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重新露麵以來, 妝發最精致的一次。
麵具的長時間籠罩讓呼吸的熱氣不斷撲到臉頰，剛一摘下，微微有些泛紅。
明照漆黑的瞳仁反射著舞台光, 眼角微微有些睡眠不足的血絲，絨長的睫毛在能溺死人的漂亮眼睛上微不可見地扇動。
這樣一雙眼睛靜靜看著鏡頭，哪怕主人並未有過多心思，直播間的觀眾也有種被深情凝視的錯覺。
明照下意識抿了唇，細膩貼服的釉讓唇珠變得紅潤可口，下唇與下巴鏈接處, 有個淺淺的小窩。
明照的頭發不算短，多餘的發絲在腦後稍微夾了一下，亂跑的碎發被固定住，隻有鬢角的絨毛自由自在, 呈淺棕色慵懶地卷曲著。
憨然的小窩和柔軟的鬢角衝淡了他精致五官帶來的疏離感，讓人無端心生好感。
首次看到明照真容的觀眾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美人。
這張臉被分到平平組，簡直是比他沒有實力更大的騙局。
強烈的視覺衝擊讓大家暫時忘記了縈繞在他身邊的緋聞，就連直播間裏也沒誰率先提起兩年前。
“臥槽……好美。”
“所以真的是明照，就是那個明照。”
“太絕了……”
“在舔屏了！”
“顏控的天堂吧這是。”
“別管我了，很愛風塵美人。”
“這張臉拒絕一秒都是對美學的不尊重。”
“淪陷了，狼狽申請粉絲群中。”
……
寧衾環抱雙臂站在錄製現場的最後方，看到明照的臉時，她也情不自禁的心動了一秒。
兩年了，他身上那種青澀的，靦腆的氣質, 仿佛被時間磨成碎末，混在風裏散了。
取而代之的, 是個從容不迫，情緒平和，被苦難修剪得別有魅力的男人。
這種氣質很難得，仿佛看著他就會覺得安心，因為再難的事情他都經曆過了，你不怕他會被什麽打倒。
以前寧衾確實覺得明照是個好苗子，但那樣懵懂的少年她其實是看不進眼的。
但現在，明照身上複雜又矛盾的氣質，反倒讓他更迷人了。
如果連她都會有一瞬間的心動，恐怕明照的受眾群體，要比她預計的還要大。
想到這兒，她並不為自己接下來的安排感到羞愧。
捱到新天地，就獲得光輝璀璨的未來。
捱不過去，身後多的是翹首以盼的新人。
這很公平。
遠在京市的謝沂靠在公寓沙發上，穿著寬鬆睡衣，開著電視，正觀看節目直播。
他剛回來沒幾天，主要是劉長袂偷偷給他來電話，說洛世延那邊沒解決好，《烏鴉》項目暫時停滯了，唐寧夏似乎從來沒受過這種打擊，開始跟洛世延較起勁了。
劉長袂想讓謝沂想辦法，從別的渠道給洛世延經紀公司施壓，謝沂這才回來。
其實他心裏，更想在那邊陪明照。
他是進攻性人格，有些話說的朦朦朧朧，就那麽撂在那了，他難受。
可回來也是為了明照的資源，左右權衡，隻能憋屈自己。
他看著鏡頭裏的明照，扯起唇，慢悠悠喝了一口酒。
眾星捧月的小明星，是在他麵前害羞臉紅的繞指柔。
別太爽了。
錄製現場很安靜，就連一直興致高昂喋喋不休的主持人都沒有出聲。
這樣的安靜讓場內的氣氛變得很尷尬，明照將話筒向下放了放，輕吸一口氣，將唇邊的淡笑斂去。
他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眼神中卻沒流露出任何局促慌張的情緒，就好像現在的情況早就在他預料之中，他並不恐懼。
緩了一會兒，發現仍舊沒人發聲，他隻好再次舉起話筒，目光在場內掃視一圈，語氣閑適：“步履不停這個名字出自一部電影，裏麵有句話我很喜歡，‘人生就是不斷地失去，時間終將帶我們找到諒解的出口’。用這個名字，在某APP上唱歌作曲，確實成為了我當時的出口，所以就以步履不停這個代號來參加《麵具之下》了。”
他並不遮掩地提到了自己曾經需要出口的事實。
仿佛塵封落灰的舊書被人拾起，悄然翻動了一頁，經年的灰土撲簌簌掉落，撲麵而來的，是深沉的書香。
