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目光幽幽,在馮保和張簡修耳邊徐徐道來:“如此看來,我等要動這賈冕十分不易,不過沈某倒是有個辦法。”

頓了頓。

沈烈輕聲道:“其一,我等當奏請陛下頒下旨意,從各地調糧平抑糧價,以解燃眉之急。”

聞此言。

馮張二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對!”

從各地調糧,這確實是當務之急。

如今地震,旱災一起來了,設立在通州一帶的常平倉又燒了個幹淨,今年夏天的糧荒已成定局。

若廠衛和內廷撒手不管,便隻會苦了百姓。

肥了奸商。

更不能因為常平倉的被燒,影響了戚帥在密雲大營的邊軍整訓,以及宣大那邊李如鬆,馬林對韃靼人的用兵。

事關重大。

拍了拍桌子。

沈烈狠聲道:“絕不能讓這京城裏的糧商沆瀣一氣,趁著這場大火哄抬糧價,製造恐慌……”

馮張二人又點點頭。

這一幕卻顯得十分嘲諷,讀書人口中十惡不赦的廠衛內廷,卻在為了飛漲的糧價操碎了心。

而滿口大道理的大人們卻在發著國難財。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沉吟著。

馮保先點頭道:“去歲風調雨順,天下大熟,湖廣,山東,河南各地倉儲中存糧充足,就近調糧入京應是輕而易舉。”

他讚賞的看著這個晚輩。

說起來去年……

沈烈出奇招,用幾十萬隻雞鴨鵝大軍治理蝗災,將草原來的蝗蟲群牢牢阻止在京畿一線,讓兩淮,中原,山東免受蝗災。

到如今。

各地開始反哺京城。

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一旁。

張簡修卻惴惴不安道:“可調糧進京這法子……隻能解燃眉之急,非長久之計。”

沈烈皺眉。

又點了點頭。

想到了這京畿之地居住的百萬人口,每日消耗的糧食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倘若大小糧商沆瀣一氣,抱起團來……

非要和朝廷作對又當如何?

沈烈頭大如鬥。

到此時。

沈烈才明白當年張居正,馮保,李太後以及萬曆皇帝接收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爛攤子。

從嘉靖中期開始,隨著執行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海禁製度崩壞,倭寇入侵導致民間紛亂四起,朝局失控。

江浙,秦晉,蘇,魯,安徽……

各地士林集團紛紛崛起,以大量資本入侵各行各業,開始鯨吞天下財富,以至於黨爭四起。

從此大明進入了一個資本失控的瘋狂年代,大明出現的可不是資本主義萌芽,大明……

創造了資本主義!

弄不好。

最先創造資本主義和議會政體的荷蘭人,以至於後來的猶太人,大不列顛兒,都是在與大明通商的過程中。

偷學了大明的一整套製度!

畢竟那些西洋列強的製度和大明,簡直一毛一樣啊!

可是。

沈烈在心中疑惑了起來,咱大明和後世建立了日不落帝國的大英相比,到底差了點啥呢?

咱大明的天子也不比大英女王差呀,咱明軍名將如雲,打的同時代的歐洲強國荷蘭人,葡萄牙人,乃至於東瀛人哭爹喊娘。

這戰鬥力也不比大英龍蝦兵差呀。

可為啥人家歐洲列強,從荷蘭到西班牙,再到日不落,美利堅,霸權一個接一個的建立。

咱大明卻為何落到了亡國的地步?

不應該呀。

沈烈苦思冥想過後,那困惑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或許咱大明差了點無恥,差在了精英階層的集體墮落……

還差了個軍情六處。

又是一陣沉寂過後。

馮保幽幽歎道:“勢大不可製也。”

這位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三朝元老,揉著自己花白的鬢角和太陽穴,此時格外的痛苦。

他說的是張四維。

“這老匹夫……”

這大奸大惡之徒。

在內閣次輔的位置上整整隱忍了十年呀!

隻怕是。

早已經黨羽遍天下了。

氣氛有些沮喪。

可沈烈卻很快抖擻起精神,冷冷笑道:“馮公不必憂心,咱們廠衛,內廷再加上陛下,就算無法動搖張四維一黨,咱們還對付不了幾個奸商麽?”

一旁。

張簡修精神一振,忙道:“計將安出?”

對這個妹夫層出不窮的計謀。

他如今滿是期待。

沈烈眼睛一轉,便湊了過去,在馮保和張簡修麵前說出了一番話,如此這般,如此那般……

一條錦囊妙計便出爐了。

馮保和張簡修都聽傻了。

良久。

馮保摸了摸頭,這位三朝老臣覺得沈烈想出來的辦法,屬實有些匪夷所思,也上不了台麵。

張簡修卻忌憚道:“這能行麽?”

沈烈卻篤定道:“聽我的錯不了,他們做的了初一,咱們就做的了十五……就這麽幹!”

話音落。

一下子便將張簡修的鬥誌激發了出來,便咬了咬牙,狠聲道:“好,那咱們就狠狠鬥一鬥奸商。”

沈烈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此時天色已經到了黃昏,看著窗外照進來的絢爛霞光,饑腸轆轆的三人這才想起來,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了。

此時天色漸晚。

馮保便站起身,拍了拍有些佝僂的老腰,揮了揮手,意興闌珊的鑽進了轎子,帶著幾個小太監回宮去了。

而沈烈匆匆下了點麵條,與四舅哥秉燭夜談。

“哎。”

此刻。

張簡修實難下咽。

百感交集。

仍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這顆震撼彈有點大,讓這從小聰穎卻放棄了仕途,勤學弓馬武藝的張府四公子,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倘若張四維……真的包藏禍心。”

那這新政便岌岌可危了,大好局麵毀於一旦,而晉商必將勢大不可製,這時候他還不敢相信……

那無恥小人會對他張府下手。

靜謐中。

張簡修心中有些羞愧,說起來,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幹的也太不稱職了,這些年日子過的太安生了。

忘了居安思危這回事。

而此時。

借著搖曳的燭火,張簡修看了看自己的親妹夫,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還在大口吃麵條呐。

希望……

他的辦法真的能行吧。

一轉眼。

天亮了。

京城百姓在惴惴不安中,迎來了一個大晴天,端著麵盆,提著口袋的百姓們紛紛走出了家門。

走向了那大大小小的糧店,而各家糧店前早已排起了長龍,瞧著那漆黑緊閉的大門,高高在上的大招牌。

無助的百姓在忐忑中咒罵著什麽。

“這些……畜生!”

“小聲一些吧,這日子還得過。”

等到了糧店開門,耀武揚威的掌櫃將昨天的糧價擦掉,寫上了五十文一斤香米的今日價格。

大街上便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