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

無蕭眉眼陰鬱,看著堇色背部花紋一般的圖案。

圖案浸於皮膚,融入紋理,模樣詭譎,還隱隱散發著一層灼燒感的薄薄霧氣。

“這是我家姑娘自小的胎記,可是從未有發作的情況發生啊。”李嬤嬤也看出了不對勁,細思恐極之後頓時麵如白紙,“難道是這個東西!”

無蕭斂了眉目,眸中似有寒冰百丈,他無意識地撫摸著這個詭異的圖案,心下便有了一個猜測。

前去尋人的侍衛遲遲未歸,李嬤嬤急的別無他法,看著渾身寒霜般的少年,隻得忍耐下心性試探道。

“少俠,你看,這下可如何是好?”

無蕭並沒有在乎昔日那個怎麽見自己不順眼的老嫗在這時改了稱呼,始終麵無表情地凝著堇色的背部,沉默沒有開口,修長手指下意識摩挲過她的肩胛處。

停了停,他便順著這個紋身,開始慢慢注入自己的內力。

隨著內力像金色的絲線一般湧入女子體內,圖案上的霧氣正在慢慢地消散。

見果真有效之後,無蕭揚了揚眉,便一遍遍地耐心地將內力注入堇色體內。

茱萸看出了情況好轉,激動起身,“有救了!殿下有救了!”

李嬤嬤一個眼刀掃過,茱萸才知說錯了話,忙驚恐地捂住嘴巴,但是榻上的少年恍若未聞,全神貫注地抻著手指灌輸著內力。

不知過了多久。燭台上的燭火跳躍明滅不定,最終歸於安靜。

無蕭收回手,點開了堇色的睡穴。

李嬤嬤和茱萸忙湊前去。

堇色昏沉之時,隻覺體內侵入一股溫暖純淨的內力,慢慢平息了自己的痛苦,她咳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便對上茱萸和李嬤嬤關切的臉,雙眼均是驚喜,“姑娘,你醒了!”

堇色輕輕喘著,隻覺胸口依舊悶堵非凡。

她剛才經曆了如此冰火兩重天的折磨,已經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張了張朱唇,試著開口回應兩人幾句,身子卻忽的被反轉,便對上一雙冷靜沉肅的眸子。

無蕭皺著眉看著她,“你感覺怎麽樣?”

意識逐漸恢複清明,看見來人時,堇色不禁吃了一驚。

無蕭探著頭,專注地盯著她,偏偏還急切地搖晃著她的身子,她隻覺胸中悶塞的感覺更甚。

看出堇色秀眉蹙起,似是難受,還像是有什麽話要說,無蕭忙湊過去,“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胸中再也承受不住,堇色哇的張開嘴,吐出一口血水。

好巧不巧全部噴在了無蕭玄色的衣袍上,還有一部分濺到了他的臉上。

無蕭:“……”

吐完便覺得胸中空曠,好受了許多,堇色自知失態,不敢看向他,麵色難堪地捂住嘴唇,“抱……抱歉。”

少年白皙的臉上掛上了絲絲血痕,茱萸李嬤嬤均是驚弓之鳥地看著他,生怕這少年突然發瘋。

但是無蕭隻是頓了一頓,甩了甩臉頰上的濕潤,隨即混不在意地用衣袖擦拭幹淨。

“現在感覺怎麽樣?”

他仍是問著她。

堇色撫著心口,半晌不再感覺鑽心的疼痛傳來,她輕輕道,“好像,沒事了。”

李嬤嬤茱萸喜極而泣,“沒事了!沒事了就好。”

無蕭也鬆了一口氣。他想了想,眼眸慢慢挑向堇色,淡淡道,“你身上的東西,你可有什麽要說?這好像是……”

“不要說了。”堇色突然抬頭,打斷他的話。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激,她斂了斂深楚的眉目,柔聲道,“嬤嬤,茱萸,你們先出去一會,我有話要對他說。”

眼看著如今堇色已經安然無恙,李嬤嬤如蒙大赦,那一顆刻板的平常心隨即又回來了。她看著此刻衣衫不整的女郎和還將她抱在懷中不撒手的少年,心中一急,哪有退避的道理,“姑娘,這!……”

“出去吧,一會就好。”

畢竟也是剛才救了公主一命的恩人,李嬤嬤進退兩難,又想起少年修羅一般的麵孔,麵色躊躇著,怎麽也挪不開步子,茱萸倒是看的開,輕輕勸道,“嬤嬤,我們就先退下吧,姑娘自然有她的道理。”

李嬤嬤深深看了兩人一眼,想起公主昔日的分寸,終是被茱萸拽著出去了。

兩人走了之後,寢室裏便迅速沉寂了下來。

見無蕭依舊維持著動作不變,堇色有些不自在,羽睫低垂,輕輕咳了兩聲,“你先把我放開。”

無蕭哦了一聲,隨即鬆開她,隻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她坐在榻上,輕輕地將衣袍拽上**光潔的後背。他看著,便口由心動,“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好像把你衣服撕破了。”

堇色怔了一怔,有些羞赧,“怎麽會,你剛才救了我,我應當謝謝你才是。”

她的聲音許是低吟了太久,聽上去有些沙啞暗澀,“但是,我身上的東西,還請你不要告訴她們。”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一種蠱。”

看著堇色了然的神色,無蕭心裏更加確定了,問道,“你背負這麽多年,應該早就知道此事吧。”

堇色垂下頭,算作默認。

“為什麽不解了它?”

