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切片要等五天左右出結果,來時裴辰景隻定了三天的房間,如果再續五天會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這五天裏他也無處可去,有心回家等到出了結果再跑一趟,去退房卻被前台告知隔壁房間的先生已經替他續了六天的房費。

“您不知道嗎,需要我替您向蔣先生確認一下嗎?”

“不必了,謝謝。”

裴辰景重新上樓去想要問一問蔣廷,卻發現蔣廷站在他的房間門口,見他上來放下了敲門的手:“去哪了?”

自然的好像什麽也沒做過一樣,裴辰景的話咽了回去:“續房。”

蔣廷笑了笑:“續好了嗎?”

裴辰景答非所問:“不用擔心我支付不起房費,我微信轉賬給你。”

他確實是窮,但還沒有窮到需要前男友替他掏房費的地步,雖然輸密碼時確實肉疼到咬著後槽牙。

蔣廷的笑容斂了斂,沒有收款也沒有說不收,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問裴辰景今天有沒有時間。

“我沒有來過這個城市,前台說這裏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一起去看一看嗎?”

裴辰景這才發現他另一隻手裏拿著一張前廳櫃台上擺著的遊玩手冊,而他已經脫掉了剛見麵時穿著的西裝和大衣,換成了一件不及膝蓋的中長款羽絨服,腳上踩著一雙運動鞋。

羽絨服是黑色的,簡潔素淨沒有什麽裝飾,符合蔣廷的喜好,與裴辰景身上這件白色的羽絨服有點相似,乍一看像是情侶款。

裴辰景越過他刷開了房門,蔣廷正以為他拒絕了自己的邀請時,他卻圍上了圍巾走向電梯,回頭問呆在原地的蔣廷:“不走嗎?”

一月的冷風從邁出酒店的那一刻起就毫不留情地撲麵而來,裴辰景被吹得偏頭屏息,忽然身前的風減弱,裴辰景睜眼,蔣廷站在他麵前從兜裏摸出一隻口罩戴在裴辰景耳朵上,又將圍巾上拉擋住口鼻。

呼吸的阻力驟減,裴辰景吸了口氣,蔣廷已經轉過身去下了台階,景點附近大多車位緊俏,但地鐵線路密集,他們決定棄車搭地鐵過去。

裴辰景隻管揣著兜跟在蔣廷身後走,不多問,蔣廷也不和他多說,一路沉默著上了地鐵。

這個時間段人略多,空位早已經沒有了,裴辰景靠著另一側車門,蔣廷就站在他身前將他擋在了角落裏。

中途的站點不斷有人上下車,一會兒變得擁擠一會兒又變得寬敞,裴辰景始終安然無恙,到他們需要下車的那一站時蔣廷才回過頭來示意,裴辰景站直身體跟隨者人流走出地鐵站。

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城市,雖然是冬天,幸運的是今天陽光很好,能清晰地看到蔚藍的海麵和海邊翻飛的海鷗,海浪晃動著波光粼粼看久了令人暈眩。

手臂忽然被碰了碰,低頭是蔣廷遞過來一塊麵包,裴辰景想了想屈尊將手從衣兜裏拿出來加入了喂海鷗的人群。

一開始他還有耐心掰成小塊舉著手等著海鷗飛撲下來將麵包銜走,幾次之後就失去了興趣,海鷗撲過來時亂揮的翅膀也有些嚇人,差點啄到他的手指,幹脆將剩下的大塊麵包舉起來,手中又空了下來。

蔣廷似乎是笑了,但他看過去時隻能看到被口罩遮掩的半張臉,和一雙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

裴辰景將帽子戴上捂得密不透風:“太冷了,走吧。”

風太大,這裏空曠沒有遮擋,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有人舉著紙牌四處搜尋坐遊艇的遊客,裴辰景心想這麽冷的天誰要上去吹冷風,蔣廷卻止住腳步問他:“坐嗎?”

似乎還很期待,裴辰景失語,如果蔣廷想,他明明自己就可以擁有一艘私人遊艇,在任意一個溫暖的天氣裏去吹柔和的海風,而不是在這裏花一百塊錢喝西北風。

見他抵觸,蔣廷沒強求:“你不喜歡就算了。”

商販還在後麵極力地推銷:“八十坐不坐,八十,哎六十也行,六十!”

裴辰景離開的腳步又加快了一些,蔣廷攔住纏著他們不放的商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不坐。”

蔣廷沒說下一站去哪,裴辰景就沿著馬路亂走,周圍都是有些時間的老建築,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帶著一絲複古的韻味,走著走著就聞到了香氣,轉過彎是一條熙熙攘攘的美食街。

他喜歡這樣的地方,並非是多麽想吃東西,看著人擠人等待在攤位前被各種氣味圍繞的感覺讓他很踏實。

蔣廷欲言又止到裴辰景側目,怕攪了他興致似的小心開口:“這裏的東西,對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吃了。”

裴辰景難臉上難得帶了點愉悅:“我不吃,就是看看。”

