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邊。

梁言念情緒稍微緩和一些後, 與秦修瓚步行至此。湖邊景致佳,有涼爽的風輕拂而過。梁言念眯了眯眼,迎著風深深吸了口氣, 又緩緩呼出。

剛才還放肆大哭的激動情緒已經舒緩下去, 眼睛稍微有點紅,但臉色已經好起來。

秦修瓚安靜站在她身旁,在她想要再開口前始終保持安靜,等著她做好準備後再開口。

湖麵因風泛起層層漣漪,又有水光粼粼。

梁言念眨了眨眼,再次深呼氣後,小心著抬頭看了看身邊的屹立而站的秦修瓚。

他看起來溫潤爾雅,臉色溫和,雖有幾分消瘦感, 卻站得筆直,像是一棵樹, 不隨風雨而倒。

察覺到身旁之人投過來的目光, 秦修瓚轉頭看她。

忽與他觸碰上視線, 梁言念愣了下, 又很快露出個笑來。秦修瓚也回以溫柔的笑。

梁言念就那樣看著他, 仿佛是要將他的麵容刻在自己的眼裏。她想到之前她在肅王府時,她拿著鏡子照自己的臉, 試圖從自己的臉上尋找到些許她與爹娘的相似之處。

現在, 她好像找到一點了。

自己的眼睛和他的眼睛好像。此刻她所見到的他的雙眼與那時她在鏡子裏瞧見的自己的眼睛大致重合。

隻不過自己的眼神更顯稚嫩清亮, 而他的,更多的是溫和, 還有曆經世事後的波瀾不驚。

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 秦修瓚失笑, 輕問:“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梁言念看著他的眼睛:“你真的是我的親生父親?”

“你還是不信?”

“……”梁言念抿了下唇,略有緊張:“不是不信,隻是……有些……”

她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她伸出手,對著空氣抓了抓,表情有些無奈,看向秦修瓚的眼裏也帶著些無可奈何的意味。

秦修瓚笑道:“要是不能立刻接受,那就慢慢來吧,不著急。”

梁言念猶豫了下,雙手不由自主收起交握在身前,手指緊張的扣在一起:“你們都在這裏,那……我娘呢?”

秦修瓚一愣,答:“她也在這裏。”

梁言念頓時驚喜,眼眸頃刻泛起一層亮光:“她還活著?”

秦修瓚搖頭。

梁言念臉上那尚未完全展露的笑容很快被收斂回去,她皺了皺眉,又有疑惑。

秦修瓚往湖右邊走去。

梁言念愣了愣,還是立刻跟隨去。

秦修瓚去到了那個種滿瓊花的庭院。跟過去的梁言念稍有片刻的詫異,而後又見他邁向不遠處的瓊花花架。

花架之下,是她之前看見的那一大一小兩座墓碑。

秦修瓚在那裏站定腳步,跟過去的梁言念在他身邊停住步子,眼神錯愕著看向那塊大些的墓碑上刻著的字:

愛女淩氏夕雲之墓。

梁言念眼眸顫動,心中一驚,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緊緊揪住。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不能喘過氣,有種窒息恍惚感。

秦修瓚輕輕出聲:“在你娘的事情上,肅王也並非完全欺騙你。你娘……確實是死於難產。”

當年京都變故,秦修瓚身邊大部分的人都被屠戮殆盡,他府邸被封,反抗者被殺盡,血流遍地。

當時淩夕雲已有三月身孕,與當時生下第二個孩子不久後的肅王妃安雨丹一同前往城外寺廟為孩子祈福,回來時在京都城門被肅王梁婺攔截,告知京都之事,阻止她回城。

淩夕雲氣盛性急,哪裏能忍得住自己的氣,當下便要提劍去皇宮為秦修瓚與那些無辜死去的好友討回公道,梁婺和安雨丹不忍看她自尋死路,便合力將其打暈後帶回了肅王府,親自看著,免得她做傻事。

那時候京都混亂,人人自危,梁婺不得不將她換了個身份藏在肅王府中,也是為了保住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以免秦與奕禍害她與她腹中骨肉。

隻是肅王府中忽然多出來那麽個采藥女,生性多疑的秦與奕自然懷疑到了。但不知道他是真的生出了惻隱之心,不忍下手,還是想要借助淩夕雲與其骨肉的性命來威脅被廢去騫州的秦修瓚與藥王穀。

