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沈烈誇獎了一番,朱翊鈞略有些疲憊的在亭子中坐下了,一邊擦著汗,一邊捶打著自己酸痛的腿。

畢竟披著兩層甲騎馬衝鋒這事兒可不容易,對體力的耗費極大,讓他顯得有些氣喘籲籲。

隨著朱翊鈞緩了過來,拿起一塊桂花糕三兩口吞了下去,那稚嫩的眉宇間漸漸便露出了些許崢嶸。

他看了看沈烈,低低道:“正如你所言,瓦剌狼子野心,朕之意,本想叫戚繼光出兵狠狠將瓦剌揍一頓,可那些個文官偏偏推三阻四。”

說到阻止他出兵的那些文官,朱翊鈞便發出了一聲冷哼,莫名的肅殺之氣頓時撲麵而來。

看著少年天子眼中浮動的森森寒意。

沈烈心中一揪,趕忙將嘴巴閉上了,到底是天子呀,他說話時不經意間透漏出的寒意懾人。

讓沈烈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在心中大叫阿彌陀佛。

此刻沈烈可是知道什麽叫伴君如伴虎了。

這位爺剛才還笑容滿麵,可是下一秒便咬牙切齒的要殺人,便好似殺個人,就像是殺隻雞那麽輕描淡寫。

沈烈這時候又哪裏敢多嘴,隻好將嘴巴緊緊閉上,看著自己的腳尖,偷偷在褲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可朱翊鈞正在興頭上,便又恨恨道:“這滿朝文武,自上而下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便是戚繼光與他內外勾結,也敢對朕的旨意陰奉陽違……哼,你說這些狗東西該不該死?”

沈烈剛剛褪下去的一身汗又冒了出來。

皇上這是在罵誰呢?

自然是張居正。

麵對皇上灼灼目光的注視,沈烈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來,可是卻隻能施展出精湛的演技,臉色不動聲色,甚至還有一絲為難。

沈烈低著頭,輕聲道:“這軍國大事,草民可不敢胡言亂語。”

可是皇上立刻便不高興了,又冷冷道:“朕問你話,你隻管說便是,沒人敢治你的罪!”

一瞬間。

沈烈腦海中冒出無數個念頭,隻好硬著頭皮道:“那草民可就說了,或許……太師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話說完,沈烈便覺得不對勁了。

他感覺到有兩道森冷的目光看了過來,那目光灼灼好似兩把刀子,真讓人膽戰心驚。

很快沈烈耳邊,又響起天子陰沉的聲音:“怎麽,你也幫著他說話麽?”

沈烈忙道:“草民不敢。”

可朱翊鈞不理,依舊冷冷道:“哦,朕想起來了,你和張家的那位大小姐成天攪合在一起,想必是郎情妾意,正打的火熱咯。”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在心中輕叫了一聲。

壞了。

說錯話了!

得趕緊想個辦法補救。

此時沈烈一麵敷衍著,一麵盡力組織著語言:“草民不敢,草民覺得……皇上所言極有道理,若我大明上下一心,踏平瓦剌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話果然讓少年天子神色緩和了一些,又低聲道:“接著說。”

汗流浹背的沈烈急中生智,突然響起了一句經典名言,便脫口而出:“明軍無餉,有餉不可敵!”

此話一出,整個西苑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朱翊鈞微微錯愕,似乎被這句話震住了,周圍的番子,禦林軍也愣住了,開始認真的琢磨了起來。

這一刻似乎從大明天子,到禦林軍中的虎狼之士,都被沈烈這句名言帶入了某種迷思之中。

看著若有所思的天子,沈烈鬆了口氣。

此刻他腦海中靈光有一閃,便趕忙又道:“我大明天兵自然是無敵雄師,橫掃八荒隻在旦夕之間,隻不過……”

沈烈腦中清晰起來,又侃侃而談:“遙想當年,我大明太祖開國之時曾問計學士朱升,當如何平定天下?”

“朱升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由此才奠定了我大明一統天下的格局,所以說平瓦剌這事兒急不得,隻要我大軍糧餉充足,平瓦剌不難。”

這話說完。

朱翊鈞麵色又是一變,便開始在這亭台中徐徐踱著步子走動了起來,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一時間這西苑中,除了少年天子的腳步聲,四周圍便好似死一般寂靜,也不知過了多久。

朱翊鈞似乎想通了,心中的怨氣也散了,便向著沈烈溫和道:“明軍無餉,有餉不可敵,說的有理!”

他反複念叨著這句話,似乎越琢磨這話越是有道理,似乎隻是這一句話便道盡了明軍,甚至是整個大明帝國的症結之所在。

大明從不缺虎狼之士,缺的無非是錢糧二字。

隨著那陰沉的龍顏舒展開了,朱翊鈞又用灼灼目光在沈烈身上打量了起來,端詳了良久。

這位少年天子才又露出了略帶著憨厚的笑容,輕聲道:“朕沒有看錯人,沈烈你果真是個人才。”

沈烈心中發苦,忙道:“草民不敢。”

你是皇帝,你說的都對。

雨過天晴了。

朱翊鈞又變的和藹可親,沉吟著道:“朕之意,原本打算調撥一筆錢,將這西苑好生修繕一番,如此說來……這錢得省下來。”

沈烈忙道:“陛下聖明。”

沈烈挖空心思才應付了皇上的垂詢,小小的露了一臉,這個時候身上的汗還沒幹呢,便趕忙將嘴巴又閉上了。

畢竟言多必失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可是朱翊鈞卻正在興頭上,很快他又開心了起來,興衝衝道:“左右閑來無事,沈烈……你隨朕來,朕帶你去看一樣好東西!”

沈烈忙道:“草民遵旨。”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沈烈便落後一步緊緊跟隨著他,在護衛簇擁下向著不遠處的另一座庫房走去。

片刻後,西苑深處。

沈烈跟隨朱翊鈞,來到了一處位置十分隱秘的房舍前,房舍周圍長滿了雜草,那叢生的雜草隻見還有一些大鐵籠子。

這一路行來。

看著道路兩旁戒備森嚴的禦林軍,目光所及之處,看著草叢中那些鏽跡斑斑,還帶著倒刺的大鐵籠子。

沈烈不由得暗自心驚。

心中卻又一瞬間的恍然,這裏八成便是傳說中的武宗豹房,那些可怕的鐵籠子早已破舊不堪。

卻不是用來關美人兒的,而是……

真的是用來關豹子的,弄不好還是番邦進貢的野生豹子。

一行人在昔日的豹房裏停下了腳步,便隻見朱翊鈞揮了揮手,將一個東廠頭子叫過來吩咐了幾句。

一群彪悍的番子便快步上前,打開了豹房的門,將一個長條木箱子搬了出來,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木箱子。

沈烈微微錯愕,怎麽看著像是彈藥箱啊。

就在此時。

朱翊君命人將這些箱子打開,便又向著沈烈笑了笑,神秘道:“沈烈,你聽說過西洋火銃麽?”

沈烈假裝一愣,忙錯愕道:“草民從未聽說過此物,鬥膽請問陛下……何為火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