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隨手一指,憑空讓礁石碎開的手段過於駭人,這群愚民算是徹底被嚇住了,風無理本來還想讓那個疑似被當做活祭少女的媽媽來說,但是她一個勁隻會讓他們救救她女兒。

她女兒則柔柔弱弱,說話都說不清。

風無理抓了個村長過來問話。

扭頭看了看王西樓。

王大娘立刻示意,可謂把‘小人得誌’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徒弟問你呢,啞巴了不成?快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不然,沒你好果子吃,你滴明白?”

風無理忽然感覺好丟臉。

看了那麽多遍的亮劍,到底是讓她學明白了。

村長支支吾吾,還是交代了出來。

他遣散了鄉民,領師徒二人和身後母女倆,去了那龍王爺的廟,進入廟後裏麵香火不斷,一龍首人身的金塑立在廟中,滿目威嚴,身穿金縷紫衣。

這個現在每年客流量能達二十萬的旅遊小島,在過去隻是一個人數不過幾千的半漁半耕小島。

島上的人世代生活在此。

祭龍王爺

那是從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據祖上記載,過去這裏漁業資源其實相當匱乏,就算是捕魚期出海,捕撈上來的都是些小魚小蝦,又遇上災年,那時不知道哪裏得來的辦法,開始給海裏的龍王爺立了泥塑身,蓋了香火廟,供起了龍王來。

據說立廟那天,也是下起了那麽大的雨,雲中出現真龍,真龍口吐人言。

龍王爺跟他們先祖說,為祂立廟設香案供奉,每年漁期供豬羊,每隔三十年需要向龍王爺獻上一個年齡在十四到十六歲的女子,可保風調雨順,魚鮮蟹肥,保漁民出海平安,島民富貴財運。

若是龍王爺沒收到祭品,那麽來年龍王爺便會問罪,問罪時自然不是龍王爺親自過來,而是把整座島都淹了,讓島上所有漁民到祂殿前請罪。

先祖們誠惶誠恐,但還是照著那位龍王爺所說辦了。

結果從那以後,這近海莫名其妙豐漁盈網,五穀豐登。

於是,每隔三十年,島上就會選取一個適齡的三四歲女娃,由全村人撫養,並且從小跟她說,長大後可以去龍王爺麵前服侍,最後再給被選中的女孩家裏一大筆錢。

風無理看了那婦人一眼,婦人卻低下頭不敢看他。

這婦人算什麽母親,不過是心思多的村婦,這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包括被當做祭品的少女,都不無辜。

“所以你們,從幾百年前開始,每過三十年都獻上一個年輕女子?”王西樓對這群人感到惡心。

“這是,這是先祖定下的規矩……”

“就為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妖邪?”

“我,我見過龍王爺……”那姑娘弱弱地出聲了。

風無理回頭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姑娘氣質柔弱,長相秀氣。

她好像有些害怕他們,斷斷續續說:“我,我見過,好多年前我在海邊一個人玩,長,長著兩根珊瑚一樣的藍色大角,我問他是不是妖怪,他跟我說他是神仙……”

忽然,門外風雨聲像是消失了一樣遠去,嘈雜的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我跟她說,我是神仙,是你們的龍王爺,她跟我說,他們家的大人決定把她獻給了龍王爺,問我什麽時候來帶走她。”

廟中眾人包括兩師徒,回頭一看,隻見廟外歪風斜雨中,緩緩走來一個冕服的十二三歲少年。

他白發白眉,有著比女子還漂亮的麵孔,額頭生有兩隻樹枝狀的大角,冕服是黑底紅邊金絲雲,走在雨中衣角也不見打濕,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東海龍族敖壬,見過王西樓大人。”少年郎聲音清脆——

對著風無理行了一禮。

王西樓抱著胸,依舊淡定。

村長和那婦女則是大駭。

“妖,妖怪!”