總之,他那時候並沒有下狠手。

他甚至是默許了這件事的存在。

隨著時間推移,淩夕雲心中恨意與怒意滋生蔓延,憂思鬱結,她一心想要報仇卻不得,懷有身孕九個月時,秦與奕來見過她一次,他們說了些什麽,沒人知道知道,隻是在秦與奕離開後沒多久,淩夕雲便因情緒太過激動動了胎氣,腹痛難忍,羊水也破了,是要提前生產之兆。

當晚雷聲響徹,大雨傾盆。

肅王府中亂了一夜,產婆和肅王府大夫、乃至請來的太醫都急得團團轉。奈何,淩夕雲難產,大出血,危在旦夕。

產婆說,大人和孩子,隻能保一個。

梁婺和安雨丹要保淩夕雲。

但淩夕雲,要保孩子。

艱難生下孩子後,淩夕雲抱著懷中啼哭的嬰孩,眼神溫柔慈愛。她伸出手指輕碰了碰孩子皺巴巴的小臉,沙啞出聲:“言念……言語念念,不舍其詞,不忘其情……”

“她就叫……言念……吧……”

“梁大哥……求你幫我……照顧好……她……”

梁婺站在床邊,眉頭緊鎖,眼眶泛紅,嗓音不由哽咽:“雲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女兒,待她如親女,護佑她一生平安,絕不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淩夕雲扯出一絲笑:“謝謝……”

話音才落,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此後,肅王府中便多出了一位庶出的三小姐,姓梁,名言念。

其母早逝,自幼養在肅王妃膝下,待其如親女,亦享嫡女之福。

淩夕雲離世後,他派人將她的屍身送回藥王穀。她自藥王穀而來,死後也自該回到她自幼生長之地。

而京都這邊,以防梁言念長大後詢問其她生母的事,梁婺不許任何人在府中提起陳年舊事,當時負責照顧淩夕雲的那位嬤嬤也被梁婺厚禮相待,送出了京都。

而那所謂的采藥女雲氏,以及青林山中那座“雲氏”墳墓,也是梁婺給梁言念弄出來的。在京都城中,她需要一個“雲氏”母親。

京都城那些百姓,也需要知道她是肅王府庶出之女。也隻是肅王府之女,而非其它。

時之久矣,除原本知情者外,無人起疑。

--

梁言念半蹲在淩夕雲墓碑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從墓碑上所刻的字上撫過。墓碑冰涼,指尖也帶起些涼意。

她看著墓碑上“淩夕雲”三個字,眼神閃爍著,心中忽又湧起些悲傷。

她緩了緩氣息,才出聲:“她……去世的時候,多大?”

“二十一。”

那麽年輕……

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

梁言念不由傷神,悲傷難過之情自心底翻出,似是要將不久之前她才緩和下去的情緒再次攪動。

她快速深呼吸,在心裏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她才大哭過一場……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哭泣上。

她抬起衣袖將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迅速擦拭去。她吸了吸鼻子,然後轉移視線看向旁邊那塊小些的墓碑。

上麵隻有五個字:大芝麻之墓。

梁言念愣了下,傷感的情緒忽僵住,又有些疑惑。大芝麻?是誰?

見梁言念視線轉移,秦修瓚道:“大芝麻是你娘養的狗。”

梁言念仰頭看他,氤氳著些許淚意的眸子裏又有些好奇。

秦修瓚蹲下身:“大芝麻是你娘小時候撿回藥王穀的一條小黑狗,當時還很小,隻叫芝麻,不過越養越大,又長得特別快,長到了大半個人那麽高大,你娘便打趣著喊它大芝麻。後來你娘出穀,它便一直在穀中等她回來。隻是……”

秦修瓚眼底閃過一抹落寞:“它沒能等到你娘活著回來。”

就像當初他將淩夕雲送出府邸,看著她上馬車前往城外寺廟去燒香拜佛。那時候他也沒有想到,那時府門前分別,會是他們活著相見的最後一麵。

秦修瓚輕歎了聲,又道:“這裏原本就是你娘的住處,肅王將她的屍身送回藥王穀後,你外公就將她葬在這裏,方便時常來看望。大芝麻一直守在墓碑旁邊,沒多久,也去世了。你外公將它葬在你娘旁邊。”

