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升卿後,王西樓開著她的小綿羊一路向北。

“王西樓,那個大叔是蛇妖嗎?”

他坐在摩托車後麵摟著女子的腰,對這個有些在意,剛剛當著人家麵也不好意思問。

“這個啊,蛇之善者惟升卿,不過說他是蛇妖有些沒禮貌,妖這個字本來沒有褒貶,很久之前人類崇拜他們這些超凡生靈,在野獸和大自然麵前庇佑了人類,後來人類慢慢支棱起來了,就擅自把妖分好妖壞妖,好妖就稱作神仙,繼續崇拜,壞妖就要消滅,功利得很,妖這個字也變味了,非要說的話蛇靈可能更合適一點,不過他本質跟蛇之間,就跟你和路邊石頭之間那麽大區別,也隻是形態相仿而已,所有妖精鬼怪都是天生地養,自然孕育的。”

他似懂非懂。

“王西樓,你還是人嗎?”他問道。

這次王西樓沒有侃侃而談,沉默了一會兒才笑著道:“你不是已經看到我一些記憶了嗎?”

“我看到你哭了。”

“……那些丟人的事情就忘掉吧。”

他把臉貼在女子的背上。

“知道婆婆是鬼後還是有點害怕,但是知道王西樓不是人了,我不是很害怕。”

“都說了要叫師父啊。”

她語氣充滿無奈,聲音卻很輕柔,王西樓是風無理見到過最溫柔的人了。

兩師徒騎著摩托翻山越嶺。

王西樓很自在,順著公路一直開,穿過城鎮,越過荒野,途徑諸多好山大川。

要去哪裏風無理也沒問。

他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自己找個角落都能做一天。

就是王西樓總是逗他,她跟村子裏那三隻烏鴉一樣,喜歡撩閑,煩人得很,他也感覺有些煩了,但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他總感覺王西樓很想跟自己說多點話,不斷給自己撩起各種話題,好像有好多話要跟自己講一樣。

風無理發現隻要日頭很猛,王西樓就停止趕路,而且會變得懶洋洋的,話也變得特別少,像是上岸的魚一樣。

此時他們就是路過的一片竹林裏休息,外邊日頭正盛。

王西樓坐在一片陰涼的地方,看著自己拔涼拔涼的手,又掏出麵鏡子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盛世美顏後,張開嘴,露出兩隻尖銳的虎牙,歎了口氣。

修行了八百年,臨門一腳卻還是打回原形,一切生靈都是道法自然,唯獨她這一類,是逆天為之。

“徒兒啊,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收你為徒嗎?”

“不知道呢。”

兩人坐在竹林邊上,那輛女式摩托車擺在路邊,公路上偶爾有車經過,日頭正盛,有風襲來,竹林沙沙作響。

王西樓溫柔笑道:

“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你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有。”

“那是因為師父的一個影子啊,不小心被你給‘吃掉了’,接下來的時間可能不是很夠,我就先教你控製我影子和保持清醒的辦法吧。”

生命誕生之初,一縷天地間的真靈進入胎卵之中,便有了新的生靈。

這裏用道家那套說法更容易理解,但又不同。

人分陽神和陰神,陰神自肉體誕生而孕育,陽神呢則是那一縷來自天地間的真靈,陰神和陽神共同管理人類的肉體和靈魂。

真靈長河中的真靈,進入孕育的人類胚胎中,便是陽神,與主控肉體生理的陰神不同,陽神主記憶,情感,智慧。

風無理很奇特,奇特就奇特在,他沒有陽神!

如果一般情況下沒有陽神,那生下來應該是死胎,可是如今他卻好好的,雖然因為沒有陽神導致一天二十小時都在癡傻狀態,但是這就不是該關心癡傻的問題,就好比直升飛機螺旋槳都沒了,還去問為什麽每次起飛都顛得慌,他現在活著就是個奇跡!

他這一情況特殊,但並不唯一,這世上有一種修行者便是陽神即使完全喪失,卻依舊生活在天地之間的。

那便是——僵屍。

僵屍的修行有兩種,不斷吞噬血食,白、黑、跳、飛、魃……進化臻至完美。

而另一種,便是修煉出影子。

人有九個影子,九影各有名,影神:一名右皇,二名魍魎,三名泄節樞,四名尺鳧,五名索關,六名魄奴,七名灶“囗幺”,八名亥靈胎,九空缺。而僵屍並無影子,當僵屍修煉出九個影子的時候,亦能像人類,妖怪一樣踏入所有修行者的最後一步——化仙。

王西樓花了八百年,卻在最後一步修出第九個影子時,九個影子零落遁走,而風無理卻跟她的第一個影子——右皇融為了一體。

“神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風無理好奇。

“有的,師父我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可惜啊。”她看起來並沒有多遺憾,隻是淡淡一笑,風無理也不表現得多遺憾。

“那現在世上有多少神仙?”

“境內十七個,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千年到現在也隻有十七位仙,如果升卿化仙成功的話就十八個了。”

“大叔這麽厲害?”

