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一行人宿在了驛館,桑池將白日裏悄悄帶走的兩個小姑娘領了進來,看得出她們梳洗過也換過衣裳,此時都滿臉緊張的站在書房裏。
“這就是那兩個小姑娘?”楊明心從內間的屏風後走出來,打量著站在屋裏低著頭不敢看四周的兩個小姑娘。
“公主,奴婢之前問過她們了,她們是江寧城外杜家莊一戶姓程人家的孩子,程家經營一些絲綢布莊,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家中有些銀錢,前陣子杜家莊被一夥山匪洗劫,程老板和程夫人為了護著兩個孩子逃跑,被山匪當場殺死了,這兩個小家夥跑出來之後想著去投在餘杭的小姨家,因此出現在了官道上。”桑池將自己剛剛掌握的情況詳細的告訴了楊明心。
“果然是山匪,”楊明心在桌前坐下,“先前在官道上時我就在想這事會不會是山匪做的,如今看來我的猜測隻怕十分對了八分。”
“公主,咱們明日走官道,會不會也碰到山匪?”桑池很擔心的問道。
“這倒不會,我來到餘杭並且要往江寧去的這件事情在地方官這裏並不是秘密,而我還帶著五百精壯府兵,那些烏合之眾的山匪根本就不會是對手,再者說,江寧的這些官員心裏有數,絕不會在我人在江寧的時候生什麽事端。”楊明心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又看向那兩個帶著些驚恐的小孩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站起身,走到了其中一個小孩身邊,蹲了下來。
“別害怕,告訴我,去你們村子截殺的山匪手中拿的都是什麽兵器?”楊明心柔聲問道。
這幾個孩子如今是經不得半點驚嚇了,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種事情,實在令人唏噓。
“刀,拿的是刀……”其中那個年紀大一些的說道,“我當時躲在遠處,看見他們都是右手拿著大刀,臉都蒙著,看不見長什麽樣子。”
看她這個小心膽怯的樣子,楊明心歎了口氣,繼續問道,“那你聽到他們說的是哪裏口音?”
“就是江寧的口音。”那小姑娘見到眼前這個被稱為公主的人對自己沒什麽惡意,膽子稍微大了起來,“他們認識我爹,當時我娘拉著我們往外跑,我爹在後麵攔著那些山匪,他拚死扯掉了其中一個人臉上的麵巾,然後我聽他喊了一聲‘是你’,之後便沒了聲響,我也不敢回頭看,隻是拉著妹妹瘋狂的往外跑,整個村子裏都是那樣的人,蒙著臉,手裏拿著刀……”
“好了,別說了,”楊明心注意到她的神情已經有些不對勁,臉色也變得慘白,雙手在微微顫抖,應該是想起了當時的場麵,“桑池,你帶她們兩個下去安置吧,之後就跟著我們了,兩個小姑娘也真是可憐。”
桑池聽了她們說的事情,眼眶有些紅,她原本就是白老將軍從被敵軍肆虐過的村莊中救回的孤女,想必對這樣的事更加感同身受。
見桑池強忍著自己的悲傷下去了,楊明心回到桌前,思考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白長史一直沒出聲,見楊明心陷入思索,才開口道,“公主,我聽這兩個小姑娘的說法,這夥人不像是尋常山匪。”
楊明心冷笑了一聲,“嗬嗬,自然不是尋常山匪,都是右手持刀,都是黑巾蒙麵,又說得是本地方言,甚至還有程老板認識的人,這些人甚至連山匪可能都不是!”
現在是個什麽世道,山匪很多都是犯了事的人或者一些遭了災吃不上飯人落草為寇,這些人雖說不至於天南海北,但絕不會是這一個城池範圍內的人,而山匪哪有什麽標準的訓練規則,更不可能練成整齊劃一的右手持刀,這幫人大約是誰養的打手,又或是什麽私軍,總之一直在江寧城作威作福。
至於這次對杜家莊動手,還專門要殺程老板一家,隻怕是盯上了他家在城中的產業。
雖說江南這樣的地方一般官員都不敢做這種天高皇帝遠的混蛋事,但是現在楊竟宗這個皇帝根本就聽不進去什麽大臣的諫言,說不定江寧的官員早就跟長安城中那些六部官員勾結好了,就算是有禦史聽說了什麽想要奏報,也能被那些“楊竟宗非常信任”的臣子們一致壓下去,至於之後這些禦史還能不能活著,那就要看心髒是否長在右邊了。
“公主息怒,”白長史看見楊明心神色不愉,連忙說道,“地方官員相互勾結是常事,公主不必如此憤怒。”
楊明心臉上憤怒的神情逐漸轉為了無奈,她的臉上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說道,“確實是常事,但我生氣並不是因為這個。”
白長史有些不明白的看著她。
“你說,若是我有一日做了皇帝,是否能夠輕易整治了這些人。”楊明心問道。
驛館內外早就被她的親信所包圍,倒是不必擔心言語間的不妥之處。
白長史早就感覺到楊明心有這種心思,聽她問到時,並不是很驚訝。
“公主若成為天下之主,自然隨意懲治。”白長史說道。
“可是我的壽命是有限的,我死了之後呢?”楊明心的手在茶杯上無意識的摩挲著,“我如今二十有三,就算活到八十歲,也不過六十年光景而已,繼承我位置的人若是個明君,那麽百姓依然能夠安居樂業,可他若不是呢?”
楊明心想起了曾經的楊竟宗,對白長史說道,“陛下也曾是個為天下開太平的好皇帝,但他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而我又如何斷定我身故之後,我的繼承者會是一個英明的帝王,還是個糊塗的昏君?”
“我朝也是從舉義而來,太宗□□時,這裏的百姓也曾耕者有其田,但如今呢?”楊明心看著白長史,“若我如同前人一般,隻是做個帝王,根本改變不了什麽,隻有徹底改變眼前的一切,才能讓百姓永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