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綢緞莊正在更換門頭,扔在地上的牌匾上寫著“程記綢緞莊”,邊上有幾個夥計抬著嶄新的“林記綢緞莊”的牌匾,正準備懸掛上去。

之前那對姐妹就是程家的孩子,家中做的也正是絲綢生意,看來這家綢緞莊先前應該就是她們家的。

轎輦很快就從這條街上路過,也沒人注意到,楊明心的目光在程記綢緞莊的大門口停留了一會兒。

白長史差人準備好的別院距離江寧城並不遠,背靠著一座不算高的山峰,外麵圈出來了很大一片地方,裏麵的建築倒是不算多。

楊明心下了轎輦之後,就有提前快馬加鞭過來打前站的白長史和江校尉迎上來,恭敬的行禮。

“公主,請往正廳。”白長史在前麵引路,楊明心則一邊隨意看了看別院景色,一邊領著青岫和芙蕖進了門。

身後,一群官員們也跟著下了轎,卻不敢貿然進入別院,都在門口老實候著。

白老將軍並不願意見這些地方官員,因此從側門進了別院,直接去了休息的臥房,楊明心在看得出剛剛才修整過的正廳裏坐下,叫白長史傳召那些官吏們進來。

“公主,這是本地官吏的詳細名冊,有其出身背景以及朝中的關係等等。”青岫將白長史準備好的冊子交給了楊明心。

這些東西是她早就叫人去搜集的,先前在餘杭的時候還可以隨便一些,但到了江寧之後要與這些地方官吏們長期相處,她必須對自己的假想敵們有所了解。

江寧的刺史姓陳,全名陳同安,如今三十有四,是年少有為又得皇帝器重的朝中新銳,外放出來做一任刺史,等到回京之後必然有所提升。

不過此人姓陳,倒是和京中的中書令陳慕求同姓,楊明心看下去,發現此人果然是中書令陳慕求的長子,難怪能在這個年齡官至刺史。

她詳細看了這人履曆,三年前來到江寧任刺史,今年任期就要到了,大約是直接回京進入六部之中,她跟這個人打不了多久的交道。

除了這位不久就要高升的刺史之外,江寧府還有一位長史,一名司馬,剩餘司戶司田若幹,一會兒應該都要來拜見。

“原來有位林司戶,”楊明心將官員名單看完之後,去掉了後麵微末的□□品官員,隻剩下一名六品的司戶官姓林,看來那家改了名字的林記綢緞莊就是他的手筆。

“青岫,你差人去給我查查這個林司戶。”她將冊子重新遞給了青岫,此時官員們也紛紛進了屋,正在廳中準備拜見。

青岫趁著官員拜謁的時候匆匆離開了,桑池不動聲色的頂上了她的位置。

“諸位大人請起,本宮此次來到江寧是為外祖廣尋名醫,聽宮中太醫令說起江寧有一世外高人,醫術極為高明,故而尋訪至此。”楊明心的開場白依舊是降低地方官員警惕性的套話,“此次或許會在江寧盤桓數月,叨擾各位大人了。”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仁孝,臣等敬佩不已。”江寧刺史起身客氣地恭維道,“公主若有何差遣之處,臣等必鞠躬盡瘁。”

雙方的客套話說到這裏也就夠了,楊明心禮貌地笑了笑,說道,“那本宮就在此謝過陳大人了,時辰也不早了,本宮舟車勞頓,實在神思倦怠,便不留各位大人喝茶了。”

說完送客的話,下麵的官員們倒也懂事,紛紛站起身,行禮拜別之後便告退了。

楊明心說自己累了倒也不是胡說,坐了一天的轎輦,還要在見到這些大臣之時端著公主的架子,她確實精疲力竭。

因為今日要接受官員拜見,她從出門時穿的便是公主正裝,發髻上金銀飾品足足有十幾斤重,壓得她現在脖子還在酸疼。

“扶我回去吧,再這麽下去,頸椎是真不用要了。”楊明心將自己身體的重心倚靠在了扶著她往回走的芙蕖身上,“回去之後先幫我把這滿頭的首飾都拆了。”

桑池跟在後麵輕笑了一聲,說道,“公主,原先怎麽沒聽您抱怨過這大妝的首飾太沉。”

楊明心哀歎了一聲,“原先我也不曾戴著這一頭沉重的玩意,坐一天轎輦啊。”

