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005年, 這個時候長溪鎮有私家車的人並不多，但大家已經不像九十年代的時候那樣，輕易不離開鎮子了。
今天是國慶假期, 鎮上很多人都選擇去市裏玩或者逛街，這就造成了前往市區的公交車特別擠。
蘇向揚他們上車比較早，搶到了座位, 但最後上車的幾個人就沒有座位了，被蘇向揚認出來的章銳辛就是沒座位的人之一。
頭發略長，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年輕導演臉上滿是疲憊，他背上背著個大包, 懷裏抱了個大箱子, 正小心穩住自己的身形。
章銳辛在十幾年後很有名，導演了好幾部票房非常高的電影，不過這個時候……章銳辛應該還窮困潦倒？
他記得章銳辛在2012年之前，一直很貧困, 一直到那年有個演員自己找了個劇本想要拍, 找上他合作，這部電影的票房還爆了, 他才被眾人熟知。
而按照章銳辛的說法，他早年其實有自己的夢想, 想要成為一個獨立電影人, 但後來發現自己太窮了, 為了能吃飽飯，就投入了商業電影的懷抱。
現實還證明……他就是適合拍商業電影。
蘇向揚有心和章銳辛認識一下，但他們兩人之間隔著好幾個人……
“蘇哥, 你在看什麽？”季衛言問蘇向揚。
季衛言當然知道, 蘇向揚是在看那個抱著個大箱子的年輕男人。
蘇向揚一看到那個年輕男人, 神情就不對勁了，似乎是認識那個人。
季衛言心裏略有些不適。
他以前從未出去遊玩過。他父親在世時隻盯他的學習，偶爾帶他出去也是去博物館這樣的地方，去了要讓他記住許多知識不說，回來還要他寫作文。
他厭惡這樣的出遊。
等他父親去世……他爺爺奶奶是不會帶他出去玩的。
老年喪子的他們，並不喜歡他這個孫子。
至於他母親，他們相處的時間真的非常非常少。
他知道這次蘇向揚不單單是帶他出來玩的，還要去找人，但蘇向揚去找人也是想要幫他弄到一個角色不是嗎？
他很期待這次行程。
可他沒想到，剛上車呢，蘇向揚就被一個陌生人吸引了視線。
蘇向揚回過神，看向季衛言：“那人抱著的箱子裏，應該裝著攝像機。”
季衛言聽蘇向揚這麽說，一下子就放鬆了，所以蘇向揚看的不是人，而是攝像機？
蘇向揚跟季衛言說完話，見章銳辛正好朝著自己看過來，當即舉手揮了揮。
章銳辛一臉疑惑。
蘇向揚站起身，對章銳辛道：“兄弟，你坐我的座位吧。”
章銳辛聞言更疑惑了：“你認識我？”
蘇向揚笑道：“不認識，不過你拿著的是攝像機吧？小心別撞了，坐著比較好。”
章銳辛挪了過來：“你怎麽看出來的？”
蘇向揚道：“一個圈子的唄！你是攝像師？”
章銳辛上車前，已經抱著攝像機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會兒非常疲憊，再加上怕不小心摔了手上的攝像機，也就在蘇向揚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然後對蘇向揚道：“我不是攝像師，我是……導演。”
“你這麽年輕就是導演了？真了不起！”
章銳辛露出些不好意思來：“我就是隨便拍拍。”
“你打算拍什麽？”蘇向揚跟章銳辛搭話。
章銳辛道：“我打算拍一部跟家暴有關的電影……”
章銳辛比蘇向揚要大，但最多也就三十歲，是個滿心都是夢想的年輕人。
這樣的人，還是比較好搭話的，蘇向揚跟他聊了聊，就知道他原先是個老師，不久前辭職，跑出來打算拍電影。
他跟人借了幾萬塊錢，再加上自己的積蓄，湊了十萬塊作為拍電影的資金，然後又大老遠跑來影視城，跟一個他在網上認識的人借了一台攝像機。
借他攝像機的人，是影視城某個劇組的導演助理，對方還答應章銳辛在有空的時候，幫章銳辛拍電影。
“我們說好了，要拍一部經典出來！”章銳辛一副很激動的樣子。
年輕就是不一樣……蘇向揚記得後來的章導可是一心為錢的。
不過他相信章導拍的電影，不會太差。
章導在導出大賣的電影之前，據說拍過一些小成本電影，雖然沒有上映沒幾個人看過，但得了一些非常小眾的電影獎項，甚至有國外的機構扶持過他，給了一些拍攝資金。
現在他要拍電影，不知道季衛言有沒有機會在他的電影裏演一個角色……