“他差不多是江南道這邊最厲害的老妖怪了吧,深山老林裏的老妖怪已經不多了,不過化仙有劫,並不是說那麽容易,幾千年來走到化仙這一步的人或妖,大概也有近百了吧,最後成功也就十來個,他說嫌打雷太吵所以一直沒嚐試,不過我覺得他就是慫,不敢嚐試。”

“我也覺得。”

“在他麵前別提,他要收拾我們師徒倆,師父現在也打不過他。”

“明白了。”

僵屍這兩個修行的區別,一個是一步登天,另一個是清平苦修。

前者沒有瓶頸,且曆史中赫赫之輩不少,而後者卻鮮有人做到,隻是對於大多數人類和妖怪而言,對選擇前一個途徑的僵屍,影視作品也從來沒有正麵人物,觀感可想而知。

風無理並不需要踏上僵屍修影這一道路,但是他同樣可以借這一步,把他這奇怪的狀態給抹除掉。

把陰差陽錯得到的影子當作陰神來控製軀殼,把陰神‘練’成陽神,那他便能一直保持清醒,即使他沒有陽神。

風無理在認真傾聽,他不是傻子,他隻是接觸的東西少,而且過去時間一天大部分都在沉眠。

事實上他學習能力還是挺快的。

“一尺之錘,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這出《莊子·天下》……這意思呢就是,組成物質的最小單位,是永遠都能分割下去的一種能量,我們稱它做——‘靈’。一切凡物,也就是所有物質,都是靈在正常的糾纏狀態下構成的,然而有凡就有超凡,像是妖怪,法術,各種神異之事,便是靈在以另一種特殊的糾纏狀態下誕生的事物,而我們,就是要去記錄那種我們需要的特殊糾纏狀態,然後去學習它,利用它……”

“每一個像你這種天生就就能感受到靈的人,構成你的靈,都是獨一無二的特殊糾纏狀態,所以都會有屬於自己先天獨一無二的術,這些我們以後再說。”

“凡物一般無法感知到靈,但也可後天學習,感知到靈後,便可以食靈,又名練氣,壯大自身,對靈的運用創造出萬般妙用,這種修煉方式,正如生物通過進食,然後生長發育一般,達到一定條件後,修煉之靈便能化作仙,這些對你來說就太遠了。”

自今日起,風無理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的另一麵,掌握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兩師徒在路上一邊教學一邊趕路,風無理學習很快,一天時間便找到了體內的靈,又用了兩天便掌握住一種靈的糾纏狀態,或者說學會一種小法術。

一般情況,沒有陽神,是用不出靈纏的,但是這個小法術太簡單了,跟呼吸一樣輕易。

扇起了能吹滅蠟燭程度的風,這是最基礎的控靈法,學來可能沒用,但就像智人第一次抬頭看到星空,人類的史詩從此拉開帷幕。

他還成功控製了王西樓的影子。

“王西樓你看,我成功了。”

王西樓見男孩成功,一臉樂,看著小徒弟的包子臉,吃吃地笑著。

眼神像是看一個認識多年的老友,帶著複雜且熱烈的情緒。

“要叫師父啊。”

趕了一周的路,他們總算到了,風無理有注意一路的路牌,半天前看到一個廣告牌上寫著‘郡沙歡迎你’,風無理就知道自己又回郡沙了。

他沒跟王西樓說,這是他父母所在的城市,他覺得沒什麽好說的。

被舅父帶走那天,他恰好在清醒狀態下聽到那兩個人就離婚後誰帶他這件事吵架。

“你生了個傻子現在就想丟下我去找男人?你兒子你自己養!”

“你是不是有病?!他是你兒子!”

明明世界一切都是清晰的,但是不知為何,那兩張臉卻變得扭曲、模糊了起來,他再也看不清那兩人的臉。

風無理抬頭看著麵前這鋪子的招牌。

“寶香行?”

剛好三個字他都認識。

“師父的鋪子,幾百年老字號了,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王西樓停好車,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這是一間香燭鋪,看起來確實很有年代感,實木地板,幾個貨架子上擺滿香燭紙錢,紙錢的款式有傳統的金元寶銀元寶,還有遊艇、別墅……甚至有火箭。

後門通向一個院子,朝街麵的是鋪子,二樓和鋪子後麵是住人的。

香燭鋪坐落在一條老街之中,附近好像還有一個大學城。

進屋後的王西樓氣質上都閑魚了很多,她伸了個懶腰,結果兩隻手直上直下。

感受到越發僵直的軀體,她無奈歎了口氣,對門口左顧右盼的風無理意欲不明一笑道:

“對了,徒兒,師父收你為徒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失去九個影子之後的師父啊,已經是一隻沒什麽用的小僵屍了,無主的小僵屍在外邊啊,就跟電視裏的靈寵坐騎一樣,很容易被別的修行者盯上的,又或者會被那些自詡正義的衛道士替天行道了,所以你要快點變厲害一點,保護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