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漸暗了下來,乞伏不花與花無豔苦於逃命,一時又分不清東南西北,隻顧順著天光稍微明亮處、地形稍微寬闊處一路狂奔。

 乞伏不花與花無豔各自揮舞著彎刀,一路斬殺兩旁的荊棘,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不經意間,又與胡車烏蘇留下了蛛絲馬跡。

 逃啊,逃啊,使勁的逃!

 乞伏不花的氣息早如老牛,花無豔年幼許多,雖然上氣不接下氣,雙頰也映紅了一大片彩霞。

 花無豔扭頭回視,一時也不見胡車烏蘇跟上來,旋即長舒了一口氣息,緊接著往開闊處的一方青石上行了過去,悠悠道:“國主,先歇一歇,咱們先歇了一歇吧!”

 乞伏不花彎刀一收一旋之間,回頭之際,不見一個黑旗秦軍,緊接著長舒了一口氣息,往那一方青石行了過去,之後彎刀入地一尺,鎮定道:“夫人,你也歇一歇吧!”

 花無豔微微點頭。

 不過,乞伏不花與花無豔一路不分日夜南逃,早已饑腸轆轆。

 放眼過去,除了五指上的溫潤光華與地麵泛出的冷冷微光,以及彎刀上的一綹寒光之外,眼前就隻剩下草叢中的螢火之光了。

 花無豔破舊的衣襟,輕拭乞伏不花額頭上的汗跡,悠悠又道:“國主,前番你與白蘭花書信,眼下情勢如此,但願白蘭花不曾北返。”

 “乞伏國,國已不國,倘若白蘭花再入舊地,要是不甚落入歹人之手,反倒不美,天可憐見啊!”

 乞伏不花先是微微搖頭,而後輕歎一聲,緩緩又道:“哎,想來,老夫也真是一時糊塗啊。”

 “乞伏國亡了就亡了,秦始皇橫掃諸侯、一匡天下,亡了;漢武帝鐵騎遠征萬裏,還是亡了。從古至今,那有不亡之國?都會亡國!”

 “老夫年長如此,要是清苦一些的鄉民早都餓死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從不奢望,人都是會死的。要是逃不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確實不該讓白蘭花再擔驚受怕!”

 “夫人呐,逃難如此,你還惦記著她人的好,還惦記著白蘭花。雖然你比白蘭花還青春一些年月,老夫相信,白蘭花會喚你一聲‘娘’!”

 花無豔眉頭一舒,輕拭乞伏不花雙頰的汗跡,悠悠又道:“國主,卑妾早就心滿意足了。白蘭花雖比卑妾年長,可白蘭花不都一直喚卑妾‘二娘’嗎?卑妾這一個‘二娘’呀,怎麽說,‘二娘’也是‘娘’啊!”

 乞伏不花聞言自是感激,心寬如此、心善如此堪比美玉,危難之際常暖寒心,也算不枉此生。

 傳說妹喜亡夏、妲己亡商、褒姒亡周、賈南風亡晉,這一些都是胡扯。就似眼下乞伏國之亡,這怨得了花無豔嗎?一定怨不著!

 乞伏國中那一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文官武將,自然不會有錯,興許多年以後,又成花無豔亡乞伏國。

 從古至今,也沒有不亡之國,這一些捉刀寫史的讀書人,亦是江湖中常說道的:儒生以文亂法。

 乞伏國已亡,乞伏不花一時也不怨先前朝堂中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文官武將。

 畢竟,“八大天王”並世爭雄,本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

 況且,乞伏不花身後又無一個兒子,獨女乞伏白蘭花又遠嫁孟婆江南,再過一些年月,一定鎮不住國中的宵小,還是會亡國!

 “八大天王”並世爭雄,“八大天王”之國早晚也會亡國,無論孟婆江北,或者孟婆江北,原本是一國。

 眼下,見勢如此,乞伏不花一時也不想複國了,隻想一家人安安靜靜的活在一起,而後不問世事。

 “夫人呐,夫人呐,……”

 “國主,在,卑妾在!……”

 乞伏不花一時無言,一把捉緊花無豔雙手,放在掌心,但願此刻時光停止能千年、萬年。

 花無豔緩緩埋頭在乞伏不花膝蓋上,悠悠隻道:“天長地久。”

 乞伏不花眼中越漸溫潤。

 此時此刻,一來不見一個黑旗秦軍,二來又餓又累,隻要放鬆了警覺之心,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乞伏老兒,跑得可真快!……”

 “不能再讓乞伏老兒跑了!……”

 “捉住乞伏老兒有重賞!……”

 “……”

