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灶門炭平走出門口,看著朧。

平靜的眼神中,暗藏疑惑、詫異、警惕和驚悸,但他隱藏的很好。

詫異是因為來者,他並不認識且從朧身邊的侍女和穿著看,非富即貴。

還有朧自身的氣息……在灶門炭平看來,完美的與山中的一切水乳交融。

疑惑則為這種人,是不會與他們這種山野間的賤民輕易扯上關係的。

警惕的原因更簡單。

他洞察出了這位陌生的年輕武士,非同一般。

體格看似虛弱……但整個人站在那裏,就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是呼吸……

驚悸……灶門炭平自出生起,第一次見到這種‘人’。

好在對方似乎並不惡意。

而朧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灶門炭平的長相,是他耳朵上佩戴的日輪耳飾,還有額頭。

他的額頭上沒有那塊熟悉的疤痕。

這一位與灶門炭十郎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不過身板比後者更加瘦弱,體態隻比現在的朧豐盈一點。並且,灶門炭平的身體狀況也不好……兩人這一次會麵,有點病友相聚的意思了。

灶門炭平的個頭要矮一些。

一頭在陽光下隱隱泛著紅色的發質。

“看來疤痕,也不是每一代人都有的……而能出現疤痕者,才有資格被選定嗎?”朧輕聲囈語道。

火之神神樂就是日之呼吸,這種呼吸法,不是一般人能夠修煉的……與吐納之術一樣,如果資質和天賦不佳,是會折壽的。這可能也是灶門一族壽命不長的原因,但他們為了傳承繼國緣一這位恩人的饋贈,從未忘記使命。

一代又一代,沒有絲毫動搖。

“我叫朧,自遊郭而來。”

朧揚起笑臉,自我介紹道:“我聽說閣下家族有一種世代相傳的神樂舞,是為了能向火神大人祈求平安的舞,今日特來一觀。望炭平先生能夠滿足我之心願,如你所見,我這身體已是一副風卷殘燭之軀,世上難有藥物救治。所以,隻能將求生的希望,放到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上……希望火神大人能夠顯靈,讓我這餘生,再苟活一段時日。”

朧顯得十分客氣與誠懇。

“父親。”

跑到炭平身邊的炭義郎緊張的抓了一下父親的衣袖,他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明白……那種敬拜火神大人的舞蹈,不能隨便跳的,每一次跳完父親的身體都會變差。

“朧先生也說是不切實際了……恐怕,要讓您白走一趟了。”

炭平的大手放在兒子的頭頂,溫柔一笑,“大人之殤,炭平束手無策……我隻以賣碳為生,非是藥師。”

從先生改口大人,炭平的意思很明顯了。

這時,炭平的妻子也從屋內走出,向朧點頭示意。

是一個溫婉賢惠的女人。

看麵相和眼神就知道……

“打擾了。”

朧聞言,也沒失望,轉身就要離開。

不斷發出咳嗽。

天上又再次飄起零星的雪花……

“大人。”

侍女見狀,麵露遲疑。

三人從山下走上來,可是足足用了幾個時辰……現在又要下雪,而且瞅這天馬上就要黑了。

“大人留步。”

背後傳來了炭平的聲音。

男人輕聲道:“若不嫌棄的話,大人可在寒舍小住一晚,等明日天亮再下山,這樣也安全一些。”

他的妻子也衝朧露出笑容。

“謝謝。”

朧頷首。

領著兩位侍女進了屋。

門外屋簷下懸掛的風鈴被風輕輕吹動,發出悅耳的脆響。

走進屋內,朧發現房間裏的擺設十分簡單,一口在燒著火炭的吊爐,地上打著幾張鋪,剩下的物件就都是一些生活用品了,大多為自己手工製作的。

不過朧也看到了神樂舞所需佩戴的麵具,還有一些與祭祀神明有關的東西。

朧坐在火爐旁,火光映襯著他沒有血色的肌膚,一旁的侍女幫他脫下羽織。

對於客人的到來,炭平夫妻沒有任何不適,尤其是女人,十分周到……觀朧身體抱恙,第一時間就端上了自己煮的茶水,沒有諂媚或過分的熱情,隻是一種樂於助人的善意,讓人覺得無比舒服。

炭平的子嗣隻有一個,沒像炭十郎生那麽多。

待朧落座後,炭平也沒言語,隻坐在不遠處用小手刀,很有耐心的雕琢著一個物件。

倒是炭義郎一直在偷偷瞥著朧的側臉。

小孩子嘛……天然的好奇心。

外加上,可能是從未見過長得如此‘好看’的男人,氣質與山下城鎮的百姓又完全不一樣。

他時常跟著父親下山賣炭。

而且朧一看就是大人物,致使炭義郎略微顯得有幾分失禮。

“炭義郎。”

炭平輕柔的喚了一聲。

“沒事。”

朧向炭義郎招了招手。

“現在世道不平,百姓大多流離失所,能得溫飽者更是少數。”

“我擅自打擾,不請自來,又勞煩你周到相迎,理應給些補償。”

“這樣……我心裏才安生。”

說著,朧將一塊價值不菲的玉飾塞到了炭義郎的手裏。

炭平見狀,臉色微變。

他的內人也要出言。

卻見朧抬手說道:“若是不收,在下難以自容。”

“……”

這雲取山上可是有不少大型野物的,平日白天不慎都會撞見,更別提晚上了。

雖然心裏明白朧實力不俗,不會有危險,但如果真的走了……多少有點趕人家,落井下石的意思。

而灶門炭平更清楚朧這麽做的用意。

東西不能白拿……即便他當下無法回絕,最後也不會要,但這份禮是實打實的給了。

他理應有點表示。

“唉……”

灶門炭平一聲歎息。

起身拉著兒子,走向灶房。

離開前,對朧微微行禮,“山野人家,吃得有限,都是一些粗茶淡飯。”

“麻煩。”

朧對著炭火,搓著手,點了點頭。

自己這麽做雖然有點不地道,但果然對付灶門一族,很好用。

稍許,入夜。

炭平的妻子拿上碗筷,準備的晚餐就是一鍋野菜湯還有飯團。

朧簡單吃了幾口,不是不合他口味,是他現在的身體,連消化能力及食欲都很差勁。

過後,所有人就擠在一個房間,打地鋪而睡。

他的到來,仿佛沒有驚擾到這一家三口,但對於炭平的妻子也好,還是小小的炭義郎也罷,都察覺到……灶門炭平與朧之間,奇妙的氛圍。

這位客人……十分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