黃泉之下,也算是互相有個陪伴。

梁言念盯著大芝麻那塊墓碑看了好一會兒,眼前好似浮現出一條大黑狗在這裏等著它的主人回來、卻最終隻等到一副棺木的畫麵。

她心中情緒複雜,如洪水決堤般翻湧泛濫,一時難以言語。想開口,嘴唇一動,卻隻感覺到自我的哽咽。

她抬手拍了拍頭,眼前視線被忽出的淚水模糊。她索性閉上眼,極力隱忍著又有些崩潰的情緒。

秦修瓚伸出手在她肩上輕拍了拍,柔聲道:“想哭就哭吧,這裏沒有別人,你無需顧忌。”

梁言念抽噎兩聲:“我隻是覺得……總是哭,不太好……”

“難過的時候,你可以哭。”

梁言念轉頭看他。

他又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便笑,隨心便好。”

梁言念淚光閃爍,她笑了下,眼淚也隨之從眼角滑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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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家人的事,梁言念想知道的,秦修瓚都一一告知。既然決定坦白告訴她的真正身份,那麽便不需要隱藏。

隻不過對於梁言念來說,要徹底的接受那些事情需要些時間。秦修瓚沒有催她,也沒有讓淩秋桉和淩奚流過來打擾她,給她足夠的時間來自我消化與接受她應該知道的事情。

包括他自己,也在與她談過後暫時離去,讓她獨自在那開滿瓊花的庭院中休息。

梁言念在她親生母親的墓碑前坐了許久。如此近距離的看著母親真正的埋骨之所,觸碰著那冰涼的墓碑,她有些恍惚。就好像她還在做夢。

可周身的觸感卻在清楚提醒著她,她沒有在做夢。這就是現實。

她在開滿瓊花的院中待到了黃昏時分。

眼看天色漸暗,梁言念緩了口氣,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抬起手拍了拍臉,讓自己走神了許久後呆愣住的麵容恢複輕鬆。

她站起身來,久坐在地上的腿有些麻。她原地晃了晃雙腿,又活動了肩膀與手臂,直至她覺得舒緩。

“母親……”梁言念微微彎腰,伸出手碰了碰墓碑:“我今天就先走了,明天再來看您。”

她走出庭院,遠望著暮色照耀下的藥王穀,輕眯了下眼。

“你出來了。”追雲的聲音在旁邊不遠處響起:“跟我走吧。”

追雲之前出現在肅王府中時,梁言念已經意識不清楚,沒有睜眼,沒看見他,自然也就不認識他。因而這時見到他忽然跟自己說話,有些意外。

她坐看了看、右瞧了瞧,然後抬手指著自己:“你是在跟我說話?”

追雲點頭:“是啊。凜王殿下讓我來這裏接你。你剛到這裏,還不熟悉路,凜王殿下怕你在這裏迷路。”

梁言念眨了眨眼,有些詫異:“那你怎麽會知道我會現在出來?”

“我不知道啊,”追雲聳肩:“我隻是每半個時辰來這邊看一下,這不,這會兒你剛好出來了嘛。”

“……”

好吧。

追雲指著她左邊的路:“這邊走,穀主、少穀主和凜王殿下都在那邊。”

梁言念點點頭:“好。”

她想,他指的分別應該是她的外公、舅舅、和父親。

隨他過去的路上,梁言念問他:“請問你是?”

“我叫追雲,是穀主收的徒弟,我和我弟逐風都是穀主的親傳弟子,你在藥王穀會經常看見我倆的。”追雲往後看了她一眼:“我還跟白家少帥去過肅王府給你喂藥壓製毒性呢,不過當時你已經不清醒了,不記得我很正常。”

梁言念愣了下,然後笑了笑:“這樣啊……那,謝謝你。”

“不客氣。”

“對了。”追雲又說:“這邊是北穀,住的人不多,你可以隨便走動。不過要是你想出北穀去別的地方,最好是先知會一聲,讓人帶你去,不然可能會迷路,而且,其餘三穀的人不認識你,可能會把你當成擅入者抓起來。”

梁言念點頭:“知道了。”

去尋秦修瓚的路上,追雲和梁言念說了些藥王穀的事情,將一些她住在這裏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告知,尤其是穀中幾處危險之地,她是絕對不能去的。梁言念認真聽著,默默記住。

