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接旨謝恩呐!”那太監唱了一聲,見呆若木雞的楊飛卻似聞所未聞,不得已又重複了一遍。

姚昭武寒著老臉,輕輕咳了一聲,楊飛這才緩過神來,磕頭謝恩。

展開朱佑樘所題字畫,隻見上書“佳偶天成”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雖說筆法略顯稚嫩,稱不上大家風範,卻貴在皇帝親書,勝過名家百倍。

那太監宣完聖旨,並未立刻離開,反而笑咪咪的對楊飛道:“楊大人,諭旨賜婚,親題字畫,這可是聖上登基以來前所未有的恩寵啊,小人也想討個紅包,沾沾喜氣。”

楊飛不禁暗罵這太監貪財貪到老子頭上,卻不敢得罪這些閹人,連忙命帳房封了百兩銀子的紅包送給此太監,並道:“未請教公公高姓大名?”

那太監見紅包沉甸甸的,實乃平生見過最重的紅包,頓時喜色顏開道:“楊大人客氣了,小人李廣。”

楊飛道:“下官在京為官未久,以後還要多多仰仗公公。”

李廣道:“好說,好說!”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李廣便即告辭。

“雲飛,這是怎麽回事?”姚昭武臉色陰沉,旁邊桌上那幅攤開的“佳偶天成”顯得刺目之極。

自己女兒尚未嫁出去,女婿倒成了人家的了,也難怪他如此怒氣衝天。

“嶽父大人息怒!”楊飛望向姚柳青:“小婿亦想問問為何如此?”

姚昭武訝道:“青兒,這事跟你有關嗎?”

姚柳青垂首道:“正是女兒求聖上賜婚,爹莫要遷怒於大哥。”

姚昭武道:“這是怎麽回事?”

姚柳青道:“女兒早聞大哥與王家小姐兩情相悅,若非出了些變故,現在已是夫妻,如今王尚書身居高位,自是不想再嫁孫女予大哥。”

“女兒實在不忍見大哥日日相思之苦,前日女兒入宮為皇後娘娘把喜脈,聖上有賞,女兒鬥膽求聖上賜婚,如此王尚書也無法拒婚,到時將王家小姐娶過府來,也好與女兒有個伴。”

姚昭武對楊飛道:“雲飛,是這麽回事嗎?”

楊飛順水推舟道:“正是如此。”

他雖對姚柳青自作主張有些著惱,但事已至此,最終享盡齊人之福的人是他,也不好得了便宜再賣乖。

姚昭武歎了口氣道:“青兒,你想過沒有,既是聖上賜婚,自然要隆重盛大,如果將你和雲飛的婚事放在前麵或同時舉行都不妥,若在後麵,你就反成了側室,難道你甘心當小的?”

姚柳青顯是想過這個問題,毫無異色道:“隻要楊大哥高興,女兒作小又有何妨?”

楊飛連忙辯解道:“嶽父大人,小婿決計不敢把青青作小。”

姚昭武苦笑道:“再說京城皆知你是我姚昭武的女婿,連聖上也是如此,就算你想作小恐怕也不妥,反令雲飛負上欺君的罪名。”

楊飛卻傻了眼,急道:“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姚昭武道:“為今之計,隻有讓你速速成婚,從簡從快,不要聲張,事急從權,不如今晚就辦了,免得夜長夢多。”

“今晚?來得及麽?”楊飛望望窗外,天都黑了,哪來得及操辦。

姚昭武道:“幸好這些天老夫將諸般物事都備得差不多了,拿出來用就成。”又自嘲道:“想不到我姚昭武嫁女兒如此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楊飛忙道:“嶽父大人放心,就算婚禮簡單些,小婿以後也不會怠慢青青的。”

