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溪鎮有出租車, 但非常少，那些出租車基本上跑的，還是長溪鎮到崇安市這樣遠程。
鎮上的人需要代步, 基本都是叫一輛三輪車。
早些年這些載客的三輪車都是人力的，最近人們會買電瓶三輪車開，或者在原本的三輪車上加裝電瓶，這樣就省力很多。
季衛言找了一輛三輪車，讓人把他送到蘇家。
他跟著蘇向揚回來已經有段時間了，村裏人對他的好奇勁兒降下去不少, 再加上他一直不怎麽跟村裏人打交道，也就沒什麽人找他說話了。
不過今天蘇家門口聚了一大堆人，大家瞧見他, 少不得又一次看過來。
季衛言見狀, 加快速度進了屋。
蘇家門口聚攏的人，是來周英英閑聊的。
這段時間周英英這裏沒活兒了, 村裏的女人就閑了下來，她們也沒什麽地方去，就到處串門, 來的最多的就是周英英這裏。
主要是之前天天來, 都習慣了。
這會兒，她們用陶瓷碗泡了茶, 坐在各自的凳子上，一邊吃瓜子花生, 一邊聊村裏發生的種種事情。
比如誰家的孩子打工回來了，誰家的孩子要結婚了, 誰家添了個孫子之類。
蘇向揚和周英英其實沒有陪著她們, 但她們一點不在意, 繼續聊著，村裏的老大爺老大媽，就也被吸引過來。
年輕的男女基本上不會參加這樣的活動，至於中年男人……他們普遍三三兩兩，聚攏了在打牌。
蘇向揚對村裏人聚一起閑聊這事兒早就見怪不怪，怎麽說呢，十幾年後很多人回鄉時看到坐在村頭聊天的大爺大媽，就是這些人。
那時候他已經不回來了，但跟同鄉也不是完全沒了聯係，說不定那時，他也是他們的談資之一。
至於談的是什麽，跟他沒什麽關係，反正他們說他們的，他過他的。
“衛言，你回來了？”見季衛言從外麵進來，正在殺雞的蘇向揚笑問：“你買了什麽？”
“我之前給蘇哥你買了一台電腦。”季衛言從包裏拿出他買的筆記本電腦，然後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送禮物的好時機——蘇向揚手裏正拎著一隻剛被抹了脖子的雞！
不過緊跟著，季衛言就看到了蘇向揚開心的表情，蘇向揚還誇獎起來：“衛言，你真的太貼心了！我正好想要一台筆記本電腦！這禮物我非常喜歡！”
季衛言沒忍住就笑了，之前因為見到文助理而升起的那點不愉快瞬間煙消雲散。
蘇向揚這時候還對在旁邊洗菜的周英英道：“媽，你看，衛言他給我買了個電腦！”
周英英也笑著誇起來。
季衛言覺得這電腦買得太值了。嗯，仔細一想，之前蘇向揚給他買電腦的時候，他好像也跟《新兵營》劇組的人炫耀了一番。
蘇向揚這時候又道：“衛言，為了感謝你，我今天晚上做燒雞公給你吃。”
季衛言問：“這隻雞不是要明天祭祖的嗎？”之前蘇向揚買雞的時候是這麽說的。
蘇向揚道：“沒事，明天讓我媽再去買一隻就行，等我把這隻雞收拾好，就去做燒雞公給你吃。”他們本地的菜色都比較普通，但這幾年從外麵傳來很多菜，比如酸菜魚燒雞公之類，一下子就流行起來。
周英英沒忍住道：“你明明是自己饞了，說的倒是好聽。”
“我才沒有饞，我這都是為了讓你們嚐嚐我精湛的廚藝。”蘇向揚把雞放在一個搪瓷盆裏，讓季衛言往裏倒熱水給雞褪毛。
蘇向揚不怎麽熟練地收拾了那隻公雞，又將之剁塊。
現在沒有智能手機，他不能跟著視頻學做菜，就自己隨便做了，反正就算做不成燒雞公，他家的大鐵鍋燉出來的公雞，也不會難吃。
剛把雞下鍋，外麵有人進來：“季衛言，外頭來了個人找你。”
“找我？”季衛言有點驚訝，他認識的人很少，那些人就算要找他也會先給他打電話，不會直接找到這裏來：“是誰？”
“不認識，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是開車來的，看著像個大老板。”進來傳話的人道。
季衛言心裏升起不太好的預感，轉身對蘇向揚道：“蘇哥，我出去看看。”
蘇向揚道：“可能是有人想給你遞劇本……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蘇哥，我先去看看。”季衛言說完，就離開廚房往外走。
蘇向揚家門口坐滿了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一群大爺大媽中間，被這些大爺大媽追問，顯得無所適從。