觀看直播的謝沂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
這些節目裏，總少不了剖心的橋段，到底還是要提起兩年前。
他知道這些東西還不算過去，至少在明照心裏，仍舊是傷疤。
可不提到的時候，傷口也不會疼，但在圈裏工作，這似乎是越不過去的坎。
月明珠警鈴大作，群裏號召一定要在明照講話期間控住彈幕區，不讓明照看到肮髒下流的黑子發言。
“好的哦寶貝，很開心你勇敢的邁出了這步，我們一直等著你。”
“明照也好，步履不停也好，月明珠喜歡的就是我們麵前這個人。”
“步履不停，隨心而行。步履不停，隨心而行，步履不停，隨心而行。”
“不是風塵美人，已經辟謠，拜托大家進超話看看澄清，謝謝。”
“請大家尊重選手，不要提及無關話題，謝謝大家了。”
“支持步步，現在是照照啦，什麽都好，椰寶永遠在。”
“CPF不看造謠，隻追真情，沒有黑料能傷害我們！”
“明照，很開心認識你，加油！”
……
明照的粉絲量確實龐大，幾大數據群同時號召控評，刷屏速度已經快到模糊一片。
明照就算趴在大屏上盯著看，都不可能看清一句造謠辱罵的話。
直播間也終於在瞬間爆發的數據量下光榮歇菜，卡蹦了出去。
明照舉著話筒的手微微頓住，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麽好。
粉絲對他來說，始終是種力量。
當初不離不棄，無條件信任給他帶來莫大的支撐，現在擔心他看到謠言拚命刷屏也讓他眼眶發熱。
在他心裏，成為明星最有價值的事情，甚至不是參演了多少作品，而是感受到無數素未謀麵卻熾熱無比的真心。
這是在其他行業，絕無可能得到的。
月明珠把節目組已經擴容過的線路衝崩了，後台措手不及地聯係平台處理，錄製隻能暫時終止了。
寧衾額上青筋跳了跳，終於吐出一句：“真牛逼。”
Y站官方微博很快道歉。
【@Y站官方微博：抱歉寶子們，小Y沒想到瞬時流量如此大，提前沒有做好準備，給《麵具之下》的觀眾帶來不便，深表歉意，目前直播間已經再次擴容，大家可以正常觀看節目了。】
@吃吃喝喝熱炕頭：“服了，直播做不好能不能倒閉啊，媽的老子正在舔屏，突然閃退了。”
@誰家廁所沒衝：“有事嗎有事嗎，我以為我手機的問題，卸載重裝還拔了兩遍WiFi！”
@追選秀的美女一枚吖：“能不能對流量有點預判啊，這就衝崩了，檸檬台沒給你明照脫水活粉數嗎？”
@sweet小照：“嘿嘿嘿，我寶貝好牛哇，原來這麽紅了哇，嘿嘿嘿我好開心，我們終於不用被人欺負了。”
@秦淩淩的乖女兒：“假的吧，他那點粉絲能崩？笑死，真資本的力量，連Y站都自降身價配合吹逼。”
@愛秦淩的小圈：“嗬嗬，老熟人啊，為什麽崩了呢，是不是怕罵他的人太多，刪不過來啊。”
@賀塵煙家的星兒：“小芹菜別挽尊了，人家四十萬投票活粉是事實，瞬時擊穿Y站容量有啥不可能的，再說就尷尬了。”
@愛秦淩的小圈：“賀塵煙絲爬牆不可恥，別帶著前擔粉籍給現擔出頭了。”
@賀塵煙家的星兒：“啊這，轉粉了咋地，笑死，粉圈就是來去自由啊，爺就是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啦~”
@Y站精神股東：“別在Y站下麵吵了，有種去直播間吵。”
……
直播間重新開啟，觀眾不斷湧入，在人數不多時，還依稀能看清幾句話。
“我進來了嗎？”
“進來了，沒耽誤事吧，一會兒看看錄播。”
“進來了進來了，服了明照的流量了。”
“好惡心，騙子，早知道是他我不可能pick。”
“嘿嘿，早知道長這麽好看，我早粉了。”
“後悔沒兩年前認識，那才叫搞養成，現在他明顯成熟了。”
“兩年前看過MJC男團選拔，沒PICK太嫩，現在喜歡了，好蘇啊。”
“確實，現在氣場強大多了，很難相信是這個年紀能有的。”
……
直播恢複正常，節目錄製也將繼續進行。
