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濰州確實是回來了。
路橋他們回來的時候, 他正坐在客廳裏悠閑地喝茶看報。
看到桑晴,他立刻放下手裏的報紙起身迎了上來,體貼地接過她的風衣掛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幹什麽去了?一回家就不見你們母子的蹤影, ”他親密地攬了桑晴的肩膀, 笑盈盈地問,“不是我不在家, 你們自己趁機出去吃好吃的去了?”
桑晴抿唇笑了下,又像是當著孩子的麵有些不太好意思一樣, 輕輕拍了拍路濰州的手:“和小橋去了舊街一趟。”
她跟著路濰州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捧著路濰州遞過來的茶碗, 低頭喝了兩口,才簡略地把事情講了一遍。
說到最後, 她抬起笑盈盈的眼睛看了路橋一眼, 才又慢聲細語地提了蘇懷民的事情。
不出路橋所料,路濰州聽完之後, 立刻就點了點頭。
“不就是身邊多個人?”他說,“隻要你能高興, 算是個什麽事兒?”
桑晴輕輕咳了一聲,笑著低聲道:“小橋還在呢。”
路濰州的話音一頓,他抿了抿唇,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桑晴笑著垂眸,又喝了幾口茶水後, 才將話題重新拉了回來。
她輕聲提醒路濰州道:“這個人看起來心性不太成熟, 你用他的時候還是要注意點。”
她一想到蘇懷民竟然可以把一個三歲的,生活都還不能自理的孩子隨意丟棄在家裏, 還一丟就是好一段時間, 就忍不住蹙起眉頭來。
蘇懷民這種人, 說他心性不成熟已經是十分客氣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心性不穩或不負責任了……
如果真要深究的話,他甚至可能存在故意殺人的可能性。
桑晴其實很少用惡意去猜測別人,所以這個念頭甫一漫上心頭,就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輕輕搖了搖頭,那還尚未成型的想法便散掉了。
不過對於蘇釉的處境,她也更覺揪心了起來。
路濰州還以為她在為自己擔心,笑著輕輕握了她的手安慰道:“我心裏有譜,這事兒你放心。”
桑晴便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路濰州這邊安撫好桑晴,才又抬眼看向路橋:“這幾天我不在家,有沒有好好照顧媽媽?”
還不等路橋說話,又說,“看你這副樣子就肯定沒有做到,你啊,不給你媽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
“不是。”桑晴立刻為路橋分辯道,“小橋最近懂事兒好些。”
她笑意裏帶著些欣慰,偏頭問路濰州,“你說,孩子是不是到了某個階段,就會突然之間長大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路橋始終沒有插嘴。
他冷眼看著路濰州對桑晴體貼又恩愛的樣子,隻覺得心頭泛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惡心與難以排遣的壓抑感。。
像是眼睜睜看著一條冰冷的毒蛇在自己身側嘶嘶吐著信子爬過,留下讓人揮之不去的黏膩濕痕,卻偏偏又對他無可奈何的那種無力感。
路橋並不確定路濰州有沒有愛過桑晴。
但他卻可以肯定,這種人就算有過一點真心,那點真心也一定是極度廉價的。
他看上的終究還是桑晴的出身,看上的是桑晴背後的商泰,以及商泰可以為他帶來的,他窮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地位和金錢。
況且桑晴又是獨女……
也就更加值得他算計。
路濰州現在還相當年輕,他長相斯文,身高也夠,但單論長相來說,卻也算不上最出挑的。
更不用說他的出身。
正常情況下,別說商泰的千金大小姐,就連以前的周媚估計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他之所以可以攀上桑晴,不過是因為路橋外婆那場事故,給了他可乘之機。
若不是當時桑晴受到了那麽嚴重的打擊的話,他怎麽可能會有機會坐在這裏?
