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並作兩步。

沈烈快步走入慈寧殿內,向著那端莊雍容的太後大禮參拜:“臣……叩見聖慈太後。”

而李太後終於有了些精神,輕聲道:“免,起來吧……賜座。”

一把椅子搬了過來。

沈烈卻不曾落座,隻是垂手站著。

李太後便隻好以袖遮麵,向著左右輕聲道:“都下去吧。”

揮退了左右。

隻留下了一個心腹宮女,一個心腹太監,而隨著那宮門徐徐掩上,閑雜人等都避遠了。

這一刻。

看著這年輕英武的臣子,似乎在一瞬間,李太後似乎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回到了……

想當初。

先帝駕崩。

皇兒初登大寶,天下人躁動,巴結者不少,虎視眈眈者有之,還有的蠢蠢欲動想要令立新君。

那風雨飄搖之中。

是輔政大臣之首張居正,內廷大總管馮保力保皇兒登基,以雷霆手段將那些宵小之輩,還有蠢蠢欲動者彈壓了下去。

可如今,太師已經故去,馮保也老了,這幾日身子也不大好,皇兒又尥蹶子了。

她這個做太後的又該出山表明態度。

穩定大局了。

而她和皇帝能指望的,除了更加老邁的英國公,或許便隻有麵前這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繼承了太師衣缽的青年。

瞧著這恭敬垂手的青年,李太後嘴唇微微翕張。

欲言又止。

作為政治經驗十分豐富的大明皇太後,她心中明白,什麽國本之爭,立太子都是幌子罷了。

她和這夥人打了個多少年交道了呀。

那些人打的什麽如意算盤。

她一清二楚!

那些人以國本為借口,群起而攻之,無非是想要和她的皇兒還有她這個太後讓步,來一場政治上的利益交換。

這樣的事情她見得聽太多了。

那些人……

無非是想要逼迫皇兒廢除新政罷了,因為十年新政尤其是考成法,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若皇兒願意廢除新政,則百官自然偃旗息鼓,對國本之爭絕口不提,讓她母子過兩天安生日子。

隨著李太後明眸中有一絲惶恐,目光也有些迷離,她今日召沈烈前來,便是有些怕了。

她本想讓沈烈退一步,將新政中過於嚴苛的法令廢除,首當其衝的便是那部讓天下官員恨入骨髓的考成法。

那考成法。

將天下官員的政績,民聲都記錄在三本賬簿上,每月一考,完不成政績者先罰俸,再不思進取便要貶官……

一直到貶為庶民,永不敘用。

那三本賬簿呀!

成了多少官員夜不能寐的噩夢?

又有多少庸官,昏官因此被罷免呐。

可看著沈烈。

李太後又掙紮了起來,可這話又該從何說起呐,太師屍骨未寒就把他的新政給廢了。

這讓她如何開了的這個口?

殿內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

上首才傳來了李太後,略有些沙啞的溫柔聲音:“沈愛卿……”

沈烈忙道:“臣在。”

隨著沈烈抬起頭,用清澈的目光看著當朝太後,而李太後竟一陣語塞,話道嘴邊竟又說不出來。

而沈烈則不肯退讓,隻是直視著李太後的絕世玉容,那目光好似能洞徹人心。

想了想。

沈烈用和煦的聲音道:“太後容稟,此番若是咱們退讓了,忍了……可下次呐!”

沈烈自然也明白那些人打的什麽算盤。

可是。

這國本之爭便好似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折騰了大明整整十五年,隻要皇帝不鬆口。

那麽。

這便是文官集團對付皇帝的一把利劍,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便三不五時的拿出來逼宮。

“退讓……非長久之計,治標不治本。”

而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視下,李太後竟有些慌張了,心中一慌,便鬼使神差一般咬了咬銀牙。

下了決心。

“善!”

李太後也是果斷之人,便發了狠,改了口:“愛卿當盡心盡力,輔佐皇帝,萬不可有一日懈怠。”

沈烈便又低下了頭,輕聲道:“臣明白,臣……告退。”

弓著腰。

從這慈寧殿中退了出去。

而端坐在上首的李太後,那明眸中又是一陣迷離,似乎,好像從這青年身上,又看到了當年太師的影子。

殿內陷入了沉寂。

又數日後。

北鎮撫司。

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皇上罷了朝,撩了挑子,在西苑中誰也不見,而百官也沒有退讓的跡象,外麵是風雨飄搖。

而這北鎮撫司的官衙裏卻出奇的平靜。

官廳中。

窗戶緊閉。

沈烈卻正在和海瑞下棋。

誤會解除了。

沈烈便將這位海老大人請了過來,一邊下著棋,一邊品著茶,一邊在心中打起了算盤。

“咳。”

隨著沈烈落下一子,發出了一聲輕咳,便暗示了一番:“如今呐,前線還在打仗,這六部,內閣總這麽荒廢著也不是個辦法。”

言下之意。

要不。

您海青天出山鎮一鎮場子?

可海瑞頭也沒抬,隻是觀察著棋局,從牙縫裏憋出了兩個字。

“不幹!”

話音落。

還沒等沈烈回話。

而海瑞卻又冷笑起來:“老夫來你這裏,便是……等著你政熄人亡,給你收屍,然後老夫再毛遂自薦,輔佐聖天子成堯舜之君。”

沈烈一口氣沒上來。

險些被嗆住了。

好嘛!

這哪裏是海青天呀,這分明是一頭老狐狸,或許這人世間,隻有最傻的大傻子,才會認為海瑞是個頭腦簡單的愣頭青吧。

看著這倔強的老頭,沈烈又氣到說不出話來。

良久。

沈烈才怒道:“按照你那套來,真的要恢複太祖時的嚴苛刑法……剝皮填草麽!”

海瑞便一本正經道:“然也!”

沈烈無言。

而此時。

廳門打開。

田洪從外麵走了進來,先看了看海瑞,才又將一份密報塞給了沈烈,隨著沈烈接過密報。

打開來。

看了看。

便隨手擱在了桌子上。

而海瑞剛開始還沒當回事兒,直到無意間抬起頭,看到了那密報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便搶了過去。

而隨後。

海瑞眼中便精光爆閃,那密報上分明寫著,某年某月某日,隸屬於晉王府的一支商隊,在長城外,靠近歸化城的草原上被馬匪襲殺。

一百餘車貨物被劫,而商隊中管家,護衛三百餘口。

無一幸免。

猛然間。

廳內變得鴉雀無聲。

被海瑞灼灼目光看著,沈烈又落下一子,便喃喃自語了起來:“這些馬匪呀……太猖狂了,太招人恨了。”

“劫誰不好,非要劫晉王府的商隊。”

話音落。

海瑞眼中寒芒再閃,便好似聽到了這人世間最大的笑話,那皺巴巴的嘴角抽搐著,發出了幾聲冷笑。

“嗬嗬,嗬嗬嗬。”

攥緊了手中的密報。

海瑞好似看穿了什麽,便陰陽怪氣道:“這事兒倒是奇了,那晉王府的商隊何其精銳,又是在距離歸化城近在咫尺之地,為何會無緣無故的被人襲殺呐?”

一聽這話。

沈烈便急了,將棋子一扔,便大叫無辜:“海大人這是何意,你看我做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