主持人姍姍來遲，走到明照身邊，親切地側著身子：“剛才你的粉絲把直播間都弄崩了，有沒有一點緊張？”
明照目光一搭：“還好。”
主持人深笑：“那粉絲們這麽熱情，這麽支持，你這次獲得人氣第一，有什麽想對她們說的嗎？”
明照微微張唇，隱約露出整齊潔白的齒尖。
他醞釀片刻，才輕聲道：“這段時間辛苦了，你們遭受的攻擊和嘲諷，因為我的身份帶來的困擾，我心裏都清楚，能堅定支持我，很不容易，謝謝你們願意去看沼澤深處的風光。”
主持人曖昧地笑笑：“哇哦，沼澤深處這麽美，當然有人愛看啦，既然粉絲們這麽好，那明照肯定要抽取幾位粉絲送上我們節目精心準備的大禮啦。明照有沒有做好準備，和粉絲們互動？”
明照勾唇輕笑了一下，沒有言語。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現在活躍的，歡快的氣氛，都是為了接下來的重重一擊。
跌宕的情緒起伏才更刺激，收視率也能更上一層。
此刻，謝沂的心情還是相對放鬆的，他兩指夾著酒杯，被手機震動幹擾了注意力。
他拎起手機瞥了一眼，是唐寧夏的一條消息——
【洛世延我能解決好，不用你插手。】
謝沂隻是掃了一眼，並不著急回複，他再次將目光落在屏幕上，明照已經選出了第一條粉絲留言。
@喝牛奶的小豬寶：“很喜歡你的音樂，期待你有更多更好的作品，未來可期。”
明照讀完，真誠的道了謝。
主持人打趣：“這麽可愛的粉絲，禮物肯定要給了吧。”
明照點點頭。
接下來的三條都沒什麽問題，有兩個是他的粉絲，一個是觀眾。
觀眾還苦口婆心地提了些建議，希望他成名後不要飄，不要耍大牌，用心創作作品，不要曇花一現。
建議明照也虛心接受，直到最後一條。
主持人下意識瞥了一眼寧衾的方向，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然而她很快就調整表情，笑眯眯地看著明照：“好，還有最後一次機會，看看輪到哪位幸運粉絲。”
明照卻不著急。
他抬眸望向主持人，定神了幾秒，沒說話。
主持人被他看的心裏直打鼓，唇角**了一下，小聲問：“怎麽？”
明照這才收回目光，輕描淡寫道：“沒事。”
主持人卻笑不出來了。
她隻能小心翼翼說：“那你喊停吧。”
明照將目光從彈幕牆上移開，隨意喊了句：“停。”
他知道，最後一次，無論他怎麽喊，都會是同一個留言。
@唐吉訶德戰風車：“有膽量承認自己是明照，有沒有膽量解釋兩年前的事啊？現在的粉是粉，兩年前的怨種也是粉哈，別跟我說什麽大V道歉，那些大V都能用錢收買，誰知道你花了多少公關費。IP地址在你宿舍沒得解釋吧，承認自己就是個精蟲上腦，賽時**，自毀前途的賤人很難嗎？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別騙人入坑了！”
留言一出，台上台下紛紛瞠目結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主持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她知道最後一條有安排，但她不知道安排的這麽刺眼。
她站在燈光炙烤的台上，卻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寧衾，可真狠。
這些話直接推到直播間上百萬觀眾麵前，根本不給人半點喘息的餘地。
從這一刻起，明照有絲毫的心虛膽怯，猶豫退縮，含混不清，都將迎來萬劫不複的結局。
哪怕業內最強的公關公司，也不可能當即給出滿意的答複。
或許隻有憤而離場，拒絕回答可解了。
幸好這些話滿是人格侮辱，不回答也是正常的。
而明照看完這段完整的留言，並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