不過,路濰州的演技也是真的好。
要不然,路橋當年也不會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是一對神仙伴侶般恩愛的夫妻了。
更不會一直以為,隻要有父親在,母親就一定是幸福的。
這件事情上,別說是路橋,就連看了一輩子人的桑庭竹最後都被瞞了過去。
其實最初也不是沒有端倪的。
當時路濰州窮盡一切手段追求桑晴時,桑庭竹夫婦並不看好。
隻是後來路橋外婆去世,桑庭竹和桑晴都受到了巨大打擊,而桑庭竹在這世上也就隻剩下了桑晴一個親人。
他一切都以女兒的感受為先,才最終對這樁婚事讓了步。
婚後許多年裏,一家人風風雨雨地走了過來。
路濰州對桑晴一直如戀愛時那麽體貼溫柔,況且後來又有了路橋,桑庭竹才開始真正試著接納了他,並把商泰的一些權利讓渡給他。
隻是誰也沒想到,正是因為權利的不斷讓渡,才為他自己的寶貝女兒招來了滅頂之災。
路濰州和洛頎逼死桑晴,又趁桑庭竹年邁經受不住打擊之際,將商泰徹底據為己有。
……
路橋安靜地坐在他父母對過,漫不經心地吃了點他外公帶來的甜點,壓下心底那股惡心感。
隨後他一言不發地起身,拎起玄關架子上的幾個購物袋上了樓。
袋子裏裝的,都是他和桑晴為蘇釉選購的衣物和日用品。
他第一次從蘇家出來時就已經很想買了帶給蘇釉了,但最後還是先壓了下來。
他對蘇懷民的印象很不好。
所以在他麵前,他情願多做一點保留,以免他看出自己對蘇釉不同尋常的感情,將來反而會拿蘇釉來拿捏他。
到時候再想讓蘇釉到路家來就很不容易了。
路橋一路上到二樓,沉默著進了自己的臥室,將東西仔細地裝進了櫃子裏。
一片安靜中,樓上的敲敲打打聲隱隱約約傳了下來,路橋的動作頓了頓,不覺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桑晴的動作很快,已經在讓人準備三樓的臥室了。
路橋選了和以前一樣的位置,靠近三樓樓梯口那間臥室留給蘇釉,而他自己仍然住原來那間,隔壁連著書房。
不過,蘇釉現在還小,雖然現在沒有辦法,隻能一個人住在舊街那套老房子裏,但並不代表他不會害怕。
如果他害怕的話,那麽他們可以暫時住在一間房間裏。
路橋微微仰臉,唇角不自覺翹了起來。
*
蘇懷民應該是真的上了心。
三天後,他就聯係了桑晴,說已經對舊街的適齡兒童做完了登記工作。
當天下午放學時,周叔駕車,路濰州夫婦一起去學校接了路橋和辛免,幾人一起去了舊街。
蘇懷民今天倒是很清醒,身上也沒什麽酒味兒。
隻是蘇家的客廳太小了,一行人踏進去,就恨不得人擠著人轉不開身了。
蘇釉更是一隻手扯著蘇懷民的衣角,隻露出一顆小腦袋來,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他這時候還很愛很愛蘇懷民。
即便蘇懷民一走就那麽多天,即便家裏隻留下十塊錢,但是無論多冷多餓,蘇釉都還是愛他的父親的。
對他而言,父親就是他的天,也是他的地,是他無論何時何地看見了,就算害怕也會生出依賴之情的存在。
他從不會往壞裏想自己的父親。
就算後來,蘇懷民越陷越深,喝醉了就拿他發泄,對他施暴,他也沒有真的恨他的父親。
如果沒有後麵,十歲那年發生的那件事情,他了無生意地一刀刺進自己心口的話,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真的恨蘇懷民。
他表麵上很冷,心確實又熱又軟的。
蘇懷民給了他一分的暖,即便是無意識的,但他都會牢牢記著,並抵消掉他所有的不好。
“柚柚過來。”路橋這會兒看不得他那樣依戀地扯著蘇懷民的衣角,便蹲下身來笑著對蘇釉招手。
蘇釉聞言,眼睛立刻就彎了起來,他從蘇懷民身後走出來,懷裏還抱著那個對他而言十分巨大的汽車人玩具。