很快,他們到了那個種滿綠竹的院子。

追雲道:“這裏就是凜王殿下在藥王穀的住處,其實很好找。隻要記得院子裏都是綠竹就行,北穀的院子裏隻有這個裏麵種了綠竹。”

梁言念笑著點頭:“嗯嗯,記住了。”

“那我就送你到這裏了,我還有別的事,就不進去了。”

“嗯,好。”梁言念笑著:“謝謝你給我帶路。”

“小事情,不用客氣。”

追雲擺了擺手,瀟灑離去。

梁言念站在院前,往裏望向那扇開著的房門,心下緩了緩,又像是給自己鼓起些勇氣,這才走進院門,朝那扇門走去。

她站在門口往屋內看去。屋內是正在下棋的秦修瓚和淩奚流,還有在旁邊一邊研磨藥粉一邊圍觀他們下棋的淩秋桉。

淩奚流落下一顆白子。

淩秋桉皺眉,手裏的搗藥杵忽用力戳了下藥臼:“下錯了下錯了!不能下那裏!”

淩奚流一臉淡然:“下棋嘛,不可能每一步都是正確的。”

“下錯了還給自己找借口,不要臉。”淩秋桉用搗藥杵戳了下淩奚流的腦袋:“快悔棋。”

“……”淩奚流無奈,哪有當著人家的麵這麽理直氣壯的說悔棋的?

話語之間,秦修瓚落下一顆黑子,將原本他占據優勢的棋局更占上上風,也將淩奚流那邊的退路堵住。

淩奚流挑了下眉,輕嘖一聲。

淩秋桉翻了個白眼:“讓你悔棋你不悔棋!這下你輸定了!”

“……”

屋內倒是熱鬧。

門口的梁言念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先敲了敲門:“叩叩叩——”

屋子裏的三人同時往她那邊看去。

梁言念一愣,心下慌張,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然後擠出個禮貌笑容來。

秦修瓚眼裏浮現出一抹光亮,然後朝她招了招手。

淩秋桉立刻坐的端正,手裏的搗藥杵也規規矩矩的放回到藥臼內,莫名有種拘謹之感。大概是之前他嚇到了梁言念,這會兒顯得更小心了些。

淩奚流麵帶微笑看著她,眼神有少許打量意味,但更多的是欣慰笑意。

梁言念小心著邁進房門,行至秦修瓚身側。她忽然緊張,雙手手指緊緊捏住衣袖,微微低頭,表情亦有些拘束。

秦修瓚抬頭看向她:“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他們是誰了嗎?在他們麵前,不用緊張。”

梁言念小小的笑了下。然後抬眸往淩秋桉和淩奚流那邊看了兩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雖然秦修瓚告訴她,他們是自己的外公和舅舅,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緊張,此刻站在他們麵前也有點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說什麽話,連手也不確定放在哪裏比較好,最後也隻好先將雙手背在身後去。

秦修瓚出聲提醒:“念念?”

梁言念眨了眨眼,露出笑容。她先看向淩秋桉:“外公。”

然後再往淩奚流看去:“舅舅。”

淩秋桉一愣,嘴角情不自禁上揚,喜悅之意浮現臉龐。他用搗藥杵往藥臼中搗了兩下,忍不住笑出聲來。他點了點頭,笑眯眯的:“好好好。”

淩奚流比較淡定,對於梁言念的稱呼,他回以溫柔笑意,輕輕頷首:“嗯。”

梁言念呼出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秦修瓚:“我想跟您說幾句話……單獨的,可以嗎?”

秦修瓚點頭:“可以。”

他起身。

淩秋桉見他要出去,默默放開搗藥杵,意圖伸手去換棋盤上的棋子。

秦修瓚往後瞥了眼:“嶽父?”

淩秋桉撇了撇嘴,又趕忙收回手:“我沒碰!”

秦修瓚輕搖了下頭,而後與梁言念走出房間。

兩人剛出房門,淩秋桉立刻換了幾顆棋盤上的黑子,又將淩奚流的幾顆白子移了位,棋局轉變,又恢複到之前那般兩方對峙的局麵。

他一臉滿意,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

淩奚流扶額:“父親,您真的以為您換了這麽多顆棋子,他看不出來嗎?”