蘇向揚正想著要怎麽開口，就聽章銳辛道：“所以……你弟弟有沒有興趣來拍戲？”
說完，章銳辛對身邊的季衛言笑了笑。
周英英有些暈車，坐在前排，沒怎麽注意蘇向揚的動靜，但季衛言之前是挨著蘇向揚坐的，現在就坐在章銳辛身邊。
蘇向揚和章銳辛聊天的時候，季衛言也插了幾次話，想讓蘇向揚坐他的位置，隻是蘇向揚沒同意。
不過章銳辛知道兩人認識，他猜測季衛言是蘇向揚的弟弟。
竟然不等他多跟章銳辛套一套近乎，章銳辛就看上了季衛言……蘇向揚著實有些驚訝。
章銳辛卻還在畫大餅：“我們這部電影跟普通的電影不一樣，特別有內涵，你弟弟的形象非常適合演這部電影裏的男主角，他一定可以塑造一個經典形象……”
章銳辛說了很多，想要讓季衛言同意參演他的電影。
就是他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明顯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話。
蘇向揚問：“你給片酬嗎？”
章銳辛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沒聲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個經紀人，坐你身邊的，是我的藝人。”蘇向揚道。
章銳辛問：“你是哪個公司的？”
蘇向揚笑了：“沒公司，獨立的。”
“真巧！我也是獨立的。”章銳辛尷尬一笑。
現在的章導真的很活潑……蘇向揚道：“我對你的電影很感興趣，你也可以多了解一下我家衛言。”說著，蘇向揚就拿出了一份簡曆。
季衛言的簡曆又豐富過了，畢竟他已經正式參演了一部電視劇！
章導翻開季衛言的簡曆，有些震驚。
他之前是個語文老師，寫過一些小說，但拍電影是頭一遭，就是靠著一腔熱血在衝。
他這電影，上映是別想了，基本上就他們圈子裏的同好相互看看。
所以他選演員的時候，壓根沒想找有經驗的，隻打算去影視學校，找那些想要鍛煉一下演技，願意免費出演的學生。
可他看到了季衛言。
雖然季衛言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季衛言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的“阿誌”走到了現實裏。
章銳辛這才想要說動季衛言拍他的電影，但如果季衛言是個有經驗的演員……他的劇組壓根給不出多少片酬，季衛言大概率不願意參演。
章銳辛咬咬牙：“我這邊可以給五千塊的片酬……”
“成交。”蘇向揚道。
章銳辛愣了，第一反應是自己的片酬是不是給多了……早知道他就隻給三千！
還有，這簡曆有沒有可能是假的？這個叫季衛言的參演過《雪中劍》，還在《李三少》這部劇裏扮演重要男配，現在願意以五千塊的片酬演他那個不知名電影？
蘇向揚又道：“不過我們也有要求，這部電影要在影視城這邊拍攝，我家衛言還沒有拍完《李三少》，不能去別的地方。”
章銳辛遲疑：“可以是可以，但是這部電影還缺幾個演員……”
“影視城這邊不缺演員，我可以幫你找。”蘇向揚道。
章銳辛早期的電影他了解過，但一部都沒有看過，隻看過解說。
那些小成本的電影其實都很粗糙，參演的人後來也沒有哪個成名的，雖然在小眾圈子裏獲得過一些名譽，但真的沒什麽人看。
蘇向揚讓季衛言參演，並不是因為看好章銳辛要拍的電影。章銳辛拍的這部電影壓根不會上映，能給季衛言帶來的好處微乎其微。
蘇向揚單純就是想跟章銳辛搞好關係。
不說章銳辛，他們劇組的那個女副導演，他其實也跟人家搞好關係了，他相信將來那位副導演拍戲需要演員的時候，一定會想起季衛言。
既然要和章銳辛搞好關係……那給予一些幫助也是可以的。
說起來，他最近遇上兩個追夢的導演了，嗯，另一個就是江湛深。
不過江湛深不一定是真的追夢，他拍完《李三少》之後就不打算繼續拍了，他其實還沒有當導演的天賦。
蘇向揚覺得，江湛深更想做的，應該是演員而不是導演，可惜他不管是形象還是演技都不行。
章銳辛就不一樣了，他在做導演這方麵的天賦毋庸置疑。