季衛言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爺爺很喜歡的一個侄子，季賢成。
他爺爺對他很不好，對季賢成卻非常好，他們會大方地給季賢成錢，熱情地招待季賢成。
剛死了父親，搬去跟爺爺奶奶住的季衛言嫉妒過，但後來他就沒有這樣的情緒了。
當他不在乎他的那些家人，他們自然也就沒辦法傷害他。
不過季賢成出現在這裏……他的爺爺奶奶來找他了？
沒想到他們今天，竟然會紮堆了來。
確實是季爺爺和季奶奶來了，他們是親自來的。
他們不是項嶽紅，沒查到季衛言的手機號，也就沒辦法給季衛言打電話，但是季衛言的住處他們在打聽一番了之後，還是打聽到了，還拿到了照片。
老兩口帶著兩個保鏢還有季賢成，坐一輛商務車來找季衛言，結果鄉下的路太窄，商務車被路邊的枝條刮出很多痕跡就算了，等他們的車開到蘇向揚家門前的路上……
跟他們拿到的照片一模一樣的房子門口，坐滿了人。
季爺爺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找上門去，把季衛言帶走順便教訓一番蘇家人，但人家門口那麽多人……
真要鬧起來，恐怕整個村子的人都會知道他們季家的那點事情。
而且他們了解他們的孫子，這孩子就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以前這孩子做錯了事情他們當爺爺奶奶的教訓一下他，他能反過來跟他們對打！
要不是保鏢聽他們的，他們指不定就被這孩子打傷了。
季爺爺季奶奶沒下車，他們讓保鏢把車停在周英英新建的倉庫邊上，又讓季賢成去把季衛言找過來。
幸好，沒過多久，季賢成就把人帶來了。
季衛言在商務車旁邊站定。
“季衛言，上車吧，你爺爺奶奶在裏麵等你。”季賢成道。
“我就不上去了，你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季衛言道。
上車幹什麽？他要是上了車，這車一發動……誰知道這些人會把他帶去哪裏？
他之前見到邱睿軒的時候，覺得邱睿軒跟自己有點像——邱睿軒的父親也喜歡插手邱睿軒的生活。
但邱睿軒又比他好了千百倍，至少邱成不會把自己所有的人生，所有的希望全都投射到兒子身上，逼著兒子如何如何。
邱成就隻是有點溺愛兒子。
他的父親，他的爺爺，其實都是很失敗的人，他們心心念念覺得季家如何厲害，一心想要恢複季家的榮光，卻又一點本事都沒有。
比如他父親，好好的廠子到他父親手上差點被折騰破產，到了他媽手上，又起死回生了。
瞧瞧，他父親多失敗？多沒本事？
之後，這個失敗的男人逃避出去工作，美其名曰在家帶他，然後就把所有的負能量，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傾倒在他身上，還把自己的人生壓在他一個年幼的孩子身上。
他爸就是一個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怕他脫離掌控，就一直壓榨他控製他。
幸好他從小就是個叛逆的人，不肯乖乖聽話，不然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真的是在外麵待久了，越來越沒有教養。”車窗被打開，季爺爺的臉露了出來。
季衛言嗤笑了一聲，他爺爺跟他爸，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
“上車！”季爺爺臉色變了。
“我不上去，你們要是敢用強硬手段，我就喊救命。”季衛言說完，看了一眼身後。
蘇向揚家門口的大爺大媽，全都好奇地看著這邊，要不是季衛言一向冷淡，來找季衛言的看著又像是有錢人，他們肯定早就上來搭話了。
不能小看大爺大媽自來熟的本事。
季爺爺看到那些人，還真不敢做什麽：“小畜生……”
“老畜生。”季衛言非常平靜，他以前害怕他們，但如今卻已經不怕了。
季爺爺氣得渾身發抖：“你真的越來越不像樣了，在外麵跟人鬼混學了一堆壞習慣……”
季衛言就知道，這老頭拉拉雜雜的肯定又要說這些毫無營養的話。