 突然,一綹冷風襲眉,遠方跳躍的火光與黑旗秦軍的疾聲呼叫,讓乞伏不花與花無豔一時驚醒。

 乞伏不花與花無豔見勢極速起身,之後十指緊扣,各自又斜持彎刀,往青石前方一路狂奔而去。

 可是,就這一奔,黑旗秦軍發現得更快,胡車烏蘇又跑得快,很快斜持著血跡斑駁的鴛鴦刀,一閃黑影就追上了乞伏不花與花無豔。

 “馬拉個巴子,跑什麽跑!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人都是會死的!還不如送與本將軍一個人情!……”

 “我呸,亡我乞伏國的敵人,此仇不共戴天!即使老夫被餓狼猛虎下肚,也比落在你手裏強!……”

 “胡車烏蘇小兒,花家人可不是你想欺負就能欺負的!……”

 “嘖嘖嘖,嘖嘖嘖。還拿花家人說事?自古都道: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鴛鴦刀殺了你,花家人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胡車烏蘇見隻剩乞伏不花與花無豔兩人,緊隨而來的還有一千餘眾黑旗秦軍,乞伏不花與花無豔必死無疑,勝券在握故意放慢步子。

 眼下又似貓捉老鼠,大凡貓捉老鼠,要是老鼠讓貓多費了心思,貓爪也會玩盡了手段才會下嘴。

 黑旗秦軍見胡車烏蘇的吵鬧,徑直一路狂呼著追了上來。

 火光越近,人影更明。映出了胡車烏蘇身後將校腰間的人頭。

 乞伏不花驟起一陣撕裂之痛,大聲疾呼道:“乞伏三傑,老夫的乞伏三傑,老夫的乞伏三傑啊!……”

 胡車烏蘇鴛鴦刀扛肩,仰頭大笑道:“曹孟德的典韋雖能,也比不過族中的胡車兒。乞伏三傑與典韋比起來,算啥?三隻土狗而已!”

 “乞伏不花,你死到臨頭,隻問你,是想橫著死?還是豎著死?”

 乞伏不花沒有理會胡車烏蘇,仰天長嘯道:“乞伏三傑,老夫對不住你們,老夫對不住你們啊!要是你們也學朝堂中滿口仁義道德的文官武將,還能活下來!如今跟著老夫,這,這都是跟著來送死啊!”

 “天傑弗斯突突,老夫對不住你;地傑出連達達,老夫對不住你;人傑叱盧沙沙,老夫也對不住你;乞伏三傑,萬年!……”

 胡車烏蘇見勢,自是惱怒,徑直鴛鴦刀一正,指著乞伏不花與花無豔,高聲疾呼道:“眾軍聽令:捉活的!既然老家夥還不想死,那就捉他送去長安,去長安活受罪!”

 乞伏不花自是大吃一驚,雖然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身為乞伏國一國之主,確實賴活不了。

 朝堂中那一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文官武將,另侍姚天王,也都還是臣子;而乞伏不花為一國之主,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大凡亡國之主,必定會受盡非人的虐待,還不如死了算了。

 此時此刻,乞伏不花自覺死不足惜,隻是苦了花無豔,即使最終會一死,死前也要保花無豔平安。

 乞伏不花領著花無豔奮力向前奔跑,又怎麽會知道前方的盡頭,確實就是突兀出去的斷崖。

 胡車烏蘇與黑旗秦軍又趕了上來,步步緊逼乞伏不花與花無豔。

 乞伏不花扭頭見斷崖下是深不見底的白霧,一閃溫潤的目光盯緊花無豔,花無豔自是會意。

 花無豔隻道:“天長地久。”

 乞伏不花自是明了,旋即雙雙往白霧中淩空一躍而下。

 胡車烏蘇自是惱怒,鴛鴦刀一收一旋之間,大罵道:“馬拉個巴子的,籠中鳥還想飛?沒門!眾軍聽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黑旗秦軍得令,火光四散如螢火蟲,很快就消失在斷崖前,從四方急尋乞伏不花與花無豔。

 乞伏不花與花無豔落下去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受了多少枝丫拍打,十指緊扣不曾放手,直到最後落地重重一擊,失去了知覺。

 待乞伏不花與花無豔雙雙醒來之際,天光已然大明,雙雙被平放在一家破舊的農家小院裏,全身無比疼痛,骨頭脫臼之處無數。

 在小院內,一家五口人正圍坐在一張破舊發黃的桌子上,桌子上方方正正的放著糕點一般的東西,乞伏不花認得,那是觀音土。

 桌上有一頭白發斑駁的一對古稀老人,中有一臉憔悴的中年夫婦,下有全無血色的總角小童。

 “吧嗒、吧嗒”的聲音,看來一家五口人已經吃了一小會兒了。

 乞伏不花極其吃力的,老淚縱橫疾呼道:“恩人呐,諸位恩人呐,不能吃土,萬萬不能吃土啊!”

 中年漢子見乞伏不花醒來,捉起兩塊觀音土,下桌道:“昨日夜裏,全家采土卻發現兩位傷重,咱們活不下去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來,咱們一起吃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