章銳辛一臉懷疑地和蘇向揚交換了聯係方式。
他覺得蘇向揚和季衛言不太對勁。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什麽能讓蘇向揚騙的，章銳辛還是打算拚了。
這時，汽車到站了。
蘇向揚背著包，和季衛言周英英一起下車，離開的時候，還跟章銳辛揮手告別。
季衛言趁著蘇向揚不注意湊到蘇向揚身邊去，和蘇向揚挨挨蹭蹭的，等出了汽車站，又問蘇向揚：“蘇哥，你那麽看重那個……那個章魚導演？”
“他叫章銳辛。”
季衛言撇撇嘴。
蘇向揚道：“他要拍的電影估計就一個小時左右，你去演一下花不了多少時間，就當掙外快了。”
季衛言恍然，原來是這樣？五千塊錢確實不少了……
蘇向揚又道：“還有就是電視劇你接觸過了，接觸一下電影也挺好，真正的電影我們現在夠不上，完全可以參演這樣的小成本獨立電影。”
蘇向揚跟季衛言說了些瞎編的道理，說通了季衛言。
周英英這時候才道：“阿揚你現在跟以前真的不一樣了，以前你話很少，現在話真多！”
蘇向揚：“……”他媽這是在誇他嗎？他怎麽聽著不太對勁？
汽車站離公園比較近，三人就打算先去市裏的公園逛逛，再去看周阿大他們。
市裏的這個公園是新建的，裏麵還有噴泉，最近長溪鎮很多人特地跑到市區，就為了進這個公園玩。
門票兩塊錢一張，蘇向揚買了門票進去，就發現裏麵人山人海，看了門口的廣告牌才知道，國慶期間這個公園找了一些動物放在公園裏展覽，引來了很多小朋友觀看。
這個公園蘇向揚上輩子來過，當時已經不收門票，那時候他進去逛了一圈，覺得沒什麽意思。
可今天不一樣……
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大家都很開心，季衛言和周英英還看什麽都稀奇……被這樣的氛圍感染，蘇向揚覺得這個公園還挺漂亮的。
公園的其中一塊草坪上放了一些鐵籠子，籠子裏有豪豬、刺蝟、兔子、孔雀之類的小動物，這就是動物展覽了。
蘇向揚對這些沒興趣，但周英英和季衛言以前沒怎麽見過小動物，都很喜歡，他就陪著他們看。
這些小動物，真的挺可愛啊！
這個公園裏除了動物，還有個小型遊樂園，不過都是適合小孩子的旋轉木馬、蹦蹦床、滑梯之類，大人能玩的也就一個碰碰車。
蘇向揚本來不打算去玩，但季衛言看著很期待，周英英也從未玩過這個……他們三人進去碰撞了一回。
公園真的挺小的，逛一圈花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大概一點進來，四點的時候就已經玩得差不多了，就叫了一輛電瓶三輪車，去了周阿大那裏。
三人在周阿大這邊吃了晚飯，周英英就趕著回家去了，蘇向揚和季衛言卻多留了一會兒。
周阿大等周英英走了，就問蘇向揚：“阿揚，你舅舅和勝超在你那邊幹活？他們會幹嗎？你又什麽時候會做木工了？”
前些日子，周文武和周勝超都來看過他們，給他們帶來的自己做的板凳加起來有六個……周阿大坐不過來，都送掉三個了。
蘇向揚笑道：“阿公，現在不是以前了，有很多工具，比如釘釘子就不需要用榔頭，有專門釘釘子的機器，所以現在的木工活做起來簡單。”
“原來是這樣……勝超還小你多擔待，還有你舅舅他總犯懶……”
“舅舅其實很勤快，幹活也認真。”蘇向揚道。
周阿大雖然覺得周文武有點懶，但那是他親兒子，他喜歡有人誇周文武，當下喜笑顏開：“他現在長進了，不過還是阿揚你更厲害，你才多大啊，都能帶著舅舅幹活了，我就說呢，你從小就聰明！”
周阿大開始回憶起來，從蘇向揚一年級考雙百分到蘇向揚六年級期末考全班第一，最後得出結論——他外孫特別聰明。
季衛言聽得很認真，還在一邊應承，弄得蘇向揚有些尷尬——他小學的時候在村裏那個總歸沒幾個學生的學校裏的事情，就不用拿出來說了吧？
蘇向揚當即轉移話題，又跟周阿大說了一些周文武和周勝超的事情。
周阿大連連道：“好，好，他們學了一門手藝，我就放心了！”
他姥姥姥爺，對子女真的是有操不完的心，蘇向揚記得上輩子他姥姥在他姥爺死後，就和他媽一起住，專心照顧他媽了。
他姥姥一直到去世，都沒怎麽鬆快過。
等他拿到《李三少》劇組的錢，一定要給他姥姥姥爺換個住處。
