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涼爽如風, 金玉器具一應俱全,角落的香爐內靜靜地燃著龍涎香,最裏麵則放著一張案幾, 用於堇容日常處理加急的折子。

無蕭懶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便聽一道清雋聲音, “長姐, 無蕭少俠,二位請坐。”

已有侍女垂首為三人布置器具, 須臾之後,帳內已是一片馥鬱的茶香。侍女將雕花茶盅輕輕推至兩人麵前,便又聽得堇容淡淡開口道,“請。”

堇色低頭看了看琥珀色的茶盅, 微微一笑, “看來殿下真的很喜歡喝這個茶。”

無蕭倒是不注意,隻隨意地將茶盅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動作就像喝酒一般自如。挽豐看著他的樣子, 輕輕搖搖頭。

喝完後,他托腮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盅,不在意道, “雲頂鬆尖嗎?”

堇容輕輕挑眉, 頗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看來無蕭少俠也是懂茶之人。”

“唔,這可不敢當,有所耳聞而已,”無蕭聳聳肩, 話鋒又一轉,“聽說這雲頂鬆尖一兩千金, 珍貴倒是珍貴,不過嘛,入口過於寡淡,要我看,隻是誇大的久了,便都覺得是個好東西,隻不過是你們這些有錢貴族的消遣而已,倒是真真名不副實了。”

堇色咳了咳,朝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堇容淡淡一笑,倒是不以為意,“少俠所言不錯,不過待久了天山,自然覺得不足為奇了。”

“天山?”堇色再次聽到話本中的地方,不由得心馳神往,“無蕭也去過天山嗎?”

“怕是無蕭少俠不僅去過,還跟它頗有淵源呢。”

還未說完便被無蕭咳了一聲生生打斷,“趕緊的,玩什麽?”

“今日玩彈棋,少俠可有興趣?”

“棋?”他皺了皺眉頭,一幅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無蕭平時可喜歡什麽?”堇色側臉看他,臉色染了幾分興致,她突然很想多了解他一點。

“我沒什麽喜歡的,要說喜歡的嘛,我隻喜歡殺…”無蕭頓住了,然後搖搖頭,“沒什麽,你們玩,我看著就行。”

兩人玩起了彈棋,他還就真坐在了一旁看著,一邊心不在焉地觀戰,一邊懶懶打量著四周,他對這些貴族子弟的遊戲一點興趣也沒有,隻不過就是跟上來湊個熱鬧,不讓他倆單獨相處就是了。

心底嘖嘖一聲,這太子還真是奢華,就算是趕路的營帳裏麵也是別有洞天,各類東西應有盡有,不虧是皇宮裏的人,未來的諸君,還真是排麵十足。清明穀裏堇色屋裏的物件也都是上乘之物,但比起他的還是相差甚遠。

屋內的龍涎香陣陣,無蕭托著腮,聞得有點昏昏欲睡,隻聽這邊堇容輕笑一聲,聲音溫和道,“長姐輸了,輸了,那可要罰。”

“便罰長姐做詩一首,如何?”奉天民風開放,愛好風雅,世人皆以吟詩作賦為雅樂,就算是草莽平民也略懂一二,在很多消遣的活動中,賦詩一首非但可以作為籌碼,反而也會成為一段風月佳話。

堇色也不推辭,螓首輕輕揚起,略一沉吟。

無蕭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凝著她,半晌,便聽的清冷的聲音緩緩落下,像是珠玉跌落玉盤。

她朱唇輕啟,緩緩道,“共坐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堇容默了半刻,微微一笑,“妙極。”

“人生在世,哪能處處心願所遂。你我同坐於此,卻是各懷心事,同樣不耐秋寒,隻可惜現在沒有下雨,否則倒是更為應景了。”

無蕭亦是愣了愣,很意外地看著她。

堇色靜坐著,垂著眼睛,修長羽睫投下一疊淺淺的陰影,像是一輪綺迤易碎的夢境。他沒想到她能吟出這種詩來,細細品來,竟是如此曲折的心境。

之後又是玩了幾把,幾把下來,堇色都是輸多贏少。

無蕭不爽了,不禁有意想要幫忙,“你累了,我來。”

堇色鳳眸轉向他,不禁有些擔心,“你會玩嗎?”

“這種的,還用學?”他昂起頭,眼眸露出一抹不屑與輕慢。

他一向學習能力極強,早在第一把的時候看一遍就會了,這種彈棋講究的是技巧,運氣更是占了很大一部分,他向來準頭極佳,擊打對方的棋子時無一不中。過了一陣,堇容便搖搖頭,無奈失笑,“我輸了。”

堇色看完全程,有些驚喜地與他對視一眼,鳳眸一彎,微微地笑了一下。

無蕭挺了挺腰板,內心爬過一絲小小驕傲,他一向對贏都是很有興致的,此刻當著她的麵贏了堇容,更是滿心雀躍。

“你輸了,該怎麽罰?”

堇容淡淡一笑,“無蕭少俠但說無妨。”

少年眸光一轉,笑了笑。

“玩了半天,我都渴了,”他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茶具,輕佻的眸光複又落到堇容身上,玩味道,“我想喝一杯太子殿下親自沏的雲頂鬆尖,可以吧?”