她現在想修水泥路地心已經遏製不住了。

回到屋內,芙蕖和桑池一起動手,給她卸下了發髻上沉重的負擔,芙蕖在一邊整理首飾,而桑池則給她按了按脖子。

等到青岫手中拿著一疊字紙回來時,楊明心已經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公主,今日時辰不早了,要不明日您在看這些吧。”見到楊明心將資料接過去,青岫有些擔憂的說道,“您這些日子一直都沒好好休息,好容易安置下來,該好好歇歇才是。”

楊明心擺了擺手,“沒事,現在時辰還早,我雖然累了,卻還睡不著。”

她雖然被迫接受了古代的作息時間,但是晚上九點就能睡著這種生物鍾,她始終都沒養成。

青岫手中的詳細資料是從白長史那裏要來的,離開長安之前,楊明心讓白長史差人買住處的時候,叫她順便調查一下當地官員的身世背景,若是能深挖一下關係網絡就更好了。

“這位林司戶果然是地頭蛇啊。”楊明心翻看了一會,由於時間倉促的緣故,這裏隻大概寫了他的出身與家世,林家是本地的大家族之一,手中握著江寧的上千畝田產,在城中還有店鋪數十座,甚至還擁有附近的幾座礦產。

林司戶是如今林家家主的胞弟,在江寧城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公主,您是不是也看到了當時街邊的那家程記綢緞莊?”桑池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奴婢還問過程家的那兩個小姑娘,她們說那裏曾經是他們家的產業,但是現在換了林家的門頭。”

“嗯,我就是看到這個,才叫青岫去查的,”楊明心將林司戶的資料隨意扔在一邊,“林家這樣的家族,在江寧本地的勢力必然非常龐大,不過他們在朝中並無靠山,僅僅依靠一個六品的司戶,他們可不敢做出這種事。”

一州的司戶說是六品官員,其實實權還不如下麵各縣的縣令,想要罩得住這麽大的一個家族,他的官位有些低了。

林家能夠在江寧混的如此風生水起,想必還有旁人作為靠山,那麽能夠進入楊明心視線範圍的就隻有三個人,首當其中的便是刺史陳同安,他是京中外放出來的官員,來此地三年左右,官宦人家的子弟,父親中書令陳慕求在朝中黨羽眾多,同樣樹敵無數,他行事應該不會如此草率,但也不能排除是他的可能性。

其次便是長史錢源和,這位錢長史是本地人,家中原本並不富裕,但是科舉中第之後便漸漸發展起來,算是當地的新貴,楊明心在心中給他的名字畫了個著重符號,一般來說,這種出身自農家,並且從小就了解百姓疾苦的人,在驟然發家之後會有兩個走向,一個是心係百姓,努力改變自己治下的民生情況,另一種則是迅速適應官場習氣,並且貪汙受賄,魚肉鄉裏,不顧百姓死活,甚至比那些曾經壓迫過的他人更加變本加厲。

根據漫長曆史給出的結果,後者比前者的比例高出很多。

最後一個可能性便是江寧的司馬趙嵐,不過楊明心覺得他的可能性不大,這位趙司馬他聽說過,據說是在京中得罪了鄭江流一黨的人,被陷害發配到了此處來,日子過得艱難,想必在本地官場也不受待見。

“看來還是錢長史的可能性比較大,”楊明心說道,“這幾日你們叫人出去暗中打探一下這位錢長史的事情,越隱秘越好,如果被人察覺就立刻停止。”

桑池一貫是負責這件事的,於是她應下之後便出門安排去了。

楊明心則在思索,自己應該從什麽地方開始,給江寧這座快被蛀蟲蛀空了的城市做做外科手術。

首先,她要弄清楚江寧下屬的村子現在到底是什麽樣子。

不過麵子上的事情也要處理得當,楊明心叫青岫把白長史請來,準備讓她安排尋訪名醫的事情。

其實江寧城有名醫這個消息原本就是她自己編造的,隻是如今既然打著這個名頭出來了,那麽演戲要演夠全套才行。

至於其他的事情,等到徹底弄清楚江寧的情況之後再說。

白長史今日忙碌了一天,大概是沒工夫思考楊明心昨日對她說的話,神色間的恍惚倒是少了許多,隻不過黑眼圈又重了幾分。

楊明心看她這個樣子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種情緒並沒在白長史麵前顯露出來,見到人來之後,她將一份簡單的地圖交給了白長史。

“這是我新學來的一種地圖繪製方式,姑姑過來看看。”楊明心說道。

實際上那是一份等高線地圖,現代上過地理課都會畫,但古人並未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