看到這非人的怪模樣,平日裏作為他們俯首叩拜的神明,真正出現在他們麵前時,第一反應卻是畏懼。

葉公好龍,不外如是。

“喲,你個小龍認識我?”王西樓抱著胸問。

冕服少年一愣,才發現自己這是認錯人了,正主居然是旁邊這位……除了美貌一無所有的普通女子。

“當年您和灶君大人一戰,搬走的八座海外仙山,有一座是我的家。”他語氣依舊溫和,似乎一點也不惱。

“啊,哈,那個……”王西樓那多尷尬啊。

“無事,小龍早已不再介懷。”少年十分體貼。

王西樓隻能拆開話題,打著哈哈:“修為不錯啊,都快成仙了吧。”

“和王西樓大人比,差之甚遠。”他脾氣看起來確實很好,氣滿神足,眸綻金光,哪裏像那些食人的妖物。

王西樓忽然想起似的,說:“對了,這廟是你的吧,這裏的人說每過三十年要給你獻上一位年輕女子,這事怎麽說?我跟你講啊,我徒弟現在是官府的人,我也算半個官府的人,你別看你現在修為不錯啊,當年也就挨我幾逼兜的水平,我這徒弟更是把我本領習得七七八八,今日你要真犯錯了,要真犯錯了我們師徒也不是不可以暫且當沒看見。”

她說著,還胳膊肘戳了戳風無理腰,扭頭小聲說:“這妖怪有點牛,你可能不是對手,等一下別打起來。”

風無理:“……”

冕服少年似笑非笑扭頭看了村長和那婦人一眼。

他們現在也隱約猜到,這樣貌年輕但古怪的妖物,可能就是他們的龍王爺。

“龍,龍王爺,今年的祭品,祭品就在這裏了,我們,我們……”

少年也不惱,輕聲道:“禁言。”

那慌慌張張的村長還在說話,但是張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看起來像聲帶落家裏了。

風無理大感稀罕。

王西樓小聲說:“小把戲而已,想學師父教你。”

“我沒陽神。”

“對哦!”

風無理看了她一眼。

這招要是他學會了,你猜猜第一個用在誰身上?

某隻僵屍氣急敗壞,說話沒有聲音的樣子,就很好玩。

敖壬這才看過來,依舊不疾不徐解釋:“是這樣的,當年小龍在這一帶修行,恰逢撚到一縷纏繞而來的香火,才發現這個小漁村。

我替他們招來雲雨,驅來魚群,這些對我來說不過隨手所為,他們卻對著我奉若神明,我覺得有趣,便時常來這島上看看,看看這些把小龍看作神明的人類。

當時認識了幾位漁民,他們也教會了我很多人類的事情,雖然他們將我奉若神明,但我將他們視為好友。

那是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後來幾位好友陸續離世。

我便沒再來這島上。

我也依照拂看著好友們的後人。

他們逐漸富饒起來,祭品從魚米茶,漸漸變成豬羊酒,從土香三根,變得香燭不滅,從土築小壇,變成這紅柱青瓦的廟宇,從一坡黃土的神像,變成現在渡了金粉的龍王像。

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送來的祭品裏,出現了年輕的女子。

我便又來到島上,遠遠看了一眼,祭祀的火光持續了三天三夜,我聽到了他們各種各樣的願望。

隻是已經不再是昔日好友祈求的幾條小魚。

而是連我也給予不了的東西。

他們要黃白之物,要士林官途,要珠寶,要嬌奴,婿要翁死好占其田房,妻要夫亡便再擇膏粱,說什麽阿媽我帶你去海邊看日出太陽,到頭來不過是,子不想養老娘,推下了崖,一浪又一浪。

他們以為,上供的東西越寶貴,能實現的願望就越多,最後甚至開始將十幾歲的小姑娘送了過來。

我訥訥無言。

不過我還是接走了那些被送到大海上的姑娘們。

我將這些被村民當作活祭品的女孩子接走,教她們君子六藝,教她們琴棋書畫,教他們念書,寫字,懂禮,識人,最後若是想學醫,就送去人間最好的醫館,想著作,就帶她結交天下的文人,想嫁人,就替她找位好良人。”

敖壬笑了笑,看著那個被風無理救回來的女子,說:“所以,我這次來的一個目的,是來接我的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