府中上下立刻忙碌起來,連姚柳青也紅著臉幫忙布置新房,倒是一大奇景。

因為不用聲張,婚禮諸節自是能減則減,別說賓客,連媒婆都是由府中一位老婦人臨時客串,最後拜完天地,向下人發了紅包,送入洞房完事。

由於時間太緊,新房布置得有些零亂,許多地方連喜字都沒貼全。

姚柳青倒沒說什麽,楊飛卻坐在那裏長籲短歎,心想如此倉促簡陋的婚禮,隻怕跟當初在絕穀自己與南宮燕、蘇花語成親之時有得一拚。

姚柳青呆坐良久,見楊飛分明在自己身畔,就是不掀自己的蓋頭,終忍不住問:“大哥,你在責怪青青嗎?”

楊飛心中一愣道:“責怪你什麽?”

姚柳青道:“怪青青自作主張,強迫大哥娶卿兒妹妹。”

楊飛道:“哪有此事?大哥隻是在想,今日會不會怠慢了青青,畢竟女兒家一生隻有這麽一次。”

姚柳青幽幽道:“能嫁給大哥已是青青的福氣,婚事簡陋與否,青青從未放在心上。”

“青青!”楊飛喚著姚柳青的閨名,將姚柳青頭上的紅巾揭了下來。

姚柳青隻覺眼前一亮,待見楊飛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心中一陣嬌羞,不由側過螓首,嗔道:“大哥!”

楊飛哈哈笑道:“我的好夫人,以後須得改口稱我相公,先叫一聲來聽聽。”

姚柳青臉紅過耳,忸怩了半天,終吞吞吐吐道:“相相公!”

美人如玉,身著霞帔,嬌羞不堪的姚柳青更別顯一番嬌媚,看得楊飛欲火大熾,拉著姚柳青喝過交杯酒,便吹熄紅燭,與佳人共度春宵。

既是皇帝賜婚,楊飛料王恕也不敢拒婚,次日一早,便備了聘禮親自前去王府提親。

孰料王恕去吏部未歸,隻有王承裕出來迎客。

楊飛知這老家夥還在為上次被悔婚之事耿耿於懷,故意避而不見。

王承裕見了楊飛,笑逐顏開道:“楊兄,這次得聖上賜婚,實乃楊王兩家莫大的幸事,以後咱們兩家還須互相扶持,互相扶持。”

楊飛道:“客氣客氣,這以後小弟該隨卿兒姑娘,改稱王兄作叔叔了。”

他心想,姓楊的就隻剩下老子一人,區區千戶而已,粗人一個,再強也是有限,反倒是你們姓王的枝繁葉茂,你老子又身為吏部尚書,門生遍布天下,哪用得著老子扶持?

王承裕道:“那可折煞承裕了,在老頭子麵前裝裝便可,私底下咱們還是哥倆如何?”

算你小子識相!

楊飛也不客氣,道:“如此小弟便托大了,王兄,不知令尊昨晚對聖上賜婚,有何看法?”

王承裕道:“表麵當然裝作若無其事,私底下可發足了脾氣,說什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楊飛又問:“那卿兒姑娘呢?”

王承裕道:“卿兒有什麽好說的?就是老頭子昨天發脾氣的時候,將她嚇哭了,估計眼睛都哭腫了,到現在尚未出閨房,雲飛何不去看看她?”

楊飛沉吟道:“就怕於禮不合。”

王承裕道:“什麽禮不禮?規矩不都是人訂的!我吩咐下去,讓下人不要宣揚就成了。”

楊飛揖手道:“如此有勞王兄了。”

來到王可卿閨房前,楊飛反而躊躇起來,王承裕等不下去,為其代勞,敲響房門,並高呼道:“卿兒,楊公子來了。”

隻聞王可卿驚呼一聲,不知絆倒什麽東西,搞得房中一陣雞飛狗跳。

王承裕幹笑兩聲,自我解嘲道:“聽到雲飛來,就搞成這樣,卿兒也未免太過性急。”敲了敲門,大聲道:“卿兒,發生什麽事了?”

