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咕嚕咕嚕,……

 潘家老頭兒一碗小米豆湯羹下肚之後,一連又要了三碗,並且又多要了好幾個雪白的大饅頭。

 畢竟,店小二方才也說過了,半老小徐娘就喜歡小魚,如今孟婆江中的大魚確實不好結網,至於孟婆江中的小魚確實攔不到人。

 沒想到,小米豆湯羹與大饅頭下肚之後,越吃越有味道,那麽索性就放開肚子吃一回飽食。下次多給半老小徐娘送一些小魚來即可。

 嗝,嗝,嗝,……

 就這樣過去了好一會兒以後,潘家老頭兒也終於真的吃飽了,還是這麽多年來難得的一次飽食。

 潘家老頭兒靜靜的等著,就等著半老小徐娘還回一個活潑亂跳的潘玉奴來,也很想再聽潘玉奴叫一聲“師傅”,又或者是“師傅傅”。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也已經過去了,潘家老頭兒先打了一個哈欠,這一些天來為潘玉奴忙上忙下,又上了年紀確實心力交瘁。

 潘家老頭兒一個不小心,居然就這樣趴在桌台上睡著了。

 沒過多久的功夫以後,恍惚之間,感覺全身如鴻毛輕輕而上浮,這一種感覺就是在上天。

 潘家老頭兒左右張馳之間,又見一望無際的都是茫茫的雲海。

 就在雲海的正中,卻突然發現有佛家四大天王、八大金剛。

 突然,從雲海正中淩空而下一道道九尺長、五尺寬的無聲雷影。無聲雷影首先擊中了八大金剛中的五位,一時因消雲散於無形。

 最後,青除災金剛使計化為一朵白蓮,才消去了無聲雷影。

 在這一道道突如其來的無聲雷影裏,大神金剛失去了雙臂,紫賢金剛哭訴著失去了青除災金剛。

 最為重要的是,佛家四大天王也受不同程度的重傷,持國天王正上氣不接下氣的為多聞天王療傷。

 就在這一個時候,廣目天王和增長天王好似發現來了生人,旋即怒目圓睜大喝道:“大膽凡夫俗子,膽敢覬覦天機,死路一條!”

 潘家老頭兒也怕無聲雷影,自然不想被無聲雷影劈得煙消雲散,更不想被廣目天王和增長天王捉住,一時驚慌失措又念著潘玉奴,隻顧著逃啊逃,逃啊逃,逃啊逃!

 雙腳踩著雲海像是踩著三尺厚的白雪“咯吱、咯吱”;又像是踩著一尺深的淤泥“噗嗤、噗嗤”,……

 突然,先是一個腳步踩空,而後兩個腳步踩空,緊接著又步步踩空,從雲海極速落入雲天之下,像是墜入了深不見底的無極之淵。

 潘家老頭兒在落下雲天之際,黑壓壓的什麽也看不見,入鼻隻聞到嗜血的氣味、還有越來越承重的氣息,胸口似有萬鈞大石;入耳呼呼的風聲中盡是鬼哭狼嚎。

 潘家老頭兒極其警覺,莫非這是掉下了陳莫地獄?不過,心裏還一直念叨著潘玉奴,即使要死,也得先看一眼活潑亂跳的潘玉奴。

 就在這一個時候,突然感覺在黑壓壓中,有什麽器物拉住了一身破爛的衣裳,難道這裏還有活物?

 潘家老頭兒忍不住念叨潘玉奴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玉奴,玉奴,玉奴,……”

 潘家老頭兒一時從夢魘中喊出了聲,急切睜眼,卻入耳潘玉奴聲聲疾呼道:“師傅,師傅傅;師傅,師傅傅;玉奴會網魚了,下一次,一定要網好多好多的大魚魚,……”

 潘家老頭兒見潘玉奴雖然臉色蒼白,身後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半老小徐娘,一時好似都明白了。

 一切好似都和夢境一樣。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有一些人活在夢裏,就好比那一些喝多了五石散兌酒的食客;有一些人隻活在這一個世道裏,就好似潘家老頭兒;更有一些人同時活在夢裏與這一個世道裏,興許就有半老小徐娘與潘玉奴。

 不過,半老小徐娘能被這一個世道裏的人稱之為人見人愛的活菩薩,確實也有幾分道理。

 可是,潘玉奴為什麽會成現在這一個樣子,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也永遠也隻能停留在夢裏了。

 況且,方才那隻是一個夢,夢中的事,又如何說得清楚呢?