他換上了上次桑晴帶來的新衣服。
天藍色的小外套將他的臉襯得格外白,眼睛格外黑,笑起來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好好看啊哥,”辛免在房間裏找不到坐的地方,忍不住團團轉了幾圈兒,這會兒看見蘇釉,他終於停了下來,抱著書包跟路橋偷偷咬耳朵,“好像我在超市裏看到的那個最好看的玩具娃娃。”
看蘇釉走了過來,他便閉上了嘴巴,和路橋一樣,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來。
“哥哥。”蘇釉看著比前幾天精神了許多,眼睛都是亮的。
“爸爸這幾天在家陪你,很開心對不對?”雖然不願意,但路橋知道他確實是在為這個開心,有些不太情願地問。
“嗯。”蘇釉用力點頭,眼睛又彎了幾分。
這幾天蘇懷民幫忙在做貧困兒童的登記工作,他們家來了不少人做登記,爸爸一直在家沒怎麽出門,蘇釉覺得,這是他最近過的最最最開心的幾天了。
路橋看著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柔軟的發頂,心底又酸又澀,可卻和他一樣,慢慢彎起了眼睛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和路濰州桑晴說話的蘇懷民。
即便他永遠都無法原諒上一次蘇懷民對蘇釉做的事情,甚至包括前幾天他看到的那些事情,但是,如果蘇釉那麽愛他的父親,他是真的願意拉他一把。
如果這一次,蘇懷民能好好地走下去,那麽,蘇釉就真的可以擁有一份親情。
他看的那麽重的親情。
他將手又在蘇釉發頂揉了一把,才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位是辛免哥哥。”見蘇釉好奇地打量辛免,路橋向他介紹道。
“辛免哥哥。”蘇釉立刻童聲童氣地叫。
“好乖哦。”辛免笑起來,學著路橋的樣子碰了碰蘇釉烏黑的發。
“玩具你會玩兒了嗎?”路橋見他寶貝地抱著自己上次送給他的那個玩具,便溫聲問道。
“嗯。”蘇釉立刻點頭,拉著他的手為他演示。
這種汽車人的變形範圍很廣,還有“激光”發射功能,像蘇釉這麽大的孩子還看不懂說明書,所以很多家庭最初都是當做親子玩具來玩兒的,到了後麵才交給孩子自己玩兒。
蘇懷民是肯定不會陪蘇釉玩兒的,但短短三天的時間,蘇釉卻已經將全部功能與玩法都摸索了出來。
他太愛這個玩具了,這幾天連睡覺都抱著不舍得撒手。
“柚柚好厲害。”路橋看完,忍不住笑著誇讚道。
蘇釉便將玩具往懷裏抱了抱,小臉卻悄悄地紅了。
蘇家的房間小,三個孩子湊在角落裏說話,但大人們那邊的交談聲也完全可以收入耳中。
路橋側耳傾聽,聽到蘇懷民終於將十幾個經濟條件較差,無法讀幼兒園,或者義務教育結束後,沒有辦法繼續讀書的孩子的基本情況介紹完畢。
“你做的很好。”桑晴含笑道謝,“這些資料我們還會進一步審核,通過的孩子可以接受我們項目的援助就近入學。”
她頓了片刻,又按照和路橋約定好的話術說道:是這個樣子,我們手裏有一個龍大附小下屬幼兒園的名額,為了感謝您的幫助,我們的意思是,優先將這個名額給蘇釉,您的意思呢?”
桑晴微微含笑,不緊不慢地擠壓掉蘇懷民心底的不確定:“當然,如果您這邊有別的想法,我們就將這個名額給別的更需要的孩子。”
畢竟,對於好的事物或者事情,每個人的本能就是想要占據先機。
果然,隨著桑晴娓娓道來,蘇懷民眼裏的猶豫消失了。
最初聽到隻有一個名額時,他還在考慮自己有沒有時間可以去接蘇釉。
畢竟他現在的生活一團糟,哪天喝醉了根本不可能記得孩子的事,有時候甚至還有可能好幾天都不歸家,……
到時候,蘇釉該怎麽辦?