等了許久,王可卿方道:“沒什麽!楊公子,現在卿兒不便與你相見,你還是請回吧。”

楊飛猶豫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辭了。”

他轉身欲走,卻被王承裕緊緊拉住。

王承裕向他使了個眼色,又向房中喊道:“卿兒,楊公子可是帶著聘禮來的,你就這麽忍心讓他走了?”

過了片刻,房中仍是毫無動靜。

王承裕歎道:“卿兒,楊公子已然走了。”

這時房門突然開了,王可卿衣冠不整地衝了出來,見楊飛正站在自己麵前,不禁“啊”的一聲驚呼。

王承裕見大功告成,自然不會再待在這裏自討沒趣,含笑離去。

二人麵麵相覷,頗是尷尬,最後還是楊飛見王可卿雙目微紅,淚痕猶在,頓時心生憐意道:“卿兒姑娘,雲飛令你受苦了。”

王可卿隻覺諸般委屈浮上心頭,不禁撲到楊飛懷中,低泣起來。

楊飛撫著王可卿香肩,暗道若是南宮燕在此,隻怕早就撲上來大哭大鬧了?

王可卿被楊飛半摟半抱,擁至房中,心兒怦怦直跳,雖然羞不可耐,想要掙開,可全身上下好似沒了半分力氣,隻好膩在楊飛懷中,再也不起來。

楊飛軟玉滿懷,綺念橫生,見王可卿這個樣子,心想就算今天在此春風一度,這春心大動的小妮子大概也不會反對吧?

隻是,若然如此,恐怕王老父子會暴跳如雷,將自己這救命恩人兼未來孫女婿,用家法處置。

他現在早已沒了初出江湖時涉豔獵奇的心情,當然不會為圖一時之歡,幹出得罪王恕的事來,推開抱了半天的王可卿,微笑道:“卿兒,你覺得好了點麽?”

王可卿低頭“嗯”了一聲,聽楊飛肯直呼自己小名,芳心自是甜蜜之極。

楊飛道:“昨晚聖上賜婚的事你定已得知,此事你肯也不肯?”

王可卿生恐失去般地抓住楊飛雙手,連連點頭。

楊飛道:“如此我便跟你祖父說,過幾日將你娶過門,我前來見你,已是違禮,在此實在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了。”

王可卿瞧著楊飛轉身離去,忽然喊道:“楊楊飛!”

這還是她首次直呼楊飛名諱,顯得頗為生硬。

楊飛轉過身來,問道:“卿兒,還有何事?”

王可卿眼巴巴地望著他道:“這次你不會再悔婚了吧?”

楊飛暗中自責,笑道:“這次是聖上賜婚,我若反悔,豈非抗旨不遵?這次定然不會了。”

王可卿猶如放下心口大石般,長長鬆了口氣,低聲道:“那你以後一定要將小燕子姐姐的事說給卿兒聽。”

楊飛奇道:“這是為何?”

王可卿道:“這樣卿兒就能向小燕子姐姐學習,以後你就把卿兒當作小燕子姐姐吧,卿兒知道,你是永遠忘不了小燕子姐姐的。”

看著這個善解人意的可人兒,楊飛眼中一陣恍惚誰是卿兒,誰是小燕子,一時再難分清。

王可卿小心翼翼道出方才之語,生恐說錯,待見楊飛不語,以為他著惱,芳心越發惶恐起來。

“對不起!”二人忽然同時道歉。

楊飛不覺,再將王可卿緊緊摟到懷中,深情款款道:“卿兒,你不必如此,你是你,小燕子是小燕子,你無法代替她,她也永遠無法代替你,你隻要做一個真正的卿兒就行了。”

王可卿哽咽道:“卿兒知錯了。”

楊飛道:“你沒錯,錯的是我。”

他見王可卿似解非解的點點頭,暗暗歎了口氣。

二人相擁許久,王可卿推開楊飛,支支吾吾道:“你你快走吧,免得讓別人看見了。”

“那我走了。”

楊飛心中一陣輕鬆,暗道你這大小姐到現在才曉得惹人注目,早些幹什麽去了?