 又多看了一眼客緣齋中方才熱嘲冷諷的食客,還是那一個個熟悉的麵孔,現在確實不是在夢裏。

 “玉奴,玉奴,天可憐見,你還活著,你終於又活過來了!……”

 潘家老頭兒自是欣喜若狂。

 潘玉奴一把捉緊潘家老頭兒粗糙的大手,喜慶又道:“師傅,師傅傅。玉奴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玉奴不但會結網打漁,有一天還會住進黃金樓裏,最後還能變成金黃色的一隻大蝴蝶,好美好美的蝴蝶,好美好美的大蝴蝶哦,……”

 潘家老頭兒一把擁過潘玉奴,激動不已道:“傻孩子,你這一個傻孩子,讓老頭子我說什麽好呢?傻人必有傻福、傻人必有後福!……”

 潘玉奴悠悠又道:“師傅,師傅傅,是客緣齋掌櫃救了玉奴,是客緣齋掌櫃救了玉奴的啦,……”

 潘家老頭兒點頭,長舒了一口氣息,萬分感激的盯住半老小徐娘,輕聲道:“多謝客緣齋人見人愛的活菩薩、多謝客緣齋人見人愛的活菩薩、多謝客緣齋人見人愛的活菩薩啊!哈哈,哈哈,哈哈,……”

 潘家老頭兒大笑聲漸止,而後漸漸的停止了出入的鼻息,最後一動不動的坐在了桌台邊上!

 潘家老頭兒喜極而終,就這樣死了。臨終前吃了一頓飽食,又見一直念叨著的潘玉奴“死而複生”,這一輩子值了,從此再無雜念。

 “師傅,師傅傅!師傅,師傅傅!師傅,師傅傅啊,……”

 潘玉奴聲聲疾呼,撕心裂肺。

 半老小徐娘見狀大為不妙,緊接著又極速上前,一邊輕探了一回鼻息,一邊又輕把脈象,之後一把拉過潘玉奴擁入懷裏,嘶啞著低沉的聲音又道:“玉奴,玉奴,玉奴呀,你家師傅先去黃金樓了!”

 “玉奴,玉奴,玉奴呀,……”

 “……”

 潘玉奴眉頭深鎖,一臉秋霜,緊接著仰頭哇哇大哭道:“師傅,師傅傅;師傅,師傅傅!你不能死,你萬萬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玉奴從今往後就一個人了,真的是一個人了,永遠都是一個人了,……”

 “師傅,師傅傅!師傅,師傅傅!師傅傅,玉奴還沒長大,……”

 “師傅傅,師傅傅!……”

 “……”

 半老小徐娘見勢如此,又極速與店小二使了一個遊離的眼色。

 店小二自是會意,抹布揚肩,極速奔過來,緊接著又平放下了潘家老頭兒,輕抹一雙老眼,麵上卻帶一點微微憂鬱的慈顏之色。

 “師傅,師傅傅呀;師傅,師傅傅呀;師傅,師傅傅呀,……”

 潘玉奴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早就驚動了閣樓上的陳靜與陳旭嫦。

 陳靜遙想一些往事,要是這一次不是張智所為,又如何能有今日之禍?張智該當殺千刀、斬萬劍!

 一切的一切,罪在張智一人。要是張智與張寡婦沒有那破事,又如何來搶潘家老頭兒的小魚?

 百事有因必有果。既然張智所為讓潘家老頭兒如今喪命於此,這一命就得用張智之命來抵。

 一命抵一命,天經地義!

 況且,這一些天來,不見劉一穀與陸修靜有動靜,也不見杜家人與皂衣差役有動靜,更不見孟婆郡中五鬥米道道士有動靜。

 如此反常之態,越漸蹊蹺,也越漸讓人心慌意亂。既然敵不動,那麽也是時候該引蛇出洞了。

 “嫦嫦,走,去張寡婦家!”

 “好,就依靜靜!”

 陳靜與陳旭嫦率先一閃身影從閣樓跳窗而出,緊接著又取了一些緊要之物,從客緣齋後院策馬一路狂奔,取道張寡婦家。

 店小五極速從客緣齋後院奔了過來,急切又道:“掌櫃的,純依香兒女俠與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這一次不是晝伏夜出了!”

 半老小徐娘眉頭深鎖,一雙眼皮卻如孟婆江波跳躍不止,緊接著長歎一聲道:“該來的,終歸也會來臨!擋也擋不住!罷了,罷了,罷了!天意如此,又能奈天何!”

 半老小徐娘徑直抱起潘玉奴,隔空與店小二厲聲道:“從今夜子時開始,客緣齋要關門七日。待七日之後,再開門迎客做買賣!”

 店小二聞言瞠目結舌,從來沒有過半老小徐娘這般陣勢,卡在脖子上的字眼,一個也說不出來。

 緊接著,半老小徐娘又與店小五道:“你趕快去喚來店小三與店小四。潘玉奴家的後事,這七天就由你們三人全權打理!可不許偷懶,可不許小了該有的一應排場!”

 店小五急切追問道:“掌櫃的,你呢?那你呢?……”

 半老小徐娘長舒了一口氣息,環視了一眾食客,又看了一眼店小二與店小五,鎮定道:“老娘我很久也沒騎驢了,也要騎一回驢了!做好該做的事,不要為老娘我擔憂!老娘我的命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