以前蔣廷將這些東西視如蛇蠍,不明來源的油和食材都讓他無法將這樣的東西歸類為食物,更不準裴辰景吃,為此裴辰景很不高興過一陣,於是他鬆口裴辰景吃可以,不要帶回家。

要是裴辰景不曾生病,蔣廷看著他望穿秋水的模樣想,那他們一起吃也無妨的,他寧可要裴辰景健健康康想吃什麽都不必顧忌。

這五天時間幾乎都是這樣閑逛下來的,出結果的前一天晚上,裴辰景洗了澡正擦頭發,蔣廷忽然發給他一張圖片,點開發現是那天自己喂海鷗時的側影,大概是蔣廷拍的。

照片裏的人仰著頭,一隻海鷗正從他手中將麵包叼走,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卻因為背著光看起來像每根發絲都在發光。

好看的讓裴辰景自己都心動,拍下這張照片的人是懷了什麽樣的心情,才能捕捉到這樣的風景呢。

他看了好久才將照片點了保存,然後回複謝謝。

“不客氣。”

蔣廷秒回,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晚上他睡的很快,這幾天的放鬆讓他毫無緊張感,仿佛正等待宣判的不是他一樣,反倒是蔣廷眼圈明顯。

裴辰景進去的時候蔣廷等在走廊裏,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身邊過去了很多哭著的笑著的人,忽然瞥見裴辰景的身影猛地抬起頭。

“怎麽樣?”

裴辰景眉眼舒展,語氣輕快:“良性,手術就能拿掉。”

走廊裏的燈光明亮,將他的麵容照的清晰溫柔,蔣廷點點頭說好,那就好,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笑了,可眼眶發燙山根酸疼,很快轉過身去背對裴辰景抬手捏了捏,喉嚨哽的說不出一個字,吸氣呼氣都帶著克製不住的顫抖。

裴辰景沉寂了許久的心像是被砸進了一顆石頭,有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從心底傳來,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了蔣廷,蔣廷揩去眼淚很快平靜下來,隻除了眼眶還紅著,聲音還有些堵:“抱歉。”

“沒事,走吧。”

這一折騰就到了年關,裴辰景決定過了年再做手術,這次他沒隱瞞蔣廷主動說起,蔣廷立刻追問:“幾號?還是你一個人來?”

“或許吧 ,醫生說住院的時間不會太久,請個護工就行。”

蔣廷心裏想的什麽裴辰景不用猜就知道,又補充道:“你不必過來,已經耽誤你這麽久了,來了你也幫不到什麽。”

“好。”

他答應的痛快,實際上隻是以退為進,知道這個道理裴辰景也對他束手無策,頗有些無奈地想他倒是學聰明了。

蔣廷將他送到了高鐵站,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要和他說,最終隻在他要下車時叮囑了一句:“過年時就不要喝酒了。”

裴辰景點頭:“好。”

就此分別,裴辰景沒再回頭,也就不知道蔣廷的視線在他身上黏了多久。

手術的事他不打算告訴父母,他們年紀大了不該再為他擔驚受怕,但是需要項弈和朱浩然替他圓謊。

年前大家都忙,裴辰景像往常一樣準備年貨,過了年才約了他們,坦白了自己的病情。

項弈頓時愣住:“怎麽會?”

朱浩然的反應更劇烈一些,差點把玻璃杯摔到地上:“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現在才說?怪不得你都不喝酒了,我還以為你開始養生了,你是不是不拿我們當朋友啊,你真是……”

裴辰景笑道:“就是怕你這樣才沒說的,多影響我心態。”

他看起來沒事人似的,項弈神色複雜:“那你也該先告訴我,至少還有個人陪著。”

其實也是有人陪著的,裴辰景想起醫院走廊上的眼淚,眨了眨眼回神。

“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又不會影響結果,別擔心,這不是不嚴重嗎,就是需要你們幫我打打掩護,別讓我爸媽知道。”

項弈問:“你要自己去做手術?”

“嗯,到時候請個護工就行,沒什麽需要人的地方。”

朱浩然皺眉想了想:“要不我去給你陪護吧,項弈哥上班不方便,我這邊時間自由,過年這段時間也不忙。”

“真不用,我……”

沒等他說完,朱浩然很不悅地打斷:“行了,咱倆打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這種事情還推三阻四的就沒意思了啊。”

裴辰景拗不過他,一想這樣也行,熟悉的人總比不知底細的護工更方便。

“這樣我也放心,有浩然盯著你,免得你到時候有什麽事情又瞞著我們。”

項弈給裴辰景轉了五萬塊錢,裴辰景嚇了一跳,說著不要卻被他搶過手機去點了確認收款,裴辰景哭笑不得:“哥,你這是做什麽?”

“你現在上著學沒有經濟來源,又不肯告訴家裏,手術費要從哪裏來,我買完房手裏還剩了些用不到,你先用著,不夠再說。”

裴辰景眼眶一紅有些哽咽,他從知道結果到確診早期都沒有想過要哭,現在卻忽然湧上一陣傷感來。

“之前存的錢足夠了。”

“那些錢你還要留著讀書,聽話,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哥就收著。”

朱浩然也勸他:“收著吧,我手上閑錢不多,隻有一萬出頭,不夠的話就先用我的,大辰,你這病不是小事,兄弟不就是在這種時候用的嘛。”

裴辰景忽然仰了仰頭,朱浩然和項弈對視了一眼沒說話,等他心情平複後才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們在呢。”

“謝謝。”

他們之間很少這樣正兒八經地道謝,但此刻裴辰景想不出更加合適的詞句來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