“王大人?”

回到大堂,楊飛這才瞧見王恕高居堂上,不得已行了跪拜大禮,偷眼見王承裕正朝自己擠眉弄眼,暗道你這小子怎麽不早點通知我你老子回來了?

“楊大人!”王恕隻是略略抱拳,神態遠不及當初在兗州親熱。

楊飛訕笑道:“下官奉旨,前來向卿兒小姐提親。”

王恕重重一哼,道:“你以為藉聖上的名頭,就能嚇得了老夫嗎?”

楊飛慌忙施禮道:“下官自是不敢,先前悔婚之事,都是下官一時鬼迷心竅,對不住之處,還請大人多多海涵。”

王恕冷冷瞪著他,半晌方道:“你剛剛去見了卿兒,她有何話說?”

楊飛道:“下官越禮鬥膽求親,卿兒允了。”

王恕歎道:“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卿兒既對你一往情深,我這做爺爺的若從中阻擾,隻是枉做小人罷了。”

楊飛大喜道:“多謝大人。”

王恕哼道:“還叫大人?”

楊飛連忙改口道:“多謝爺爺。”

王恕這才示意他坐下,又問:“姚大人對你和卿兒的親事,有何看法?”

楊飛畢恭畢敬道:“家嶽對這門親事讚成得很,他老人家也想和爺爺多多結識。”

他當然不敢說姚昭武對此發了脾氣。

王恕點頭道:“如此便好,改日有暇,老夫再去拜會姚大人。”

楊飛道:“家嶽雙腿不便,不能前來拜會爺爺,還望見諒。”

“姚大人高風亮節,老夫早有耳聞,可惜緣慳一麵,甚憾,甚憾呐!”

王恕感慨了片刻,對王承裕道:“承裕,你去看看廚房準備得怎麽樣了?雲飛中午就在這裏用午膳。”

楊飛客套了兩句,便應承下來。

待王承裕離去,王恕忽道:“雲飛,聽說你跟近日來京的那個韃靼公主原本相識。”

楊飛心中一驚,反問道:“大人從何得知此事?”心想自己不過跟薑依萍在皇宮胡混了半日,怎麽連王恕都知道了?

王恕道:“老夫聽說,前日那韃靼公主悄悄進京之時,恰好與你相遇,相談甚歡。”

原來不是被撞破奸情,楊飛鬆了口氣,道:“下官早年與她結識,倒有些交情。”

王恕聞言,卻是不語,過了片刻,方道:“這幾日朝廷正與韃靼談和親之事,你可曾聽說?”

楊飛道:“略有耳聞,略有耳聞!”

他自然不敢說是在**聽薑依萍說的。

“此事在朝堂上爭論頗為激烈。”王恕感慨道:“韃靼屢寇邊關,掠我子民,實乃心腹大患,若真能用一個公主換得邊關百年平安,那是再好不過。”

楊飛道:“以下官淺見,此事雖說是好,可拿我堂堂大明公主去討好敵酋,實在有失朝廷顏麵。”

“何況,就算咱們將公主嫁過去了,難保過了三、五年,韃靼小王子不會食言而肥,再犯邊關,大人之見呢?”

此時此刻,他當然賣力說服王恕阻止朱玲芷遠嫁塞外,至於邊關之患,關他屁事?

王恕不置可否道:“朝臣亦是多數反對,昨日還有禦史上書說我堂堂大明若學弱宋之舉,必將步其後塵,毀祖宗之基業,幸好聖上少年英主,並未以言罪人。”

楊飛道:“那聖上的意思呢?”

