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有眼呐!”

啜泣哭嚎聲中,一百多個老弱童子,殘疾之人好似瞧見了救星,對著沈烈,張簡修一幹廠衛大員夢磕頭。

那頭磕的咣咣作響,仿佛磕在人的心頭。

沈烈麵無表情的揮了揮手,麾下番子們便快步上前,將這些苦命人攙扶了起來,帶走了。

而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張簡修,俊朗儒雅的臉上,此刻卻青一陣,白一陣,別提多尷尬了。

如此慘絕人寰之事,就發生在他張總憲的眼皮子底下。

多少年了呀!

張簡修是真不知道,因為沒人跟他說……

他張四公子出身顯赫,自幼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苦讀聖賢書的人,倘若是他的下屬不跟他說。

他又從哪裏知道這些事?

這些可憐無辜之人的磕頭聲,那一聲聲哀嚎,便好似一記記巴掌,重重的煽在了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的臉上。

便好似他張四公子腦門上,刻著明晃晃兩個大字。

無能!

“哼!”

隨著張四公子惱羞成怒,低喝道:“哪個是這一片兒的衛所百戶?”

人群中。

一個肥頭大耳的衛所百戶嚇得一哆嗦,紅著臉站了出來,尷尬道:“標下……”

話音未落。

張簡修已暴跳如雷,怒吼道:“將這酒囊飯袋給本憲拿下……拖回去,家法伺候!”

那百戶立刻便麵如死灰,驚恐的嚎叫了起來:“大人,不能啊,大人……饒命啊!”

怨不得這百戶驚恐欲絕,說起來錦衣衛的家法那可真是太殘暴了,輕則三刀六洞,重則扒皮拆骨。

那可是死定了!

而一旁。

幾個新補入廠衛的陝西漢子,卻不管那一套,快步上前狠狠一腳踹翻,摘了那百戶的頭盔,也好似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處置了這百戶,張簡修白淨的臉上仍舊是青一陣,白一陣,覺得自己顏麵無存。

而從頭到尾。

沈烈未發一言。

隻是又背著手,信步向著外麵走去。

而同時間。

同樣的場景發生在外城的每一條街道,紛亂中,時不時響起幾聲慘叫,又或者突然爆發出的幾聲火槍爆鳴。

犬類狂吠。

代表著這萬曆朝的第一次大規模清洗行動,在這炎炎夏日的夜裏,帶起了一陣陣腥風血雨。

午夜時分。

西苑。

坐鎮講武堂的朱翊鈞,穿著一身明黃色龍袍,在搖曳的燭光照耀下,不停的翻看著廠衛送來的奏報。

一份份奏報好似雪片一般飛來。

朱翊鈞終於看清了他治理下的大明帝國,他老朱家的京城,人間百態,民間疾苦……

緩緩在他這個天子麵前掀開了真麵目。

這種種惡臭,腐爛的氣味,讓十九歲的朱翊鈞麵色鐵青,氣的呼吸急促起來,氣到快要炸裂了!

這些事。

他這個十九歲的天子也是真不知道!

因為也沒人告訴他。

他的老師張居正每天公務纏身,哪裏有精力去過問這些小事,而廠衛,京營,五城兵馬司,兵部……

這麽多衙門,這麽多高官都合夥欺瞞他這個天子。

這裏麵的蠅營狗苟。

令人作嘔!

真真是將欺上瞞下做到了極致。

從這些奏報裏,朱翊鈞看清了他老朱家的這條大船,早已是四麵漏水,到處都是難以縫補的破洞。

從這些被橫掃的幫會裏,十九歲的天子好似穿過了重重迷霧,看到了這些幫會背後的那一個個盤根錯節的勢力。

首當其衝的就是鹽幫。

吃鹽的鹽。

而後便是漕幫,便是專門壟斷漕運,甚至天下河道的幫會,動輒擁有幾千人,幾萬人的強大勢力。

他自然不知道此時的漕幫,也就是後來興風作浪的青幫。

這都是明麵上的幫會。

還有廠衛查抄出來的一些,更加聳人聽聞的地下組織,則是以各種教派的名義產生的。

這些教派的人員不是一般的複雜,妖道、禿驢、白蓮教混雜其中。

等級森嚴。

信徒中有大把的權貴人家,什麽侯爺家的老太太,大人家的兒媳婦,雲英未嫁的官家小姐。

這些人入了教,都幹了些什麽事兒呐。

細琢磨。

那些權貴老爺的頭上,恐怕早就綠油油,冒綠光,頭頂著一片片青青大草原了。

甚至於。

這些邪教還將觸手伸進了宮裏,連宮裏的太監,宮女,甚至妃嬪都吸納了進去。

這可怕的事實,讓朱翊鈞怒不可遏!

“嗬嗬,嗬嗬嗬。”

冷笑聲中。

朱翊鈞惡意的揣測著,他這個天子,隻怕是也被這些妖道,禿驢戴上了綠帽子還不知道呐!

再一琢磨。

朱翊鈞突然汗流浹背。

猛然間。

他似乎突然明白他的皇帝老子到底是怎麽死的了,說是暴斃,那好端端的人為何會暴斃?

這宮中……

這京城。

到底藏著多少汙垢呀!

怨不得。

馮保死也不肯讓他揭開這個蓋子。

可怕,太可怕了。

麵色鐵青的朱翊鈞揉著酸痛的太陽穴,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突然覺得冷風嗖嗖,便趕忙向著周圍看了看。

還好。

這裏是講武堂。

萬歲爺覺得踏實了不少,終於在萬曆十年的夏天,十九歲的萬曆爺開始麵對這糜爛的天下。

而此時。

武藝高強的講武堂侍衛快步走來,在萬歲爺耳邊俯首道:“陛下……申閣老求見。”

朱翊鈞好似沒有聽到,又好似在發泄著什麽,依舊低著頭,翻看著手中的奏報。

可苦了代理首輔申時行,在麵前苦苦等待了一個時辰,心中大叫著委屈,這可真是太冤了。

天子心中的悶氣,全撒到他這個代理首輔身上來了,他申某人才當了幾天首輔呀?

就算是有什麽彌天大禍,和他也沒關係呀。

這上哪說理去呀?

被諒了整整一個時辰後。

護衛才走了出來,向著申時行輕聲道:“申閣老請,陛下宣你覲見。”

申時行趕忙打起了精神。

忍著腿腳的麻木走進了講武堂。

可是一走進堂內。

上首。

怒不可遏的少年天子,便將手中的幾本奏報狠狠砸了過來,嚇得申時行趕忙躲開,然後本能的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天子暴怒。

委屈巴巴的申大人隻好匍匐跪地,勸諫了起來。

而上首。

又傳來天子盛怒下的咆哮聲:“撿起來,好好看!”

申時行無奈,隻好將那幾本奏折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塵,接著飄搖的燈光翻看了起來。

這竟是幾本廠衛記載的無常薄。

生死薄。

上麵記錄著幾個白蓮教首腦的生平,申閣老當時就嚇的一哆嗦,冷汗從額頭上涔涔冒了出來。

可是他。

還是覺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