“他看出來了他也不會說什麽,怕什麽?誰讓你下的那麽差勁,還不如老頭子我。”

“……”淩奚流以手遮麵,發出歎息一聲。

房外,院中。

秦修瓚與梁言念對麵而立。

方才在房門口時,梁言念心中想了點事,也糾結了下措辭。雖然她相信秦修瓚和自己說的話,但以防萬一,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心中有個真正的答案,她想……

她抬頭看向秦修瓚,堅定起眼神道:“我能不能……回一趟京都,我有些事情想要當麵和我爹確定。”

她指的是肅王。

一時間,她改不了口。而且,十六年精心養育之恩,即便一直喚他爹,也不為過。

秦修瓚挑了挑眉,對她提出的請求倒是有點詫異。

梁言念又連忙解釋:“那個,我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我隻是……想再確定確定……”

秦修瓚道:“我可以理解。”

梁言念一愣,眼神瞬間亮起:“真的?”

“嗯。”秦修瓚又道:“但你現在還不能回去。”

“為什……”

“首先,你雖然醒了,但體內餘毒尚未完全清除,還需要一段時間進行清除與調理。再者,現在還不是時候,還需要再等等。”

梁言念能理解清除體內餘毒一事,但後來說的那句話她有些不明白:“我要在這裏等什麽?”

“自然是等你那未婚夫婿。”

梁言念愣住,她眨了眨眼,臉頰忽有點發燙。她嘴唇動了下,似是想說什麽,又因為秦修瓚那句“未婚夫婿”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嬌羞意味。

算起來,好像之前聖旨上定下的婚期就是明日……不過她人在此處,自然是趕不回京都。

她與白二公子的婚事……應該沒有取消吧?聽他所言,應是沒有取消,大概率是延期了。

見她那模樣,秦修瓚忍不住笑了下:“我得到消息,他領命前往垚城剿山匪,昨日從京都出發。回來時,會途徑藥王穀外的雨清城,我會派人前去給他傳話,讓他回京時來這邊,順路將你接回去。”

梁言念眼睛瞬間睜大,眼裏滿是驚喜:“您的意思是,讓二公子帶我回京都?”

“嗯。”秦修瓚眼神柔和,且帶著笑:“還有,我準備讓你外公和舅舅也見見他。在他來之前,你就在穀中安心待著,先與你外公、舅舅熟悉熟悉,到時候也方便你將他們介紹給白二公子認識。”

“真的?”梁言念滿心歡喜,滿臉驚喜,眼裏也都亮晶晶的,像是在發光。

秦修瓚溫柔注視著她:“真的。”

“所以,這段時間你就在穀中待著,安心靜養,如何?”

梁言念立刻乖乖點頭,一副乖巧模樣:“好!”

她眼眸亮晶晶的看著他:“謝謝您……父親。”

秦修瓚一怔,然後笑了。

“嗯。”

--

梁言念便在藥王穀住下。

她本就乖巧聽話,性子比較穩,不是那種會主動沒事找事的類型。平日裏她除去配合淩秋桉的治療、喝藥外,大多數的時候就是在北穀中來回走動,熟悉熟悉這裏的路況。

有時追雲有空,梁言念便會請他帶自己去藥王穀的另外三處穀中走走,一邊看看穀中風景,也是為了她分辨清楚哪裏是哪裏,以及周圍的路況,順便跟其餘三穀的人混個臉熟,免得之後她被當做擅入者抓起來,給秦修瓚他們添麻煩。

就這樣在藥王穀中待了十日,梁言念記清楚了藥王穀的路,除北穀外,也跟其餘三穀的負責人混了個臉熟,互相通了姓名。

他們都喊梁言念“念姑娘”。

梁言念喜歡這個稱呼,聽著自然親切,自然而然便接受了。

這十日,秦修瓚沒有跟梁言念主動提起過目前京都的情況,但梁言念覺得,前麵那段時日她那麽聽話,應該能去問問京都的事情。別的事情她不怎麽在意,但是她還是很擔心肅王府的人,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梁言念去找秦修瓚時,秦修瓚正與淩奚流說著什麽,兩人表情略微嚴肅,像是在說什麽要緊的事。

她很自覺與他們保持了一段距離,也沒有立刻去打擾他們的談話,而是在她站著的地方安靜等著。

片刻後,秦修瓚注意到梁言念的存在,先是愣了下,然後與淩奚流結束了他們正在言說的話題。

“念念。”秦修瓚喊她:“過來。”

梁言念回過神,小碎步過去那邊:“父親。”

然後又朝淩奚流頷首示意:“舅舅。”

淩奚流笑著點了點頭:“嗯。”

秦修瓚直言:“你來的正好,有事與你說。”

梁言念眨了眨眼:“是肅王府有什麽事嗎?”