王恕道:“聖上倒是支持,畢竟是先皇定下的,否則那韃靼公主怎會入住皇宮?”言及此處,還大有深意的看了楊飛一眼。

楊飛作賊心虛,連忙避過,目不斜視道:“聖上純孝,既是先皇遺詔,我們這些作臣子的再說也沒用了。”

王恕歎道:“隻是可憐那寧平公主,年紀輕輕,風花正茂,卻要遠嫁大漠苦寒之地。”

楊飛感同身受,連聲附和。

“這事先不說了。”王恕又問:“老夫聽說數日前有禦史上折參你,聖上留中不發,後來如何了?”

楊飛老老實實道:“聖上將下官召去,嚴詞申斥了一頓,還罰俸半年,大人可知是哪位禦史上的折子?”

他心想,你這老家夥消息倒是挺靈通的,連這都知道。

王恕老眉一揚,冷哼道:“怎麽?你還想報複?”

楊飛忙道:“下官豈敢,隻是那折中諫言,令下官如夢初醒,下官自此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皆拜那位禦史大人所賜,是以想謝謝那位大人。”

他口中說得漂亮,心裏卻恨得咬牙切齒,暗道那個多事的老家夥千萬別讓老子逮到,否則不死也要讓他脫層皮。

楊飛說謊的功夫已然爐火純青,方才之語說得言真意切,發人深省,便是為官多年的王恕也信以為真。

王恕深感欣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有此念,那就太好不過了。”

“錦衣衛乃天子耳目,你又是聖上身邊的紅人,行事若是逾規,便會讓天下臣民對聖上產生誤解,到時人不敢言,聖上蒙蔽視聽,豈不成了昏君?”

“你前些日子的行為確實有違人臣本分,聖上嚴詞斥你,罰你半年俸祿,隻是小有懲戒,以後不要再犯就是了。”

照你這麽說,老子不就成了戲文中,皇帝身邊的那些黑臉奸臣?楊飛心中暗罵,頗不以為然,口中倒是唯唯應諾。

王恕語重心長道:“若非老夫拿你當自己人,也不會跟你說這些,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楊飛終於等到這句話,連忙應道:“雲飛明白,以後還望爺爺多多提攜。”

王恕露出些許笑容道:“若論為官之道,老夫的幾個兒子恐怕都比不上你,不過你究竟不是科班出身,前程再遠也是有限,老夫年紀大了,這官恐怕也當不了幾年,那時就算想提攜,恐怕也有心無力。”

楊飛聽得一陣喪氣,心道老子這官今天被人參,明白被人告,隻怕也幹不長久,不如乘著朱佑樘信任之時大撈一票,再去梅花山莊找梅雲清雙宿雙棲,豈不美哉?

不過到時姚柳青與王可卿怎麽辦?總不能也帶去梅花山莊,這倒是頭痛之極。

王恕見楊飛低頭不語,以為他在深思己言,孰料這家夥在想這些,若是知道自己一番教誨反助長其貪欲,還不氣得吹胡子瞪眼?

楊飛正盤算著如何大撈,這時王承裕入廳道:“爹,雲飛,午膳準備好了。”

王恕點點頭,對楊飛道:“老夫今天這些話,你回去好好想想。”

楊飛道:“雲飛遵命,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向爺爺請教。”

席間,楊飛向王恕請教良辰吉日,王恕通曉玄學,掐指一算,商定楊飛七日後迎娶王可卿,至於婚禮細節,王恕倒也沒有過於計較。

王恕為官清正,膳食也頗為簡單,即使來客,也隻是加了兩道菜。

楊飛這些天錦衣玉食,不覺越吃越無味,心中老大瞧不起王恕,什麽吏部尚書,還不及老子一個小小千戶,卻不想想自己幼時貧苦之景。

離開王府,楊飛去皇宮向朱佑樘謝了恩,回到府中,又嚇了一跳,隻見內堂大小禮盒堆積如山,讓他直看花了眼,其中最醒目的是身著紅衣、垂首坐在一旁的彩霞。

自打彩霞入宮,尚是首次出皇城,此時來到姚府,一直端坐在那裏,連動都不敢動,見楊飛回來,美目一亮。

楊飛對彩霞偷偷拋來的媚眼視而不見,向正在清點禮品的姚柳青明知故問道:“青青,這些禮物從何而來?”