他懶得跟他們吵架，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要是再說，我就喊人了。”
季爺爺的聲音被堵在了喉嚨裏。
季衛言又道：“你們最好安分點，別來找我，也別找我的麻煩，不然我就去找媒體，告訴他們我是季鴻星和項嶽紅的兒子，我爸是一個變態，我爺爺也是個變態，天天虐待我……”
“你胡說什麽！”季爺爺怒吼，偏偏又不敢太大聲，隻能把聲音和怒氣全壓下。
“我有沒有胡說你們自己清楚。我現在是個明星，喜歡我的人非常多，我還沒有成年……我跟媒體說你們虐待我，他們肯定會相信。畢竟我家要是好好的，我為什麽不當個快快樂樂的富二代，而要跑出來拍戲？”季衛言笑了：“我會告訴他們，季家全是齷齪，從根子上就爛了，你們全都是衣冠禽獸……對了你們不是總編造我的罪名誣陷我嗎？應該不介意我跟著學？我可以多編造點罪名安你們身上，到時候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跟你們劃清界限。”
季爺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季衛言又道：“你們也別想傷害我，或者把我抓回去關起來什麽的，我現在很有名，我還有很多朋友，我要是消失了，他們都會去找我，也肯定會報警。而且我身邊有我媽的人，文助理上午還來找我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季爺爺聲音顫抖。
季衛言道：“我不想幹什麽，我就是惡心你們，不想再見到你們。隻要你們不來插手我的生活，我什麽都不會做，但你們如果對我，對我身邊的人做點什麽……你們不是總說我是個瘋子嗎？我會發瘋給你們看。”
一年半以前，他隻能靠傷害自己，來逼迫項嶽紅離開。
畢竟那時候的他如果被項嶽紅帶回去，就又成了一個無力反抗的學生，他跟媒體或者警察說點什麽，項嶽紅一句“孩子跟家裏鬧矛盾胡說八道”就能糊弄過去。
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但現在他好歹是個明星了。
他不再依靠家裏生活，他有了自己的事業和人生，也就有了反抗的資本。
“衛言，你到底怎麽了……”季奶奶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季衛言壓根沒理她，轉身就走，沒一會兒，就來到那群大爺大媽中間。
這些人好奇地跟季衛言打聽起來：“季衛言，他們是什麽人？”
“他們來幹啥的？”
“那車很貴吧？”
……
季衛言道：“他們就是想找我拍戲。”
大爺大媽們頓時羨慕了。
另一邊，季爺爺看著季衛言被那群穿著土到渣的衣服的農村人包圍，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這跟他來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他能把季衛言帶回去，他以為季衛言在外麵吃了苦頭會跟他求饒。
可實際上呢？季衛言反過來威脅他們。
而他們，也確實被威脅到了。
要是季衛言真的跟媒體胡說八道，媒體會怎麽想他們？
至於把季衛言關起來……以前他們可以隨意對待季衛言，是因為項嶽紅不管，但現在情況不同，之前項嶽紅找過他們，是不讚成他們把季衛言帶回家的。
他們竟是對季衛言無可奈何，季爺爺氣急：“這小畜生！他就是個瘋子，要不是他，他爸也不會死……”
但他除此之外，卻也毫無辦法，隻能讓保鏢開車離開。
不過等回到家中，季爺爺還是對季賢成道：“你安排一下，一定要讓人接近季衛言，把他勸回來！”
他就這麽一個孫子，再怎麽生氣再怎麽罵，也還是想讓人回來的。
季賢成答應下來，又跟季爺爺要了一些錢。
今天見到的情況，讓季賢成的心裏又升起一股野心來，想要弄到自己三伯手上的股份。
另一邊，季衛言在自己爺爺乘坐的車子離開後，就進了屋。
蘇向揚已經開始燉那隻公雞了，屋裏彌漫著濃鬱的香味，季衛言聞到這香味，心情瞬間就好了。
“衛言，快來幫忙燒火。”蘇向揚招呼季衛言，他是在土灶上燉的雞，缺一個給他燒火的人。