“是。”秦修瓚蹙起眉心:“剛接到京都那邊傳來的消息,皇帝下旨,讓你長姐在京都生產,誕下孩子之前,不許回阜都。”

梁言念有點沒明白:“長姐懷有身孕八個月,長途趕路回阜都其實對身體也不好,之前我也與她說起過這件事,她自己也願意留在京都生產,之後再回阜都的。這事,有什麽不對嗎?”

秦修瓚與淩奚流對視一眼,麵露無奈,又道:“念念,你長姐自願留在京都生產,和皇帝下旨逼迫她非要留在京都生產,可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淩奚流隨之解釋:“皇帝下旨讓梁家大小姐在京都生產,那就證明,他想要將梁家大小姐的孩子留在京都當人質。畢竟,夏家是北渝首富,在阜都更是一呼百應,皇帝忌憚夏家的勢力與財富,必須要留下後手準備。”

梁言念錯愕。

她心中有一瞬恍惚,第一反應是“應該不至於此吧”,但後來又想,皇帝之前將自己召去禦書房無端給自己下毒,她又何其無辜,她什麽也沒做……這般想來,什麽留下人質這種事,皇帝自是做得出來。

梁言念又忽然想到,皇帝明知道自己是秦修瓚的女兒卻還是留下自己的性命,也許也是為了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脅那時被困在騫州的秦修瓚,還有藥王穀的外公和舅舅……

梁言念定了定神:“那我長姐和姐夫真的答應了?”

秦修瓚道:“皇帝下旨,旨意明確,她若不答應,便是抗旨不遵。”

“……”

梁言念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為了鞏固權勢,控製他人,甚至可以利用尚在腹中的嬰兒……

高高在上的帝位,便是這般坐穩的嗎?還真是……冷酷無情。

秦修瓚又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以夏家的財力,還有你長姐與太子的關係,即便孩子真留在京都,也不會有性命之憂。隻是……這種行徑會令肅王府與夏家的人有所怨言。”

梁言念緊抿唇:“父親,二公子何時能來?我想……早點回京都看看長姐他們。”

聞言,秦修瓚稍皺了下眉。按理說,以二公子的能力和他帶去的白府親衛,剿山匪這種事應該很輕鬆才是,他騎馬而行,比坐馬車要快,除去來去路程,現應已在回來的路上,可卻並未有他回來的消息。

此事有點古怪。

梁言念眼神帶著些疑惑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秦修瓚說:“也許是事情比較棘手,會晚個兩三日,你再等等,他是辦正事,也不能著急催促,小心些更好。”

梁言念想了想,這話也有道理,於是點了下頭:“那要是您有他的消息,請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好。”

梁言念朝他們恭敬行禮,而後轉身欲離去,淩奚流忽喊住了她:“念念。”

梁言念頓住腳步,轉身看他。

淩奚流笑道:“念念,舅舅有幾件禮物要送給你,你回京都後可能會用得著。”

“禮物?”

“可都是我親手做的,試試?”

梁言念有些好奇,征求意見似的看向秦修瓚。秦修瓚笑著點了下頭,示意她可以去試試。

梁言念這才點頭:“好啊。”

淩奚流讓梁言念推他回他那種了蘭花的院子。

鍾瑞瑤在他院中練劍,一劍就劈下一朵蘭花,而後劍尖挑起,蘭花在半空中旋轉兩圈後往下掉。鍾瑞瑤伸手接住。

淩奚流瞧見,睜大眼,忽驚出聲:“瑞瑤!你怎麽又劈我的蘭花!!”