姚柳青與他朝夕相處數月,到真正成了夫妻,反有些害臊,凝定心神,低聲道:“這些都是各位大人們聽說聖上賜婚後送來的賀禮,青青略算了一下,比前些日子咱們收的還多,大哥,你說怎麽處理?要不要退回去?”

她一直喚楊飛作大哥,一時也沒能改得過來。

楊飛回來的時候,還想著如何撈錢又不被禦史彈劾,眼下就有如此大筆的財物送上門來,他豈肯再退回去!

楊飛白眼一翻,哼道:“退?這些是賀禮,俗話說禮輕情義重,若是退回去,豈非傷了大夥的感情,以後讓我如何在官場上立足?”

“再說這禮收得名正言順,那些禦史也拿此做不出文章。”

姚柳青亦知退回不大可能,歎了口氣道:“那這些禮物……”

楊飛道:“既然都收下了,看看哪些府中用得著,哪些能換成銀兩,青青,你對這些在行,就交給你了。”頓了一頓,斜眼瞄向彩霞:“此女是怎麽回事?”

姚柳青先是一愣,隨即答道:“她是宮中的寧平公主送來的,說是送給大哥作侍妾,此女又該如何處理?”

侍妾?

楊飛隻覺這兩個字眼聽著頗為刺耳,顯是朱玲芷還在生氣,故意將彩霞送來氣他。

楊飛揮了揮手,便想說“送回去”,可一見彩霞滿臉期盼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暫時留她在府中好生養著,萬一寧平公主什麽時候想起她來,再送回去。”

彩霞聞得此言,原來滿臉的喜悅之情立時黯淡下來,不覺狠狠瞪了楊飛一眼,暗罵你這小子好狠的心,當了大官就忘了你姐姐我了。

姚柳青對楊飛與彩霞的奸情一無所覺,對此自無異議。

命下人將彩霞帶下去之後,楊飛閑著無事,幫忙清點禮物,待見裏麵藏的大大小小的銀兩,立時鼠目放光,恨不得撲上去狠狠親上兩口。

一名仆從忽然前來稟報:“大人,有名客人指名要見您。”

楊飛數著銀子正數得高興,不禁有些不耐煩道:“沒看我正忙嗎?收下禮物記住名號,打發走便是。”

那仆從道:“那客人並不是來送禮的。”

“哦?”楊飛心想,竟然有人明知老子成親,還不來送禮,難道這官不想當了?老子便會會你是何方神聖,看老子惹不惹得起你?

是以他冷哼一聲道:“帶他到偏廳相見。”

來人卻是老熟人南宮逸,楊飛還真惹不起他,心中自覺晦氣,偏偏不能掉頭就走,不冷不熱的揖手道:“南宮禦醫兄,別來無恙乎?”

他故意叫這麽一個不倫不類的稱呼,意在提點南宮逸不過一個區區正八品的禦醫,品秩較他這個正五品的千戶差得遠了。

南宮逸對著這藉官威壓人的家夥當真哭笑不得,揖了揖手,淡淡道:“聽聞楊兄得聖上賜婚,特來道賀。”

一直以來他都百思不得其解,梅雲清怎麽會看上這麽個無恥的東西?