這車庫的門就隻有個卷簾門，到了冬天會冷死人，也不知道去年他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其實，蘇向揚現在手上也是有錢的，完全可以給兩個老人換房子，但是不讓兩個老人知道他賺錢多，兩個老人是不願意換住處的。
他到時候，還是拿著一遝鈔票來說服他們吧！
蘇向揚和季衛言找了個便宜的酒店住下。
這樣的酒店自然是不提供早飯的，第二天早上起來後，蘇向揚帶著季衛言在附近一所中學的門口吃了煎餃，這才出發去找他想找的製片人和導演。
按照蘇向揚得到的消息，那兩人住的是市裏最大的酒店，結果就因為是大酒店，他們沒法進去找人，蘇向揚和季衛言坐在大堂裏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
蘇向揚本就隻是想來試試，現在沒等到人也並不難受，幹脆帶了季衛言去商場買衣服。
這個夏天，季衛言穿的一直都是周英英做的衣服，但眼瞅著氣溫要降下來，肯定要添置一些衣服。
冬天的衣服外套什麽的，還是買的比較好，季衛言還需要保暖內衣、鞋子……
兩人錢不多，隻能挑便宜的買，但因為長相都不差的緣故，穿著還都挺好看。
“蘇哥，等我拿到片酬了，就把錢給你。”季衛言對蘇向揚道。
《李三少》的片酬要拍完了才給他，他現在壓根沒錢。
甚至就算拿到了片酬，他可能也沒什麽錢，他到手就六千，還要還蘇向揚幫他墊付的學費……
“這錢你不用還我，我是你的經紀人，幫你置裝是應該的。”蘇向揚道。
其實經紀人不需要給藝人買衣服，但季衛言現在沒錢，他就幫忙買了。
他當季衛言的經紀人，其實也沒打算從季衛言身上掙多少錢，他更希望的，是季衛言這輩子可以順順利利。
季衛言沒開口。
之前蘇向揚能忽悠住他，但現在已經不行了。
進了《雪中劍》劇組之後，他認識了不少人，也了解了一些業內的情況。
哪有經紀人出錢給明星買常服的？
他蘇哥多半是看他沒錢，所以想辦法補貼他。
所以之前車上那個章魚讓他去拍電影，他確實應該去，好歹有五千塊錢，也能分給蘇向揚兩千五。
季衛言這麽想著，又挨到了蘇向揚身邊。
蘇向揚：“……”
蘇向揚歎了口氣，隻當沒發現。
季衛言以前過的也不知道是怎麽樣的日子……心裏升起同情，蘇向揚晚上的時候，就帶季衛言去吃了肯德基。
市裏現在就一家肯德基，因為是假期的緣故特別熱鬧，壓根沒有座位，蘇向揚和季衛言隻能買了點吃的拿著吃，一邊吃一邊往他們住酒店走。
季衛言突然道：“蘇哥，我真高興。”
“嗯？”蘇向揚不解。
季衛言道：“蘇哥，這兩天你帶我去了公園玩，給我買衣服，還請我吃肯德基……我很高興。”
就這點也值得高興……蘇向揚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季衛言的頭。
季衛言的頭發挺硬的，現在因為短全豎在腦袋上，摸著還挺紮人！
蘇向揚揉了揉，又放下手。
季衛言這時候，卻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蘇向揚：“蘇哥，你怎麽不摸了？再摸幾下吧！”
“你的刺蝟腦袋有什麽好摸的？”蘇向揚笑起來，見路邊有人賣烤腸，又買了一根烤腸給季衛言。
他早就發現了，季衛言沒怎麽吃過這些東西，什麽都愛吃。
結果，季衛言接了正要吃，章銳辛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了，他這次沒有抱著那個大箱子，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跟蘇向揚打招呼：“好巧，又遇上了……”
打完招呼，章銳辛就盯著季衛言，或者說季衛言手上的烤腸看。
蘇向揚想到章銳辛這時候應該很窮，據說還曾為了拍電影借債度日，最終遲疑著問：“章導，也想吃烤腸？”他要不要去給章導買一個？
章銳辛道：“我不是想吃烤腸！是他……他要演我的戲的話，不能胖……你能不能別給他吃烤腸了？你們手上甚至還有肯德基的袋子……”
章銳辛這口氣還挺幽怨的，好像蘇向揚和季衛言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