鍾瑞瑤背過身,假裝沒聽見他的喊話。

淩奚流扶額,心中無奈,有點想責罵,卻也無可奈何。罵人無用,反正她下回還是會照樣劈他的蘭花。

他深吸口氣,努力保持淡定。

淩奚流道:“瑞瑤,去屋子裏把我給念念準備的那幾件禮物拿出來。”

聽著話,鍾瑞瑤邁步走向房間。

淩奚流深吸口氣。有關要訓她的話她是一句不搭理,全然當做沒聽見,讓她拿個東西這種小事倒是麻利的很。

鍾瑞瑤很快便將一個大箱子搬了出來,她站在淩奚流身側,一手抱著箱子,另隻手將箱蓋打開,將箱子裏的東西展示在梁言念眼前。

箱子裏安靜擺著一副小型袖弩,一支銀製發簪,一把紅麵傘,還有一條素白腰帶。

梁言念滿眼好奇。

淩奚流先取出小型袖弩,然後吵梁言念伸出手:“念念,伸出你的左手。”

梁言念乖乖聽話將左手伸出。

淩奚流將她衣袖往上挽起些,然後將那副小型袖弩綁在她手腕上。袖弩上佩有五支細小但尖銳的箭,不觸動的時候它們就安然的放置在袖弩之中,不外露,表麵上看起來像是護腕,將她衣袖放下,袖弩便隱藏在袖中,正常情況下,什麽都瞧不見。

淩奚流指了指袖弩表麵上一個四方形的小按鈕:“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就按下這個按鈕,這袖弩種的五支細箭便會發出。不過,你不會武功,最好是偷襲,趁其不備直接發射,正麵打,人家會躲。然後你偷襲完,就趕緊跑。”

梁言念眼裏滿是驚喜,像是觸摸寶貝般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袖弩:“這個看起來有點厲害,拿來偷襲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你要是會武功,這就是如虎添翼,打鬥中必定能幫得上忙。但你不會,偷襲最保險。偷襲完趕緊跑,千萬不要逞能。”

梁言念笑出聲:“好,我記住了。”

淩奚流將那支銀製發簪取出,然後滑動簪花,發簪尖部有一根更為細銳的銀針滑出。

“正常情況下,這就是一支發簪,如果遇到危險,這發簪本身就可以防身,這銀針藏在其中,更能致命,但要挑要害處刺。比如眼睛啊,脖子上,臉啊,這種脆弱但是重要的部位。關鍵是以你的力氣要能刺進去。”

“不過你要是懂什麽穴道、經脈這種,能用銀針製住人,力氣那點就當我沒說。”

淩奚流又取出那條素白腰帶。腰帶看起來尋常,但在腰帶夾層中卻安置有一把軟劍,輕且細,腰帶右側繡著的一簇蘭花便是扯動的點。那簇蘭花在一般情況下就是繡在腰帶上用以點綴的蘭花,但其實可以抽出來。

那簇蘭花便是軟劍的劍柄。一半凸顯在外,另一半藏在腰帶中。

淩奚流給她示範了下。

梁言念頓時驚喜,然後用淩奚流手中接過那條腰帶,自己試著抽了下。不過她不會劍,軟劍被抽出後有彈性晃動,她差點打到自己,幸好及時躲開。

她笑出聲,雖然不會使劍,但這個東西她很喜歡。

最後便是梁言念之前在肅王府見過的紅麵傘。

淩奚流將那把紅麵傘取出,笑道:“其實當年你娘離開藥王穀外出闖**時,我也送過你娘一把這樣的紅麵傘。不過那時候那把傘是最初的設計,現在這把是我往裏添加了些新的設計,加了點別的東西在傘中。”

梁言念說:“之前娘的那把傘我見過,那把傘的傘麵堅硬,除去擋雨外,還能當做盾使,尋常的刀劍應該劈不開,傘的傘軸裏還藏了一把劍。”

“的確如此。”淩奚流將傘撐開,內側的傘骨較之前梁言念所看見的那把更為凸出一些。

每一根傘骨,都是一根帶毒的尖刺。不被拔出時,它們就被當做是這傘的傘骨使用,被抽出後,便是危險的帶毒尖刺。

還有,將傘柄處用力往上懟,傘骨中藏著的尖刺會同時發出,散向四周。

淩奚流叮囑:“傘骨中的帶毒尖刺對你來說比較危險,如果不是遇到危險的情況,最好不要輕易嚐試。還有,記得隨身攜帶解藥,以免你不小心傷到自己,或者身邊的人。”

梁言念認真點頭:“記住了,我會小心的。”

淩奚流笑道:“念念啊,你有沒有興趣學學武功?你一個姑娘家,會點功夫,以做防身用。”

梁言念挑眉:“我可以學嗎?”

