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觀察他的表情知道他是答應了, 輕輕鬆了口氣。
她攥緊袖口的紅色薄紗,又看了看他。
忽然發現,他們這樣真的就像是在成親一樣。
新郎官, 新嫁娘。
隻差一個蓋頭, 便是洞房花燭夜了。
隨著氣氛慢慢鬆泛下來,她繃緊的脊背也放鬆了些。昏暗的室內, 除了那股令人渾身躁動的暖香,還有不斷敲打著窗戶的雨聲,便是他們兩個的呼吸聲了,交織在一起, 莫名曖昧。
“一模一樣。”施探微打量著她, 驀地輕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說道。
“什麽一模一樣?”
“沒什麽。”
“噓。”猝不及防,他伸出雙手把她按倒在床榻之上,修長的身子隨即覆上,卻偏過頭,眼眸緊緊地看向門口。
遲遲一眨不眨地盯著上方近在咫尺的臉,他睫毛真長啊, 又密又長, 都要掃到她了。
“還沒完事?”門外傳來流裏流氣的聲音,充滿酸味, “想必那小娘子的滋味很不錯吧, 把你小子的魂兒都勾走了。”
施探微沒回,而是湊到她耳邊。
“會叫麽。”
說完, 他貼在她的頸邊, 忽然低低喘了一聲, 撩得她腿都軟了。
“……”
要不要這麽突然。
遲遲震愕地將他看著, 他亦是低頭,烏黑的發絲拂落在她臉上,隱隱有種鼓勵的意思。
“就像我剛才那樣。”他甚至又示範了一次,遲遲張了張口,一陣羞恥感襲來,她叫不出口。
鎖骨驀地傳來一陣刺痛,竟是被他咬了一口,隨著他輕咬的力度不斷加重,遲遲聽見有聲音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裏跑出來了。
她瞪大眼睛,羞臊不已,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鬆開牙齒,唇齒間仿佛還留著她肌膚的香氣。笑吟吟地,氣息綿綿地歎,“像一隻小貓兒。”
分明取笑的神色,讓她的雙頰瞬間紅了個透。忍不住捏緊拳頭,在他的胸口輕輕錘了一下。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壞呢?
外麵的估計覺得他倆一時半會兒也完事不了,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施探微這才翻身從她身上起來,退後幾步,彬彬有禮地道了聲:
“失禮了。”
遲遲扭了個身轉向牆壁,默默捂住雙頰,熱度一直消不下去。
肌膚還殘留著被他觸碰的戰栗感覺,腦子裏不受控製地,反複出現他帶著汗水的白皙脖頸,不住滾動的喉結,還有那聲誘人的低喘。
想吃掉。
想把他吃掉。
……
等她將這個糟糕的念頭趕出去,抬頭一看,不知何時已經沒了施探微的身影。
倒是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從門外走進,掃了一眼狼藉的床鋪,又看到少女咬唇羞憤的神色。
那婦人感覺哪裏不對勁,也沒多想,例行公事道:
“娘子,我曉得你年紀輕,過不去這個坎,但你既然來了這裏,便認命吧,你是逃不出去的,還不如乖乖留下,也少吃點苦。”
她語帶威脅道:“隔壁的二丫跟你一樣剛來不久,前幾天想要出逃,還沒跑出一裏地便被她男人抓了回來,關在房裏,差點活活餓死。”
婦人懷裏抱著個小嬰兒,正在酣睡,臉上滿是不諳世事的純真。
婦人來勸這些新來的女孩時,都會抱著她的孩子,有助於軟化她們的心腸。
遲遲定了定神,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繈褓道:“給我看看孩子吧。”
婦人抿唇,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少女伸出玉蔥般的手指,小心剝開了包裹嬰兒的繈褓。
她用一種十分仁愛的眼神看著嬰兒,輕輕地說,“願觀音娘娘賜福於你。”
婦人詫異地看著少女的側臉,聽著她柔情似水的聲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心口不禁泛起一陣酸澀,又很快冷硬起來。
在這種地方,善良是最沒用的東西。
遲遲這才正色看向婦人,適時地流露出失去貞潔的恐懼,絕望,心如死灰,與這婦人套了些話。
方才知道這個村裏,但凡是地位高些的,眼瞳都與常人有些不同,難怪施探微能夠混入其中,還獲得與新娘圓房的待遇,雖然她不覺得是什麽好事。
除此之外,她還打聽到,七日後的祭祀將會在村子南邊的神廟舉行。
但願在這段時間,施見青他們可以盡快找到她……
第二天的夜裏,大牛,不,施探微又來了。
這次他的耳根包括脖頸都紅了個透,那雙眼眸更是水潤瀲灩,束著烏發的紅綢帶沿著肩線滑落下來,一進門就跌了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門口落鎖以後,他並不靠近,而是站在陰影之中,不言不語地盯著床榻上的少女看。
遲遲還是那身血紅的嫁衣,唯有烏發披散在雙肩,襯得小臉白皙秀色可餐,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一向是高山仰止,清雅高貴,何曾這般狼狽過,遲遲瞪圓了眼睛:
“你這是……”
“被下藥了。”
施探微臉色平靜地吐出三個字,但他用力攥在身側的手卻昭示出,正在極力地隱忍克製什麽。
“……”他的回答,證實了遲遲的猜想。那些村民還真是禽獸,這是非要他們大幹七天七夜不可了。