挽豐斥道,“放肆,豈有殿下給你這等草民沏茶的份?”

無蕭抬眼看他一眼,很是漫不經心,卻讓挽豐不自覺閉了嘴,隨即傳來堇容淡淡的聲音,“無妨”。

“盡興而已,何必拘禮。”

他平靜無波地看了無蕭一眼,輕輕一笑,隨即便垂首,親自將雕花茶盅燙淨倒掉,又緩緩地斟滿整盅,拂袖長臂一動,便將茶盅慢慢推至他麵前。

目光相對,無蕭懶懶挑起一邊眉,隨即慢慢端起,仰頭飲盡,如同飲酒。

堇容看著他,道,“無蕭少俠快意瀟灑,嚐慣了美酒瓊漿,便覺得這千金一兩的雲頂鬆尖索然無味,殊不知自有人偏愛這一口,視它為珍品,倒是覺得美酒味如糟粕。”

他一字一句說的緩慢,“合適的人,自有情投意合的品味,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一個喝慣烈酒的人,是不會對別的東西產生興致的,就算是有,也不會長久。”

‘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上一句便是人之相識,貴在自知,無蕭聽明白了,這是讓自己有點自知之明呢。

他挑挑眉,輕輕嗤笑了下。

“你笑什麽?”挽豐不滿。

“沒什麽,”他搖搖頭,聲音十足十的散漫不羈,“我以為太子殿下親手倒的茶,自然會比其他人的高人一等,這麽一品的話,和我這個草民平日喝的比起來,也沒什麽差別嘛。”

“你、”挽豐沉下臉色,低斥道,“巧言善辯。”

堇容擺手阻止他,道,“他說的不假,我雖為太子,但並不與別人不同,我的茶,自然也沒有任何區別。”

“隻不過,”他又話鋒一轉,“有人品茶來之不易,有人愛茶純屬消遣,同處一境,所思又是大不相同。就如這世上,有人為錢搏命,有的人花錢買命,有人心比天高,卻又不得不淪為別人的刀俎,自甘卑賤,卻又垂涎高潔,真是可惜可歎。”

無蕭看著他,眼眸漸深,“是啊,都是娘胎裏落下來的,有的人天生帶一張嘴就好了,有的人卻隻能苟延殘喘過一世,同樣在世,差距豈止天壤。”

“不過,我也不是那循規滔距之人,”他慢慢道,“我要的命,自有我自己為自己掙來。”

堇容微笑,舉起杯盞,“那本宮這杯茶便祝無蕭少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了。”

堇色坐在中間,不動聲色地看著二人。

二人均是麵如春風,但是微笑下仿佛都藏著另一幅麵皮,她笑了笑,溫和道,“怎麽不繼續玩了?”

兩人收回眼神,齊齊看她,“是啊,倒是忘了。”

兩人又玩了一把,這一次堇容反敗為勝,無蕭攤攤手,無所謂道,“我輸了。”

“願賭服輸,你說吧。”

堇容淡淡道,“本宮也不罰你別的,便與長公主一般,做賦一首吧。”

聞言,無蕭眉梢一沉,心底冷笑,真以為他沒讀過什麽書呢?

堇容看似寬宏大度,不額外處罰他,實則是不動聲色地為難他,想讓他故意出醜。他懶洋洋地輕笑一下,頓時生出幾分玩味的心來。

他想了想,狎昵道,“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剛一說完,堇容皺起眉頭,挽豐臉色都不對了,“混帳!搞這些**詞豔曲!”

堇色臉色潮紅,頓時又想起那個荒誕不羈的夢來,不自覺攥了攥手指。

堇容止住挽豐,幽幽笑了一下,“無蕭少俠不虧是江湖客,果真是不拘一格。”

“多謝殿下誇獎。”無蕭笑著歪歪頭,“我這人沒讀過多少書,便隻想到了這些,殿下可莫要怪罪。”

也許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好好地喚他一句殿下。

“殿下剛剛說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不過,我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我看上的女子,就算我與她雲泥之別,並無任何共同話題,我也不在乎,”他輕笑下,繼續道,“隻要是我看上的東西,無論是人是物,都會想方設法把它搶過來。”

“殿下政務繁忙,我便不打擾了。”

堇容麵色不變,溫和道,“既然少俠這般說,那本宮便不留了。”

無蕭拉著堇色起身,兩人離開營帳時,他突然轉過身,淡淡瞥向原地坐著的堇容。

隻一眼,冰冷之意盡顯。

看著兩人離去,挽豐忿忿道,“這小子!未免太過囂張,真以為拿他沒辦法是不是!”

堇容不疾不徐地啜著茶,倒是平靜,“無礙。”

挽豐哼了一聲,“就讓他再蹦躂這麽幾天!等到時候無用了,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雲頂鬆尖已經冷卻,堇容皺皺眉,看向對麵的青瓷茶盅,長眸一陣冰冷。

“挽豐,把這個扔了。以後,也不許再喝這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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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朱彝尊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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