要不隨便讓他就近入讀吧,他想著,讓他自己上學下學算了。
但桑晴一說要把名額給別人,他立刻就橫下了心來。
“我們沒有別的想法。”他飛快地道。,“能讀龍大附小下麵的幼兒園當然最好了。”
蘇釉還在專注地玩玩具,沒有聽到他父親的話,但路橋聽到了。
他的唇角終於不動聲色地抬了起來。
“我就怕。”蘇懷民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猶豫道,“我就怕我有時候會沒時間去接他。”
“就近您也是要接的。”周叔笑著插話,“他才豌豆那麽大,一個人怎麽上下學,不說人販子,單過個馬路,那麽點都有可能在司機的視角盲區裏。”
誰都知道周叔的話是事實,蘇懷民便也沉默了下來。
從洛頎走後,他一直醉生夢死,一部分是他真心愛那個女人,另一部分是因為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得到了最愛的人,也有了安穩的家庭,孩子又玉雪可愛,已經很滿足。
可是洛頎不滿足。
兩個人結婚後,他就壯士斷腕,斷掉了以前那些舊關係。
他沒學曆,隻能幹點手藝活,跟著修車行的大師傅一幹就是三年多,好不容易熬出來,工資也翻了一番。
為了多賺點,不讓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受委屈,他加的班比誰都多。
他難得充實滿足了幾年,卻沒想到,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
他心裏支撐自己的東西徹底倒了,甚至很多次認為蘇釉是自己的累贅,夜裏睜開眼睛,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曾經有無數次,他將手掌圈在了那截細細的脖頸上……
但他最終還是下不去手。
他不怕法律的製裁,他甚至覺得沒有活著的意義,可這個這麽乖巧,絲毫不用他操心的孩子,是他的兒子!
這幾天的忙忙碌碌,讓他隱約又有了點過去的充實感。
可每當夜深人靜,那種空虛與憤懣卻怎麽也壓不下去。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到過去的正軌上去。
更無法確定,自己能在這孩子身上放多少心思。
他現在是個無業遊民,。
無業遊民看似時間是最多的,可真的醉生夢死起來,卻比誰的時間都少。
“要不,”桑晴思考了下,“我們家這兩個孩子在附小讀書,如果你這邊確實沒有時間,我可以順帶接著蘇釉到我家去,你有時間了再去接他?”
蘇懷民看著桑晴,一顆心難免有些軟化。
“人家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能接,用得著你?”路濰州這時也笑了,“父子之間的感情,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他看向蘇懷民,“聽說蘇先生現在還沒有工作?”
蘇懷民尷尬地咳了一聲,頭不自覺往下埋了埋。
“我沒有別的意思,”路濰州笑了笑,“我看蘇先生整理的這些資料都井井有條,想來工作能力差不了哪裏去,我這邊目前正確個助理類的職位,不知道蘇先生感不感興趣,可以的話,你可以住在我家的副樓裏,孩子以後也住在我家就好。”
他打量了一下蘇懷民的家:“這套房子可以租出去,收了租金也可以多帶孩子出去玩玩。”
蘇懷民愣住了。
他剛才也有看到路濰州的名片,這可是商泰的副總。
能夠進入商泰工作,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夢想。
即便他現在覺得生活了無生趣,一切都對他毫無意義,但在巨大的利益**下,也難免有些心動。
他猶豫了片刻,緊張的手心裏都出了汗。
“蘇叔叔。”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孩子的聲音。
蘇懷民轉頭看過去,那孩子修眉鳳目,唇紅齒白,長的極好,正是路橋。
“我聽人說過你家裏的事情,”路橋看著他,一雙眸子漆黑,“如果我說你的話,我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就算是拚了命,我也肯定是要混出一番名堂來,讓那個人將來見了我隻能仰著頭,隻能悔不當初,讓她在我麵前再也高攀不起。”
這句話讓蘇懷民不太清醒的大腦轟地一聲響了起來,像是迸射出了一股濃烈的熱意,燒的他連血液都要沸騰。
“蘇叔叔。”路橋繼續道,和成人相比還略帶稚嫩的嗓音,此刻卻格外低沉地向蘇懷民當頭敲下了致命的一錘,“這可能是您這輩子唯一一次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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