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周日,晴。
郡沙兩日無雨,蟬鳴如瀑,暴曬下的午後城市得讓人想起高溫,死亡,禿鷲一類的詞,門外的世界在炎日下亮得發光,而且肉眼可見又亮上三分,刺目到懷疑盯著發光的地麵看久了能讓人患上雪盲症,巨大的白色積雲定格在晴空中一動不動,樹也不動,榕樹下納涼的老太太也不動,電視在放暑假熱播劇,屋內座式風扇搖頭晃腦,轉到右邊掀起幾頁日曆,轉回來時日曆才落下。
周而複始。
王西樓是個很要麵子的人,她這人可以沒錢,但不能沒麵子,她見過小時候風無理抬頭崇拜看她的眼光,所以就很固執地覺得自己是師父,師父就是不能比徒弟差的,可是後來,身高被超了,資產被超了,修為被超了。
現在人也被超了。
她就不信自己沒有一項壓過他一頭。
於是這幾天,她都雄赳赳氣昂昂,堅持不懈要找徒弟一決雌雄。
但是俗話說,男怕三十,女怕十八。
雖然她寶貝疙瘩今年不是十八,是十九了,但一樣可怕。
所以她每次都是來丟人,一直丟人,丟了不知道多少次。
這個夏天,荒唐而有意義。
如果說人和人的關係是杯子裏的水,風無理過去一直覺得,他和王西樓的杯子早就滿了,而且滿到一直往外溢出,是沒有成長空間的滿級角色,他和王西樓已經是天下第一好了,未來的日子裏也是如此。
最後一步重要嗎?
風無理一直覺得無足輕重。
但是真的踏出去之後,他才意識到,並不是的。
那一刻醍醐灌頂般意識到——自己需要更愛她,需要變得比以前還要愛她,需要挖空心思去愛她,想對她好,想把心肺挖出來給她瞧,想證明自己。
簡單來說,就像愣頭青第一次跟姑娘睡大覺,又躁動又愧疚抓耳撓腮急著說,姑娘你放心!俺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他太年輕,偶爾也會分不清愛和性,以至於覺得自己更愛王西樓了,隻有退潮時,日落時,風平浪靜時,他麵朝平靜的大海,過去靜靜坐在女子旁邊,才意識到現在這個才是海,剛剛的,隻是浪。
浪潮會一直有,海也一直在。
但是這並不妨礙現在風無理覺得他師父真好看,真可愛,嗚嗚她怎麽這麽棒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女人,俺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風無理感覺那杯明明滿了的水,居然慢慢開始變成酒,他感覺那滿級的角色,忽然可以超進化了。
他們的關係,居然真的還可以更進一步。
就像現在,那麽熱的天,兩人居然都不嫌熱,膩歪在沙發上,摟在一起。
俗話說得好,談戀愛會讓人變成傻子。
風無理看她玩著手機,他也無心看電視,總想知道她在做些什麽,想些什麽:“幹什麽呢?”
“給微信換頭像……”
“為什麽要換頭像?”
王大娘皺著眉頭想:“就是那個,那個叫什麽的,情人頭像……”
老太太怎麽突然那麽潮了,風無理一愣:“情侶頭像?”
“對對,換個情侶頭像,師父要和你用。”她看著手機,問:“哎呀你別看師父,劇情到哪了?”
她問的是電視劇的《延禧攻略》,看的重播,她昨晚沒看今天得補上,好像明晚就大結局了。
至於昨晚為什麽沒看,明明是她的問題,非要怪他身上,還讓自己今天陪她看重播。
“……七阿哥剛葬身火海。”
“幫師父盯好哨!”
真神奇,這是什麽新流派刷劇方式,還得安排人放哨,風無理無奈。
她一扭頭,在他臉上啄一下,說獎勵你的,然後又一臉嚴肅看回手機。
像個普通小姑娘。
風無理從後麵抱著她,下巴枕在她脖子上,看著她換頭像,手不老實地捏著她腳玩,王大娘絲毫不在乎,看到一個小熊和兔子的,扭頭問:“就用這個怎麽樣?”
“可以。”
她又啄他一下,好像啄木鳥。
“你用熊的,師父用兔子的。”
“行。”
“這個爾晴真壞,真不是東西!”
“我又不認識……”
她是個共情能力很強的女人,生氣道:“這人忘恩負義,害死了純元皇後,哎!也就是當年師父不知道這事,師父要知道了,直接殺進皇宮,把這壞女人弄死,保護純元皇後了。”
純元皇後要是知道了,得托夢來感謝您。
風無理一歎:“這是假的,曆史上沒有這東西。”
王大娘眉頭一挑:“是嗎?”
她又問:“那之前弗蘭台看的那個武媚娘傳奇,你又說是真的。”
“那個有些是真的,這個全是假的,跟還珠格格一樣,屬於虛構。”
王西樓皺著眉,她好像在思考,風無理看著她思考的樣子,真的很想知道她小腦袋瓜到底在思考什麽。
他們發現聊著聊著忽然話題又斷了。
兩人有點像剛剛確定關係的小情侶,又歡喜又別扭,又矯情又做作。
其實這已經算好的了,他們前兩天才叫別扭,甚至問了半個小時愛不愛我,有多愛我,誰愛誰多一點——咦惹!
在關係得到更進一步之後,熱戀期出現在這師徒倆身上。
她再次挑起話題,卻有點沒話找話意味:“這兩天天氣怎麽那麽熱。”
“是很熱,好幾天沒下雨了。”
“對吧,郡沙這地方,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冷得要死。”
“熱的話……要不先不抱著?”他提了個餿主意。
兩人都沉默了會兒,然後當剛剛什麽也沒說。
“師父跟你說,這個爾晴有多壞……”她如數家珍,像跟他分享自己收拾好的寶貝,風無理耐心聽,偶爾還會提問,這樣王西樓就更有傾訴欲。
反正熱得要死,還是要黏膩在一起,剛展現過瘋狂的年輕男女,現在哪裏會嫌棄,就是王八看綠豆,隻感覺對方汗都是香的。
講著講著話題就又移開。
“暑假要不要出去玩?”風無理提議。
“去哪?”
“去海邊吧,彭浪嶼,開我媽的車去,她抱怨過買了車都用不上。”
她嘿嘿笑:“咱媽比我都宅,一放假就窩公寓,不出門不出學校的,肯定用不著車。”
“她有點社恐……”
她笑得不懷好意:“好像是有點。”
“去不去?”
“去啊。”
“等你第二階段修行結束,帶上魄奴尺鳧他們。”
“你安排吧。”
“行,你這兩天應該就結束了吧?”
“這兩天的事,哎喲都五點了,還沒做飯。”
風無理鬆開了她,莫名心裏有些不舍,真是莫名其妙,明明一起相處的時間又不少,有什麽好不舍的。
王西樓穿拖鞋的時候想了想,漫不經心問:“要不要下來看看師父做飯?”
他悶著腦袋跟了上去:“那我看看你怎麽做飯的。”
又黏一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