但凡今天出現在這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施探微,會發生什麽不言而喻。
少年強大的自製力令人歎為觀止,他側了側臉,依舊是笑吟吟地望著她,卻刻意與她保持了幾步的距離,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獸.性大發。
他坐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撐著下頜,灰綠眼眸凝望著她,溫柔款款地說道:“小年糕,探微哥哥給你講個故事吧。”
關於反王之亂,那一年都發生了什麽。
遲遲腳趾縮在裙擺之下,抱著雙膝坐在榻上,好奇地將他望著。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遲遲都是在他的故事聲中度過的。
少年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音,清潤優雅,講起故事來引人入勝,隻是講著講著,他就要輕喘一聲。被她眼神一掃,他便紅著耳根偏過臉去,默默調整呼吸,徐徐吐出一口氣,再接著往下講。
那聲音性感低啞,每次都把遲遲撩得不上不下,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顯得自己很急色。
施探微同她講的故事,大部分都是關於施寒玉。
一個與她、與他的認知都天差地別的施寒玉。這也是施探微潛伏多日所了解到的。
這裏的村民全都是善王的信徒。
他們將善王當成神明崇拜,就像遲遲崇拜觀音娘娘一樣,不過他們的崇拜更加病態、更加瘋狂。
善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他年幼時的性子與施探微極像。
最聰慧,最理智,也最冷漠無情。
唯一不同的是,他從小就不停生病,宮中所有的禦醫都斷言他活不過雙十。
大概是常年泡在藥罐子的緣故,施寒玉對醫學一道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
施寒玉在封地時,經常隱瞞身份,扮成一介白身四處行醫。
有一天,他遊曆到一個村莊,遇到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尼姑。
這尼姑亦是下山濟世,二人一見如故,便相約結伴同行。
尼姑年紀輕輕,卻於佛道頗有造詣。施寒玉時常受佛法浸潤,逐漸變得悲天憫人,樂善好施,仿佛打從心底裏愛著世人,也就是施探微遇到的那個樣子。
然而這樣的時日並未維持多久。
也是一個雨夜。
破廟之外,大雨傾盆,漆黑的天幕像是破了一個口子,嘩啦啦地往下傾倒著雨水。
破廟之中,年輕的善王抱著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小尼姑。
雨水淋濕了他的烏發,瀑布般垂落下來,如蔓如織,遮住了臉上的神情。
驟然閃現的電光照亮他的麵孔。
施寒玉的麵色慘白如紙,修眉朗目,唯有額心一點血紅朱砂,使他如同佛陀一般悲憫。
雙眸一隻漆黑,一隻灰綠,他握著小尼姑逐漸冷卻僵硬的手臂,始終靜靜的,沒有流一滴淚。
遲遲隱約嗅出了異樣。也許善王與那名尼姑之間,萌生了不一般的感情。
她好奇地問:
“他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無能為力,便痛恨自己,也痛恨這個世間嗎?”
因為失去了心中摯愛,所以憎恨人世,想拉世人都為她陪葬?
“不。”
施探微垂下眼瞼,徐徐道:
“他親手殺了她,把她做成了佛像。”
那佛像,就擺在這村莊的神廟之中。
遲遲毛骨悚然。
施探微卻好像能夠理解施寒玉,他輕輕蹙眉,淡淡說道,“也許是那尼師不堪病痛折磨,請求他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可能是皇叔自己的選擇。隻是真相到底如何,隨著皇叔身死,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竟然是一段這樣的往事,遲遲聽得悵然無比,“那麽,善王做下這些惡事的意圖……”
施探微以前不懂,如今卻明白了:
“他想要消除這世間的疾病和死亡。”
就像那些追求長生不老的方士,奪取天下也是為了更好地實施與世人共享長生的想法。所謂跨越生死的權勢,便是指的這個!
所以才不斷地拿生人試藥?沒有合適的藥童,便自行生產?
真是個瘋子!
遲遲聽罷隻覺齒冷,她完全不能理解施寒玉的思維,在她看來,他就是個打著拯救世人的幌子,為了一己私欲、漠視他人性命的瘋子罷了。
施探微卻笑道,“不過這麽多年,倒也讓他們有了一些成效,至少在那一年,也是皇叔勢力最強的那一年,我與施見青同被俘虜,皇叔手下那個叫做風擒霧的方士,煉出了一味丹藥,能夠改變人的體質。”
轉弱為強,強則更強。
遲遲驀地想到。為何回宮以後,廣陵王的身子逐漸好轉,太子殿下卻變得虛弱不堪?
那些人研製出來的成品,總得在人的身上試一試,看看效果。
如果……遲遲猛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施探微是用來煉藥的藥人,被摧殘後導致身子受損。
而施見青,則是那個受益者呢……
作者有話說:
施寒玉:本王從不信佛,隻信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