楊飛道:“原來南宮禦醫兄亦知此事,多謝多謝!”言罷,還故意朝南宮逸空空如也的雙手掃上一眼。

南宮逸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越發鄙視這無恥小人,自懷中摸出一方錦盒,若無其事道:“此物權充賀禮。”

楊飛見這錦盒輕飄飄的,看來也值不了多少錢,便老實不客氣接了過來,打開一瞧,頓時看花了眼。

盒內是九隻姆指大小的玉燕子,玉質通透溫潤,最難得是九隻燕子形狀各異,雕得栩栩如生,即使以楊飛這等鼠目寸光,也看得出此物價值不菲。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隻不知何故斷了翅膀。

南宮逸接下來之言,讓楊飛如遭雷殛,再無收禮之喜悅。

“這套玉燕,是唐門宗主唐無畏送給燕兒的周歲賀禮,那隻折了翅膀的,是燕兒七歲那年偷出來玩時弄斷的。”

“別看這玉燕雖小,卻是厲害無比的暗器,若使用得法,便是一流高手,猝不及防之下,也會送了性命,當年燕兒差點用它闖出一場大禍……”

楊飛打斷他道:“你說這是小燕子的遺物?”

南宮逸點頭道:“可以這麽說。”

楊飛道:“那為何我從未在小燕子那裏見過這東西?”

南宮逸道:“這套暗器實在太過歹毒,家父不放心放在燕兒那裏,便托我保管,本來想等燕兒十八歲再交給她,時間久了,大概連燕兒自己都忘了吧。”

楊飛問道:“這是暗器?”

他左右察看,實在看不出這九隻可愛的玉燕跟暗器有什麽聯係。

南宮逸道:“你摒退下人,我使給你看。”

楊飛依言而行,將錦盒遞了過去,看這敗家子是不是吹牛。

南宮逸含笑接過錦盒,不知從錦盒什麽地方一按,盒底彈出一方暗格,他取出一雙鹿皮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的取起一隻玉燕,運勁向廳外一株大樹擲去。

那玉燕並非直線飛掠,反而有若活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飄移不定,離大樹三丈之時,還爆出無數肉眼難見的黑影,朝樹幹奔襲而去。

黑影沒入樹幹,玉燕繞著大樹滴溜溜飛了一圈,最後又回到南宮逸手中,看起來仍似原狀,並無絲毫變化,其中情形,詭異之極。

楊飛走近那棵大樹一瞧,頓時倒吸了口涼氣,短短片刻功夫,原來枝繁葉茂、綠蔭遮頂的大樹已然枯萎,每片樹葉都透出一種詭異的黑氣,可見這暗器要擊中人體,那人隻怕立刻毒發身亡。

當初唐芸若是拿這種暗器對付他,恐怕他早就變成一坯黃土了。

南宮逸脫下手套,放入錦盒交還給他道:“此毒毒性猛烈,不可沾上一絲半點,這棵樹需灑上生石灰,在烈日下曝曬四、五日方可移去,否則若有人中了毒,休怪我未提醒於你。”

那大樹正在前庭,若不能近人,恐怕這幾天來客都要繞道走,楊飛知南宮逸故意如此,不禁暗中大罵。

南宮逸又道:“此物太過歹毒,若非萬不得已,切記不能使用。”言罷,飄然去了。

“你個龜孫王八蛋怎麽不被毒死?”楊飛呆立片刻,終罵出聲來。

他收好錦盒,正準備吩咐下人去弄生石灰來祛毒,忽聞“砰”的一聲巨響,那大樹轟然倒地,將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樹幹內流出的黑汁滲了一地,這麽大一塊地方盡是毒液,自己隻怕要搬家了。

楊飛被嚇了一跳,若非礙著南宮燕的麵子,他已然操遍敗家子的祖宗十八代了。

“大哥,這是怎麽回事?”前麵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早就驚動內堂的姚柳青。

楊飛自然不會是說耍暗器耍著玩來的,支吾了半天,方道:“剛剛那客人是我往年行走江湖的一名仇家,我們激鬥一場,方才如此。”

他說得漏洞百出,姚柳青亦未多問,隻是反問楊飛可傷到什麽地方,要不要報官。

楊飛心道自己便是官,若去順天府報官,還不讓那個楊文增笑掉大牙?是以連說不用。

姚柳青見樹身如此,顯然有毒,又問處置之法。

楊飛道:“青青,那仇家的毒甚是厲害,須灑上生石灰,再在烈日下曝曬四、五日方可靠近,這倒好辦,可這門堵了,這人可怎麽進來?”

