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卡位晉級的選手是唐遲, 票數118932。
唐遲的人氣其實很虛,粉絲也沒多少,在論壇和節目廣場幾乎查無此人, 很顯然,他的公司使了力,保住了他的名額。
唐遲激動的上台,摘掉麵具,熱淚盈眶地表達感謝,但台下鼓掌的人都沒多少。
大家心裏也清楚, 唐遲是靠公司走到今天的,他必須晉級,不然之前拍攝的廣告都打水漂了。
明照坐在台下,直到節目結束。
主持人宣布:“今天的直播到這裏就要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節目將進入最後賽程, 原創表演,選手將有一周的時間……”
這些話,明照通通沒聽進去。
手機源源不斷彈出新消息,但凡跟他接觸過的人,有他聯係方式的,紛紛發來慰問消息,明照根本回不過來,最後幹脆將手機靜音,不管不顧了。
人在越過一座昔日無法企及的大山後,隻剩下兩種情緒, 極端的亢奮,和脫力的空虛。
這兩種情緒在他身體裏來回切換, 將他全部思緒攪和成一灘泥。
按道理,節目還剩一個賽程,手機應該上交。
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跟明照要手機,在這一點上,寧衾很有始作俑者的自覺。
然而直播間剛關閉,就在其他選手和節目工作人員把目光投向明照時,突然傳來消息,說千燈河岸要求立刻帶明照離島。
千燈河岸的態度很堅決,不容拒絕。
這也正常。
綜藝節目將選手置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差一點就要人設崩塌,前功盡棄,而經紀公司鞭長莫及,隻能眼睜睜看著旗下藝人在懸崖走鋼絲。
這在以前,幾乎沒有發生過。
千燈河岸今年簽約的唯有明照一個年輕男藝人,足見其對明照的重視,《麵具之下》讓明照趟雷,確實是觸了經紀公司逆鱗了。
這次就連寧衾都不敢攔。
千燈河岸以最快速度,包下一隻小型遊艇,連夜將明照接到潿市,直接入住潿市鮮有人知道的高級私人會所。
明照坐在空無一人,燈火通明的房間裏,看著已經準備好的熱騰騰的飯菜和緩緩冒著熱氣的私湯溫泉,亢奮的情緒才逐漸平緩下來。
今天五點化妝後,他就沒再吃過東西,現在已經夜間十一點,他確實餓了。
這裏準備的東西很精致,也很可口,是他在參加節目之前都沒吃過的米其林級別的精品。
可惜現在也隻能暴殄天物了。
他實在沒有心情欣賞美食,囫圇填飽了肚子,就仰頭靠在椅子上,衝著暖黃色的天花板發呆。
之所以跟公司的人離島,是因為他不想麵對選秀基地的熟人,他猜,公司應該會跟寧衾談判,雙方確定一個和解方式,然後他再回去。
這個時間並不會太長,因為距離下次錄製,也隻有一周的時間。
明照心裏不是沒有怨氣的,他恨,他怨,他委屈,他傷心,但他心裏很清楚,越是發泄哭鬧,就越是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時至今日,他已經徹底走出了照片事件,今後沒人能利用這件事傷害他了。
《麵具之下》也好,檸檬台也好,以後都隻會成為他的助力,他合作的對象,向上的階梯。
現在的他,已經不會任性的將誰推開了,當然,他也永遠不會把他們當作朋友。
他想起唐寧夏曾經跟他說:“你的個性,落到這個田地我並不意外,但讓你成為珍貴和值得的,偏偏也是這個個性,把握其中尺度是需要終身修煉的東西,你和我們不一樣,這個平衡隻能你自己去尋找了。”
明照反問:“你們又是什麽樣?”
唐寧夏微笑:“我比壞人更狡猾,謝沂比壞人更心狠,可你要是變成我們這樣,謝沂大概要氣死了。”
明照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伸手解著節目組的統一校服。
扣子在他手中一顆顆解開,然後隨意搭在一邊的椅背上。
他站起身,脫掉最後一絲束縛,邁步走進了私湯池。
帶著淡淡藥香的溫泉水瞬間包裹了他的身體,將皮膚上夜風的涼意吞沒。
明照輕輕打了個顫,然後抱著膝蓋,安靜地坐了下去。
他應該跟明婉迎解釋一些事的,他知道媽媽肯定要急瘋了。
但他此刻還沒整理好措辭,讓明婉迎能輕鬆接受這件事。
所以他逃了。
這就可憐陶叔了。
陶叔跟他媽做了好多年的同事,關係一直不錯,今晚,大概要被他媽擾的睡不安生了。
其實還有謝沂。
他同樣不知道如何跟謝沂解釋。
幾天之前,他還感受到了朦朦朧朧的悸動,似乎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可謝沂知道他患有性冷淡,會怎麽想?
如果他告訴謝沂,他的病隻有謝沂能治,謝沂又會怎麽想?