“為什麽不行?讓瑞瑤教你,她武功好。”

鍾瑞瑤一愣,立刻將箱子蓋上,而後放在地上,轉身就走。

淩奚流嘴角抽了下,雙手拍向輪椅扶手:“瑞瑤,你給我站住!去哪兒啊你!”

他一喊,鍾瑞瑤走的更快了,一點沒有停留。

淩奚流猛拍腦門,長歎一聲,滿臉無奈。

梁言念笑道:“舅舅,沒關係的,武功嘛,一時半會人也學不會,我先把你送我的這幾樣小玩意兒熟悉熟悉,之後有時間再考慮學武功的事吧。”

淩奚流笑了下:“這樣也好。”

之後五日,梁言念都在擺弄淩奚流送她的那幾件禮物。為了方便使用發簪中的銀針,她還特意去找淩秋桉去學習人體穴道。

隻不過她這個年紀才開始學習這種東西,有點難度。人體穴位幾百個,光是要記住它們的名字和對應的位置就需要花不少時間。

這短短幾天,她是沒能記住。

第六天,追雲來找梁言念:“念姑娘,凜王殿下讓我來告訴你一聲,白二公子昨日已從垚城離開,今日午時左右便能到藥王穀。”

梁言念手裏的書瞬間放下,眼露驚喜:“真的?”

“是的。”

“我能去穀外接他嗎?”梁言念一臉期待:“我已經好久都沒看見他了。”

她朝追雲眨巴眨巴眼睛,兩眼亮晶晶的,又是期待,又是拜托請求。

追雲挑眉:“好吧,但是你得找個人陪你出去。”

“你不能陪我去嗎?”

“我得去采藥,師傅要的。”追雲笑了下:“要不,你找我弟陪你去?他現在急需要清靜清靜,跟著你,正適合。”

“啊?”

追雲讓人去請逐風來。

小半個時辰後,梁言念見到了逐風。

他和追雲長得基本上一模一樣。兩人是雙胞胎,但因為他們的性格和喜好差距太大,即便是站在一起也能分辨出他們誰是誰。除非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逐風捂著耳朵,一臉痛苦的模樣出現在他們麵前。他有些生無可戀,朝追雲伸出的手微微顫抖著,嗓音更是忍不住發顫:“哥,哥……你快看看我耳朵,我耳朵是不是流血了?我的耳朵還健在嗎?”

追雲挑眉,詫異:“你怎麽了這是?怎麽一副要死了的樣子?”

“太可怕了……”逐風抱著腦袋:“太可怕了,那個柳茵茵好像是個魔鬼……她看起來小小一個,叫起來聲音那叫一個尖銳,我的耳膜好像都要被她震破了……”

“你太慘了吧,哈哈哈哈哈!”追雲無情笑著。然後在心中慶幸:還好師傅沒有讓我去照顧那個柳茵茵,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逐風仿佛聽見了追雲的心聲,然後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咳咳……”追雲清了清嗓子,收斂了些許笑意,問:“你答應了要陪念姑娘去穀外等人,那你把柳茵茵放在哪裏了?”

“她?”逐風抱著頭,一臉無辜:“我把她吊起來掛在樹上了。”

追雲臉上笑容一僵:“嗯?”

梁言念:“……”

逐風走向梁言念:“念姑娘,我們趕緊走吧,我現在急需要離開這裏,我耳邊好像回響著那個女魔鬼的喊聲,太可怕了……”

梁言念愣了愣,眨了眨眼:“啊?哦……好。”

他們兩個去往藥王穀外。

追雲好奇,跑去西穀找柳茵茵。然後在柳茵茵住的院子裏看見了真的被吊起來掛在樹上的柳茵茵。

而且還是倒掛著的。

追雲一臉震驚,覺得不可思議。能把他那性格溫順的弟弟逼成這樣,這位小郡主也真是個人才。

柳茵茵看見有人來,因是倒掛著,光是看臉,她以為是逐風回來了,大喊出聲:“逐風,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快把本郡主放下來!!!否則本郡主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本郡主要殺了你!!!”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銳的喊聲像是要撕破周圍的空氣,震碎旁邊所有的物件。

追雲瞬間覺得自己耳朵好疼,耳膜仿佛在劇烈震動,腦中隱隱作痛。他臉上表情抽搐了幾下,幹脆利落的選擇跑路。

果然很可怕。

這小郡主哪裏像是大限將至啊?就憑她那雄渾的“獅吼功”,他們才是要大限將至了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