“我不知道這是何蠱,也還沒有找到解除它的方法。我是醫者,不是蠱師。”

她是醫者,可以救死扶傷解疑百病,可是對於蠱,她無計可施。

“怎麽有人會對你下這麽重的手?”無蕭不解。

聽得了這話,堇色茫然,空茫的雙眼浮現出絲絲悲慟,“我不知道。”

她一出生便瀕臨死亡,一度與鬼神垂目,身上還有蠱物附身,她不敢去想,也無何奈何,皇宮那個地方,她更是一步也不想再踏進。

她所有的不幸,都來自於那個地方。她怕,她很怕。

可是,就算遠遠地躲在這裏,還有有人不肯放過她。

她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這隻是個長在她身上的記號,隻是個讓她拋棄的說辭,從未真的想過這個可以成為真正的奪她性命的東西。

無蕭看著她垂目憂鬱的臉色,皺起眉眼,陰鷙的目光透出蕭殺般的狠厲。

“但是,我不想讓嬤嬤和茱萸知曉,我不想讓她們為我擔心。我總會找到的,就算找不到,我也……”堇色垂著頭,自顧自喃喃道。

“你困於一隅,怎麽去找?”無蕭提高了聲音,夾著莫名的憤怒,“你連出都出不去,難道就呆著這裏等死嗎?”

說完,他忽的一怔。

是了。她說過在這裏待了十七年,若是從小就被人下蠱,難道這一切都是被人算好了,要讓她在這裏自生自滅嗎?

是誰?是誰這麽惡毒?

無蕭隻覺胸中一團烈火焚燒,隻恨不能將那人抽筋剝骨。

他大手扶住堇色柔弱的肩膀,讓她不得已直視他的眼睛。

她太過瘦削,握在手中鋒淩骨成,眉眼深楚,羽睫輕垂,有些柔弱又淒美的脆弱。

他看進她的眼底,像是什麽承諾般,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堇色望進了他的眼底,看著少年陰冷幽明的眼眸深處,像是淬著一團火。

她微微有些動容,身為醫者,她早已視生命為無物,身為公主,她更是一貫的消沉厭世,可是如今,竟然還有人能夠關心她的性命,想著不讓她死。

可惜,她無論怎麽樣,都是逃不過這結局。

但,若是她死在這裏,那嬤嬤和茱萸,還有那群侍衛,他們又將如何?

“我帶你出去!”

無蕭眼睛亮起,突然有了主意。

大千江湖,高手如林,憑他的身手,他總能找到解蠱的方法,就當是……償還她的恩情罷了。

“我沒事。”堇色柔柔止住他的話。

眉眼間的鬱色不見了,又轉為了恬淡沉靜的芙蓉麵,“不用為我擔心,我是醫者,我知道分寸。”

不可以,至少不可以死在這裏,至少讓她去皇宮,入宮中。

死在這裏,那些關心她的人,受她連累的人,更是永無回去的可能。

無蕭盯她,半信半疑,“真的?”

堇色看著情緒不甚穩定的少年,柔下聲音,竭力安撫他,“我沒事的,你放心。”

無蕭看她的目光這般妥帖、安寧,又想起她絕妙的醫術,終於,也慢慢地沉下心來。

他漸漸被熨平了內心,鬆開了她的肩膀。

沉默半晌,他想了想,又換上了那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小心翼翼詢問道,“你渴不渴?”

堇色想要婉拒,少年瞬間便把一碗盛滿水的玉碗遞到她的唇邊。“你剛才都吐血了,喝點水吧。”

堇色被他這閃電般的速度晃了晃神。見他執著地端著碗,目光灼灼,她升起一股暖意,終是不忍推拒,順著他飲了幾口。

“今晚我守著你。”看著女子柔順的模樣,無蕭突然道。

堇色一道驚異劃過,連忙製止,“我已經無事了。”

“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

堇色一怔,又想起方才的噩夢,置身冰與火的交界中,一時溺入寒冷海水,一時又烈火焚燒,全身猶如刀尖火海上走了一遍,渾渾噩噩不知生死。

連太陽都是冷的,她墜落在深海中,刺骨的海水包圍著她,水麵被凝結成無形的冰塊,越靠近水麵越觸不可及,看得見的天空與她是最遙遠的距離,恍惚間,水麵一道一道碎裂開,粼粼湖水開始**漾,刺眼的光芒照耀進來,水麵上的人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是暖的,背著光源,她亦聽清了他的聲音——

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