姚柳青稍一沉吟,想出一個權宜之計,打通府第左牆,將左側的小巷權充正門,供家人行走,待得與王可卿成親之日,這毒也散得差不多了,再恢複原狀不遲。

隻是如此一來,原來的正門關門大吉,那些尚未送禮的官員不得其所,還道楊飛再次拒禮門外,隻得悻悻而還。

經此一事,楊飛對南宮逸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這次敗家子不但斷了他的財路,還讓他實實在在的出了回糗。

至於那方錦盒,楊飛自是視若珍寶,與蟬翼劍一起深深藏好,這可不但是南宮燕的遺物,更是殺人滅口的必備良器。

正當楊飛大肆鋪張地準備自己與王可卿的婚事時,一道聖旨令婚禮變得遙遙無期。

這次卻是朱佑樘欽封他為送嫁將軍,命他次日率三千兵馬,秘密護送朱玲芷自宣府出關,前去與韃靼小王子達延汗成親,並言明不得聲張。

原來朱佑樘這幾日被朝官吵得惱了,決定讓朱玲芷提前離京,到時生米煮成熟飯,那些文武大臣們也無話可說。

護送將軍,本來朱佑樘已另有人選,可朱玲芷指名讓楊飛護送,朱佑樘心中對她本有愧意,不好拒絕,便應承下來。

因為誤了楊飛的婚期,連朱佑樘亦感過意不去,許諾待他歸來,親自為他主婚。

楊飛隻有自歎命苦,領了聖旨,馬不停蹄地趕往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取了帥印和通關牒文,最後奔赴京軍北營,挑選隨去的兵馬。

照朱佑樘之意,所選兵卒必須高大威猛,精明強幹,個個都是百中選一的勇士,到時與韃靼騎兵一較高下,方不能弱大明的威風。

楊飛當時直納悶,怎麽聽著好像是在找配種的公雞?

可惜京軍安逸已久,疏於訓練,即使以楊飛的眼光,也沒幾個看得上眼的,無奈隻好亂選一通,反正這次是去送親,又不是打仗。

回到府中,對姚柳青父女說了此事,姚昭武大為高興,說了一番勉勵的話,而姚柳青與他新婚燕爾,雖談不上難舍難分,卻暗暗落淚。

最難辦的是王可卿,上次是悔婚,這次又延婚,偏偏朱佑樘已發詔令,嚴守此事,不可說清原因,而後果是難保這小妮子不會胡思亂想,學那些貞婦烈女幹出什麽傻事來。

楊飛前思後想,決定致書一封,說清原由,待自己離京之後,交給一名比較可靠的仆從,在原定婚期前日送至王府,秘呈王可卿。

他現在字雖識了不少,這書法卻非長年累月習練難以功成,前後寫了幾封都難入自家法眼,又不敢去找姚柳青,最後隻好偷偷找了名帳房先生捉刀代筆。

安排好諸般事宜,楊飛這才上床,與姚柳青好好親熱了一番,其間說了萬般對不起,方才哄得佳人入眠。

次晨,楊飛在校場點齊兵馬,先一步趕往城外,等候朱玲芷和同返漠北的薑依萍一行人。

臨行前夜,依慣例朱玲芷被太後召見,敘以別情,可她隻是太後的義女,真正的父母遠在南昌,哪來多少親情,隻是在見朱佑樘時落了不少珠淚。

因是秘密前往,正行之時,堂堂一國公主除了那豐盛的嫁妝,連個公主送親的儀式也沒有,情形頗感有些淒涼。

楊飛與朱玲芷會合之後,才知同行的還有個文官,乃禮部郎中周子聰,品秩與他相同,而且還是此行正使。

注:明朝並無和親之舉,此為小說,切勿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