱叔說,“最近不是少爺和太太也用了你嗎?這些是家裏發的,跟公司裏的不摻和。”

蘇懷民沒想到自己還會有一份額外的工資,不由地有些愣怔。

他打開信封,看到了厚厚的一遝毛爺爺。

“不算多。”邱叔笑嗬嗬地道,“兩千塊,給柚柚買點零食夠了。”

這些其實都是路橋從他自己的零花錢裏勻出來的,無論是他和老李演的這場戲,還是這筆錢,都是等著用在這個節骨眼上的。

果然,蘇懷民捏著那疊人民幣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這個……”他的羞慚幾乎都要壓不住,明明回來時還滿腹牢騷,覺得自己吃虧了,可此刻,他卻隻覺得自己果然是太過斤斤計較,太小肚雞腸,“我不能拿。”

“拿著吧。”老李也說,“要是我,立刻就揣兜兒裏了。”

蘇懷民不自覺收緊了自己的手指,他捏著那疊人民幣,忽然又覺的,其實路橋和洛頎也並沒有交代他多少事情。

而且那些活兒還真都不累,就是有點耗功夫。

“那我以後一定好好幹。”蘇懷民說,一顆容易躁動的心,終於慢慢沉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的一顆心,在路濰州和桑晴母子之間,還更偏向了桑晴和路橋母子二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應該還有一點過渡,後麵應該就會加快節奏啦

最近疫情好像又嚴重起來了,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哈,我們小區今天也封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