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儉玉盞緩緩輕放,這一些年來常在老王鏢局中出入,深知王僧虔的性子與王光明大有不同。

 王儉身為官府中人,也知一字半句之差的另有深意,旋即抱拳輕笑道:“二叔,你就別這樣見外了,一會是‘我兒’,一會又是‘侄兒’,無論‘我兒’也好,‘侄兒’也罷。我王儉就是你兒,天打雷劈也改變不了!”

 王僧虔低眉偷著樂了一回,王儉說的也是實情,養育之恩也是血濃於水,老天爺確實沒法改變。

 王儉一語倒也逗樂了張三與李四,張三與李四微微一笑如風吹過江波的漣漪,之後又緩緩平複了焦躁的神情,臉上又閃過一絲愧疚,在一眾小輩麵前發火實屬不該。

 王儉一時停歇了片刻,待眾人都平息了神情,環視了一圈旋即又道:“二叔,依我看來,親王二殿下咱們還得靠過去;至於老王鏢局這邊嘛,不是還有兩位大俠嗎?”

 “如此堪稱兩全。況且軍主、隊主都要去騎豬,神機營裏裏外外的一應大小事,第五刀也是好手!”

 “咱們江南王家可不似謝家,也不會步謝家後塵。三日後,騎豬大賽打足精神即好。即使再出幺蛾子,咱們也能滅了這幺蛾子!”

 王僧虔眉頭一舒,原本心中深處盤旋不止的一股鬱結之氣驟然消釋,一時輕清上浮氣淡神閑,旋即正身把盞輕笑道:“我兒大氣,有你這一句話,江南王家興旺不敗!”

 王儉倒也極其鎮定,旋即又玉盞滿沿一飲而盡,接著又道:“二叔,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既然劉府親王殿下與親王二殿下都要商議對策,神機營不能落下!”

 王僧虔倒也不挽留王儉,畢竟騎豬大賽在神機營舉行,眼下回去多在神機營尋幾處“破綻”堵上,三日後騎豬大賽也心安許多。

 “我兒,既然如此,二叔我就要攆你回神機營了!正事要緊!”

 “二叔,看你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即使你挽留不攆,我也該回神機營去了。”

 “我兒,三日後神機營見!”

 “二叔、各位英雄豪傑、女中豪傑,三日後神機營再見!”

 王儉轉身窸窸窣窣就走了。

 陳靜旋即正了正身子,接著理了一理全身行頭,越女劍早已似夏侯子蘭那般纏上了白紗破布頭。

 “少主,如今兩位前輩三日後要騎豬,自當養精蓄銳。老王鏢局有夏侯子蘭,必定也無人來滋事。”

 “眼下,禦史台興許還不知道本穀主已回了孟婆江南。正好,本穀主想夜闖禦史台一探究竟!”

 王僧虔先是與張三、李四麵麵相覷之後,接著又瞅了一眼吃驚的夏侯子蘭,旋即說道:“穀主,夏侯子蘭也隨你一同前去,如何?”

 夏侯子蘭旋即把劍抱拳道:“是啊,穀主。多一個人,也就多出了一分力量!況且,兩位前輩還在老王鏢局府中,一時必無大礙!”

 陳靜緩緩透過麵紗鬥笠,明白王僧虔與夏侯子蘭一番好意,還是直言謝絕道:“無關緊要,本穀主一個人來去都習慣了。前幾日,在‘十山八寨’受獨孤老婆婆指點,馭劍能破丘穆陵良道家印記,譚中天的刀無論有多快,都不在話下。”

 王僧虔一陣唏噓,旋即又不得不抱拳說道:“既然穀主功夫又有了長進,確實可喜可賀。不過,潛入是非之地,還得小心為上,相比而言三日後騎豬大賽更為重要。”

 “去去就回,去去就回。不必為本穀主過多擔憂。夏侯子蘭大俠需好生守住老王鏢局,……”

 陳靜話未說完,已經轉身離開了四人,留下四個男人一臉茫然。

 老王鏢局外朗月星稀,陳靜一道白影疾行如風奔去禦史台。駕輕就熟很快就尋到了禦史台不遠處。

 燈籠雙高掛,月影落飛簷。

 皂衣遊影步,腰刀森中陰。

 禦史台前兩排大小差役警覺如鷹,‘十二飛鷹’府前左右遊走張望,生怕飛進去了一隻多餘的蚊子。

 陳靜在禦史台對麵街頭巷子處戛然止步,旋即又返身繞過了幾條巷子,低頭緩緩步去禦史台後院巷子外,接著身子突然一沉淩空一閃白影,劍鞘虛晃一點,極速又一個後空翻潛進了禦史台院牆內。