季衛言應了一聲，來到灶台後麵幫忙燒火，順便抱怨：“蘇哥，竟然有人想讓我免費給他們拍戲，真是想得美。”他隨意說了幾句，把他爺爺來找他的事情糊弄了過去。
蘇向揚做的燒雞公不太辣，但特別下飯，他們一家吃出了一身汗，還剩了一些，明天可以下麵條吃。
也是這天晚上，文助理跟項嶽紅做了簡單的匯報，把季衛言寫的信給了項嶽紅。
看到季衛言寫的信，項嶽紅勃然大怒：“他有本事就一輩子別回來！”
文助理欲言又止。
“他這是翅膀硬了，不把我當回事了！”項嶽紅大口喘氣，同時注意到了文助理的表情：“他是不是還說了什麽？”
“項總，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文助理麵露遲疑。
項嶽紅道：“你說。”
文助理道：“項總，平常人家的孩子，就算叛逆也不會一出去就不想回家，季衛言他對回家這麽排斥，是不是他在家裏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項嶽紅道：“他能遇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她兒子小時候，季鴻星都不幹別的，專心致誌陪孩子教孩子，季衛言那時候就像個小王子一樣，還多才多藝。
隻是這孩子到了小學高年級就叛逆了，開始不聽話。
她知道季鴻星，還有孩子的爺爺奶奶，會給孩子一些教訓，季衛言也曾跟她告過狀，但她不覺得那有什麽問題，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小時候可沒少被父母打。
“季衛言說他被虐待，被辱罵，被餓肚子。”文助理道。
“他脾氣那麽大，又有誰能虐待他？”項嶽紅皺眉——季衛言從頭到尾，就不像個被虐待的小可憐。
文助理道：“可要是沒什麽事情，他為什麽不願意回來？我家那孩子調皮被我抽了，第二天又笑眯眯湊上來喊媽。”
“這孩子天生冷心冷肺的，他爸死了他一點不傷心……”
“可是項總，季衛言對那個蘇向揚很上心。他片酬不少完全可以住好點，卻還願意回鄉下去住，願意陪著他們去菜市場買雞買鴨……項總你以前一直說他不聽話不肯學習，但是我們的人跟劇組打聽了，劇組的人都說他特別努力，不僅會把劇本背熟，沒自己的戲份的時候還會在旁邊做卷子……”其實文助理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季衛言真要像項嶽紅說的那樣不堪，為什麽離開家之後，會變得那麽出色？
不是說他叛逆嗎？他在蘇家住著，怎麽就一點不叛逆？
這孩子明明特別好養活，那些跟他一起拍戲的人，都覺得他一定是個窮苦出生的可憐孩子。
文助理對項嶽紅忠心耿耿，她也是怕項嶽紅再這樣下去，真把好好的孩子給丟了：“項總，季衛言都考上省重點了，他成績一直很好吧？他到底哪裏不聽話了？需要挨打挨餓？我家那孩子的成績跟過山車似的，偶爾還會捧個及格回來，我也沒打他，抽他是因為他半夜爬起來摸黑玩電腦把自己搞近視了！都這樣了，我也沒舍得真抽，拿報紙抽的。”
項嶽紅一心撲在事業上，她是真的沒管過季衛言。
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她身邊跟她一起拚事業的男人，也都顧不上家裏，有時候自家孩子上幾年級都搞不清楚。
最多就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的妻子在照顧，而她的孩子，是她的丈夫在照顧。
但她丈夫做的，比那些人的妻子做的還要好，那些人常說他們的孩子被妻子慣壞了，挑食愛哭一堆毛病，但季衛言從小就跟小大人似的乖巧懂事。
因為這個原因，她丈夫死後，季衛言那麽冷漠，她還有點難受，季衛言後來愈發叛逆，她也覺得這孩子有點問題。
但如果孩子沒問題呢？
不說別的，當初季衛言才小學，他幹了什麽，季鴻星要打斷他的胳膊？季鴻星說是孩子不聽話跟他對打他失了手，但他一開始又為什麽要打孩子？
項嶽紅能管理那麽大一個公司，她從來都不是個傻的，隻是有些事情，她之前沒用心。
但此刻，她突然被驚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