這個ID他很熟悉，是這兩年孜孜不倦在他微博下辱罵的，曾經的粉絲。
緣分是挺無奈的事情，到來或終結，並不以人的意誌轉移。
人生就是不斷告別的過程，告別曾經的自己，告別殊途的同伴。
時間久了，委屈和憤怒不在，他選擇接納。
接納人性的複雜和幽暗，接納各式各樣的麵目。
明照頓了幾秒，緩緩抬起話筒，一字不差的將這段話讀了下來。
讀著的時候好像耳鳴，自己的聲音，以及入目的文字，都仿佛在另一個緯度，耳邊隻有持續不斷地，尖銳的鳴叫聲。
但他並不覺得遭受了巨大的傷害，這反而像是麻木。
時至今日，真正能對他造成影響的，隻有他在乎的，讓他心軟的月明珠。
堂吉訶德戰風車已經不是了。
可直播間裏的粉絲卻快崩潰了——
“我要殺了這個傻逼！操！”
“節目組是不是有病啊，選這麽喪心病狂的留言？”
“我心疼死了，我們那麽多粉絲愛意的表達，為什麽就偏偏選了她？”
“這人就是個瘋子，這麽羞辱人。”
“寶貝，寶貝，為什麽又讓你看到這些東西啊，為什麽啊……”
“怎麽辦，我們還是不能替你擋住這些汙言穢語，我好痛啊。”
“別讀！別看！別管她！不要相信！”
“你很好，你最好，你特別特別值得喜歡，還有我們愛你啊！我們都很愛你！”
……
京市，謝沂直接站了起來。
杯中的酒經不起巨大的衝擊，猛地躍出杯壁，灑在謝沂身前。
濕漉漉的酒精沾濕睡衣，別扭的黏在他的皮膚上，謝沂置若罔聞。
他死死盯著屏幕，瞳仁微微縮緊。
謝沂越是憤怒，就越是冷靜，他僅僅僵在原地幾秒，就拿起手機，撥通了明婉迎的電話。
明婉迎很快接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掩飾著：“謝沂，阿姨在忙，要不明天給你打回去好嗎。”
謝沂的聲音很克製，很涼，卻盡量耐心，放緩，聽到明婉迎的哭聲，他隻說：“明姨，別害怕，我會處理。”
明婉迎愣了愣，靜默片刻，也理解了謝沂的意思，她來不及思考謝沂為何會看明照的直播，隻低聲道：“阿姨替明照謝謝你。”
安撫完明婉迎，他通知助理訂今晚飛潿市的機票，同時告知CM集團法務部，做好撤回讚助，起訴檸檬台的準備。
直播現場。
明照仔細欣賞了一下台下選手的目光，焦急的，震驚的，看戲的，同情的，人性百態，倒還有點好笑。
如果他不是身處話題中心，他甚至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學習表演的機會。
這麽多真實的，豐富多彩的反應，可都太生動了。
明照回過神來，溫柔地笑了笑，他不想給在意他的人帶來太大的負擔，但他不知道，這個笑容，反倒格外讓人心疼。
他深吸一口氣，無奈地鼓了鼓臉。
終於做了決定，他甚至覺得如釋重負。
“一些人知道我的名字，是在兩年前MJC的選拔賽，當時我的成績很好，可突然出了意外，我被迫退賽了。這件事給我，我的親戚朋友，我的粉絲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也真切的讓我覺得，我的職業生涯幾乎終結。”
“很抱歉因我給大家帶來的麻煩，但我當初的確自顧不暇，毫無頭緒。”
“兩年過去了，我努力向前看，不被過往牽絆，可沒想到，還有人困在當年，走不出來。”
“既然命運讓我再次麵對，那我也願意順從，希望今天之後，困柩其中的人可以解脫，外麵有遼闊天地，浩瀚穹宇，不必在這裏浪費生命。”
明照停頓一下，身子微微向前，伸出手，衝著工作助理：“麻煩您將我的手機給我。”
這是直播開始前，明照私下交代過的。
助理左右看看，茫然無助，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但對上明照堅定的目光，她還是遲疑的，將手伸進包裏，摸出明照的手機，慢慢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