 前門光亮戒備森嚴,後院陰暗疏於防備,如此正合陳靜心意。

 陳靜在院牆內極速又一個左步右行、右步左行的身影,遇假山石就靠假山石一立、遇立柱就靠立柱一貼、遇大樹幹就立大樹幹一站。

 讓陳靜沒想到的是,禦史台府內不是一般的大,而是非常大,樓台亭閣多林立、曲徑通幽連石橋、就連鵝卵石鋪成的小道邊上都是各色稀奇古怪的異域花朵。

 陳靜自以為:譚中天姓譚,又非異域外邦,如何有這般不同於孟婆江南大戶的嗜好,確實可疑。

 方才,賀蘭雲青又說此譚中天非彼譚中天,更是疑點重重。

 陳靜越想越有興致,眼中驟現渴望之光,旋即一道白影往樓台亭閣中人多且光亮的地方緩緩靠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一呼一吸,再一呼一吸,……

 突然,從一間鏤空窗花屋子裏傳出了一陣奇怪的叫喚聲,從窗花上映出了一綹又一綹或明或暗的跳躍光影,那必定是風口中的燭台。

 陳靜警覺的瞅了一眼四周,劍鞘虛晃一點,淩空又一躍,之後側空翻極速伏上了青瓦琉璃台,旋即又緩緩揭開了一片瓦台。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總算明白先前蘇、揚二州兩個讀書人為民請命在禦史台被酷刑致死。

 這一間屋子竟然是禦史台私設刑堂之地:各種奇形怪狀的彎刀、各種大小不一且長刺鋒利的狼牙鉤錘、爐火中一排大小長短不一且火紅的鐵棍銅牌越見嗜血,……

 屋子正中飛梁下的一根圓木上綁住一個血跡斑斑且**上身的漢子,漢子兩邊左右各立了六個禦史台皂衣大氅的差役,漢子前方背對陳靜坐著一個皂衣大氅身影。

 此時此刻,一個差役拱手對坐著的皂衣大氅身影輕聲說道:“譚大人,這一個該死的家夥,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如宰了他算了!這不就是在浪費譚大人的時間嗎?”

 陳靜聽這一個差役如此說來,那眼前這一個背對坐著的皂衣身影就是禦史台禦史大夫譚中天了。

 先前,多次聽“十二飛鷹”之首蕭道成無意之間說過,譚中天很忙故而深居簡出。原來禦史台私底下還兼顧廷尉的差事,果然很忙。

 五花大綁的漢子耷拉了腦袋,看樣子好似剛受了酷刑:一堆亂發如荷葉上的水珠滴滴落下;一截又一截鬢發與胡須濕漉漉成一綹。

 “譚大人,這一種法子忒有趣,就隻用一大瓢水,就讓這家夥溺水成這樣,還真省了不少物力!”

 譚中天正了正身子,旋即又大氅一拂,輕聲說道:“小心一點,弄醒他,本官就不信這一個邪!”

 一個差役旋即挽起了袖子,一把捉起了一坨濕漉漉的破棉頭;另一個差役取了一塊巴掌大的鐵棍銅牌齜牙咧嘴的往漢子麵前走去。

 譚中天輕輕打了一個響指,接著又輕聲說道:“來呀,安排。來呀,安排。來呀,來呀,安排!”

 濕漉漉的破棉頭猛烈如風雪一把貼上了漢子的口鼻,鐵棍銅牌極速如風貼去了漢子心窩處。

 滋滋,滋滋,……

 五花大綁上的漢子身子骨一陣僵直,接著眼球急劇放大,額頭上極速滲出了一綹又一綹汗流。

 張口不能言,掙紮不能動!

 使鐵棍銅牌的差役見漢子已然清醒過來,極速拔回了鐵棍銅牌,緩緩又把鐵棍銅牌放進了碳火中。

 漢子胸腹之間驟起一大片烏青的血瘀,心窩處赫然留下了一個血跡斑斑且支離破碎的一個“囚”字。

 另一個差役緩緩拿下了濕漉漉的破棉頭,一邊譏笑道:“我說大人啦,你與譚大人同朝為官,隻要從了譚大人,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

 “自古都道:富貴險中求。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受了這麽多苦,最後誰又會記得你的好處?”

 “大人,你可得想清楚:隻要入了禦史台,不從了譚大人必定: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譚中天緩緩起身,一邊捉回了差役手中那一坨濕漉漉的破棉頭,一邊又與漢子輕擦了一回汗流,接著緩緩說道:“大人,無非讓你在三日後騎豬賽上做一些手腳,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你為何一根筋呢?”

 “你要知道,隻要從了我譚中天,以後保證你官運亨通,並且銀子什麽的,通通不在話下。”

 “大人,你身為讀書人,讀書人讀書最後無非都是為了做官,做官無非就是為了銀子!”

 “你看,眼下你這就是與銀子過不去了;與銀子過不去就是與榮華富貴過不去,實在可惜了啊!”

 “讀書人都說:達則兼濟天下。首先你得有銀子,才能兼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