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日,隨著當朝首輔申時行病倒的消息傳開了,京城朝野立刻便是一片嘩然。

而眾位閣老也躲了起來,不願意露麵了。

原本抱成一團逼宮,爭國本的齊楚浙黨東林黨隊伍中便出了不少叛徒,原本來勢洶洶的士林清議開始有了雜音。

見勢不妙。

人心渙散之下,牆頭草們便開始倒戈,瞞著同僚,偷偷回到衙門辦公的人越來也多。

又過了兩天。

雖然內閣還荒廢著,首輔還病著,各位大學士還躲著,皇帝還是躲在西苑裏不上朝。

可是原本陷入癱瘓狀態的六部,竟然神奇的開始正常運轉了起來!

錢,糧,軍需……

也好似變戲法一般變了出來。

沈烈也算看明白了,說起來,這個年月的讀書人呀。

都不傻。

都懂得見風使舵。

聰明人早就看懂了風向。

開始搖擺。

而這般群龍無首之下,單憑幾個尚書侍郎禦史想要跟天子作對,與皇權為敵,那和作死也沒什麽區別。

再鬧下去皇帝震怒,廠衛抓人,罷官,挨廷杖……

誰都不想當下一個倒黴蛋兒。

再後來,等到幾位閣老也紛紛露麵了,坐著轎子出現在紫禁城內,這場逼宮鬧劇,國本之爭便偃旗息鼓了。

天下士林承興而來,敗興而歸,連個浪花也沒折騰起來。

唯獨首輔申時行稱病在家。

閉門謝客。

在揚州會館中留下了一地雞毛。

隻是……

讓這些聰明人沒想到的是,皇帝罷朝,而失去了決策職能的內閣形同虛設,將會成為這萬曆朝四十餘年的常態。

數日後。

北鎮撫司。

天氣終於有了些暖意,隨著積雪開始融化。

運河解凍。

漕運順暢了起來。

而京城通往宣府,大同一線的道路卻忽然變得泥濘起來。

運輸開始變得困難。

好在緊趕慢趕,在天氣完全轉暖,整個大明北方的道路完全變成爛泥潭之前,整整八十萬石軍糧已運抵宣大。

這讓沈烈稍稍鬆了口氣。

心中稍安。

畢竟打仗這件事,可並非某個將領拍拍腦袋便能打贏的,打仗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後勤,運輸,裝備,補給,偵查……

哪一環出了問題都得吃敗仗。

絕不是憑著一腔熱血,一股腦的把幾十萬大軍推上前線就能打贏的!

倘若錯過了季節軍糧卻運不上去,又或者偵查做的不好,紮營選錯了地方,那便會釀成英宗年間土木堡那樣的慘敗。

沈烈琢磨著。

如今戚帥,李如鬆手中有兵,有糧,有軍餉,正在籌劃著,製定一個北出長城的雷霆掃穴計劃。

而沈烈目光變得幽幽。

這便是戰爭,機會對雙方來說都均等的,宣府,大同一線的明軍主力熬過了最艱難的冬天。

浙軍,遼軍,加上宣府,大同一線的邊軍總計十餘萬兵馬。

一個冬天下來不但沒餓著,且在城中養精蓄銳了多時,又補充了一批甲胄軍械馬匹。

以戚帥的軍事才能來說,他必不肯善罷甘休!

那麽很快……

挨揍的便該是韃靼人了。

伸了個懶腰,端起了茶碗,沈烈仰天打了個哈欠,覺得他這個後勤工作幹的還算稱職。

現如今。

大戰在即。

沈烈卻忽然閑了下來。

而站在窗邊的海瑞,看著那院中正在忙著清點銀錢的校尉們,那昏花老眼中不由得迷離了起來。

隨著海瑞轉過身,向著沈烈伸出了兩根手指,發出了爽朗的大笑聲:“兩個了。”

繼張四維之後,又有一位內閣首輔被這小子氣病了。

而沈烈也不居功。

隻是微微一笑。

說起來。

倒不是他沈某人英明神武,而是張四維,申時行這些人太廢了,畢竟這些人都在他老丈人張居正手底下當閣臣。

就不可能是什麽人才。

張居正內閣就是一言堂,他一個人獨斷專行,張四維,申時行這幾位閣老就是個擺設,掛件。

其實也沒什麽能力。

我沈某背靠皇權,手握廠衛要是治不了他們。

那還是洗洗睡吧。

想必。

此刻那位申閣老也該想明白了把,其實講武堂這玩意兒,擱在武宗朝叫做豹房,擱在清廷叫做軍機處。

在後世。

叫統帥部。

其實都是一回事兒。

“其勢已成。”

大勢不可逆了。

海瑞歎著氣,沉吟著……

他知道。

這萬曆十一年的大明,再一次走上了正德十二年的舊路,又變成了文武並立的兩套行政體係了。

以內閣為首的文官一套,以皇帝為首的武勳另有一套體係。

各玩各的。

“哎。”

海瑞轉過身,憂心忡忡道:“文武分立,終非國家之幸。”

沈烈卻悠然自得,此事早在預料之中。

如今的大明王朝又到了十字路口,向左走是皇帝為首的武勳得勢,而內閣和六部將會變成純粹的行政機構。

向右走是文官得勢,那便會皇權旁落,武勳為了自保紛紛擁兵自重,武裝割據,走上亡國的舊路。

而沈烈心中決然,他當然知道該走哪條路!

至於這大明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則完全取決於明軍的戰績。

倘若明軍兵強馬壯,節節勝利,氣勢如虹,則一切都好,倘若明軍打輸了那麽一兩場戰役。

這龐大帝國便會轟然倒塌。

明軍……

不能敗呀!

想了想。

沈烈便端著茶碗,暖著手,泄露了一絲天機道:“海公呀,你說到了今日,大明還有別的路麽?”

放下茶盞。

扒拉著手指頭。

沈烈便開始數了起來,大明立國近兩百年,積累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什麽土地兼並,世家壟斷這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海瑞能不知道麽?

而走到了今日這般田地,無非就是這麽幾條路可走。

“其一,對外搶劫,其二,搶皇親國戚,搶官紳,其三……搶黎民百姓,搶天下農人。”

這是一道選擇題。

可以單選,也可以多選。

一陣啞然。

海瑞便悻悻道:“你這小賊……張口閉口離不開一個搶字,一個劫字,簡直……有辱斯文!”

沈烈手一攤,翻了個白眼道:“不然呐!”

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

“不然搶誰?”

大航海時代了呀!

不搶難道當菩薩麽。

“別假惺惺了!”

沈烈一個勁的念叨著:“若不搶,不劫,你海大人腳下的土地是哪裏來的,你嘴裏吃的,身上穿的又是從哪裏長出來的?”

“土地,田畝,生存空間呀!”

隨著沈烈拍著桌子。

幾句話。

便將海瑞嗆住了。

可片刻後。

海瑞卻忽然發出了暢快的大笑聲:“嗬嗬……哈哈哈!”

“痛快!”

這莫名的大笑聲,便引來了院子裏,正在清點銀兩的錦衣校尉們錯愕的目光。

看起來海瑞倒是痛快了,大笑道:“好……好男兒當如此,今日……老夫當與你這黃口小兒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