最好別誤會他把人當作特效藥吧。
明照想著想著,眼皮開始變重。
熱氣氤氳的環境,極易讓人精神放鬆,剛才吃過的飯,也不斷抽調大腦的精力去胃間消化,他異常困倦。
就在他幾乎要徹底滑入水中時,房間門鎖響動了一下,緊接著,是皮鞋踩著木質地板的聲音。
昏昏欲睡的明照猛然驚醒,險些嗆了口水。
他雙眼滿是紅血絲,但也顧不及提神醒腦,隻能飛快扯過浴袍,整個披在身上。
下一秒,他看見了風塵仆仆的謝沂。
明照站在溫泉池裏,眼瞼顫了顫,呆呆地望著謝沂。
其實在離島的遊艇中,他不是沒想過謝沂會來。
他想,如果謝沂來了,那說明謝沂心裏有他。
現在,謝沂真的來了。
明照喃喃道:“你來了。”
謝沂看著濕淋淋,狼狽包裹在浴袍裏的明照,喉結輕微滾動一下,低聲說:“來之前我跟明姨說了,你不用擔心。”
明照明顯鬆了口氣。
有謝沂幫他安撫明婉迎,他省了很多事。
五分鍾之後,明照衝完了澡,將浴袍仔細係好,走出了浴室。
謝沂則在洗手台洗了把臉,此刻正坐在沙發上剝橘子。
明照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走過去,坐在了謝沂身邊。
他垂著眸,雙手撐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摳著,小聲喃喃道:“我沒想好該怎麽說……”
謝沂將一瓣橘子遞到他唇邊,目光沉靜地凝視著他:“那就不說。”
明照輕輕用嘴唇夾住橘子,略顯詫異地望向謝沂。
謝沂隻是摸了摸他濡濕的頭發,起身取了條毛巾過來。
這次,他坐的離明照更近了一些,兩人之間,大概隻有一拳的距離。
謝沂似乎完全沒有追問的意思,他目光微微上抬,將毛巾罩在明照滴水的頭發上,然後輕輕揉著濕發。
他的力道很輕柔,仿佛明照的每根頭發都值得珍惜。
不過謝太子爺顯然是沒為別人做過這種事情的,他的揉弄很容易讓頭發糾纏在一起。
但明照呼吸綿長,一動未動,隻是安靜坐著,讓謝沂給他擦頭發。
他們的距離如此近,他能嗅到謝沂手指上橘子的清香,他第一次覺得某種水果的味道如此沁人心脾,讓人心境安寧。
室內燈光是暖黃色的,照下來,顯得謝沂琥珀色的眼仁更加淺淡澄澈。
呆在謝沂身邊,他前所未有的踏實,仿佛此刻外界的喧囂,猜測,煽動,炒作都無所謂了,因為他相信,謝沂可以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謝沂的手指很長,骨節也十分漂亮,毛巾小心翼翼地擦過他的鬢角,拇指也不經意地擦過他的側臉。
明照眼睛眨了一下,一張潤紅的小臉從柔軟的毛巾下露出來,問:“怎麽深夜就過來了?”
謝沂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毛巾取下,放在一邊:“我控製不住。”
明照微怔。
他以為得到的回答會是擔心他出事,需要商討公關,想要詳細解釋之類的。
總歸該是和他有關的原因。
沒想到,謝沂的回答,是將這魯莽的現身,歸結成了他自己的問題。
謝沂輕喃:“我們不談公事。”
他頓了頓,手指輕撫上明照的臉頰,眼底隱隱發紅,“回國之前,我跟他們說,要給你任性的權利,明照,我沒做到。”
童年創傷,心理疾病,當眾羞辱,公開病曆,如非迫不得已,沒人想要經曆。
可明照最終還是獨自一人在台上,承受了所有磋磨。
他忍不住反複叩問自己,讓明照參加選秀是不是錯了。
他本可以讓明照進組拍戲,或許一開始不起眼,但總歸,積少成多,生活會平靜很多。
是他急於讓明照逆風翻盤,卻忽略了如寧衾那種人膨脹的野心。
明照凝著眉,眼前氤氳起水光。
他沒說什麽,隻是輕輕歪頭,就這樣,側枕在了謝沂肩頭。
他的位置,兩人的身高,讓這個姿勢變得恰到好處。
他就這麽枕著,將身子的重量交給謝沂,也將自己的情緒交給謝沂。
謝沂輕歎一聲,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背,如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著。
明照嘴唇微動一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去,緩慢地,沒入謝沂價格不菲的襯衫裏。
依舊是熟悉的雨林衫香,但又混合了夜風,海鹹,體溫。
自己最沒出息的樣子被謝沂看到了,他卻絲毫不覺得羞恥,反而這晚滲進身體深處的陰影,在慢慢消退了。
他不脆弱,不需要誰來給他權利,這條他選擇的路,他可以自己負責。
但他的確需要一個懷抱,謝沂的懷抱。
眼淚源源不斷,沾濕了他的睫毛,在鼻梁滑出一道亮晶晶的淚線。
過了很長時間,明照終於哭出聲,呼吸也愈加劇烈起來,他伸出雙臂,緊緊抱住謝沂的腰,如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援木。
“謝沂,我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