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為什麽要給石頭披紅布。”
“哪裏有什麽紅布。”
“媽媽……我好像看到後山那廟前的石頭會說話。”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去學堂哩。”
婦人給男孩蓋好被子,男孩扭頭看向窗外的夜色,婦人將油燈蓋滅,帶上房門出去,月光穿過窗戶灑在男孩的臉上。
他眨了眨眼,目不轉睛看向窗外,過了會翻了個身,撓著癢癢,把後背交給月光。
明天還得上學哩。
山裏百蟲鳴奏,此起彼伏,還有夜晚捕食的貓頭鷹在叫,很熱鬧。
第二天杜子恒又來了後山。
這裏有一座廟,廟前有一塊石頭做的麒麟,廟內有一個神像,神像披著紅布。
他媽媽說沒有,他扭頭一看,明明就有。
聽說過去這裏很繁盛,逢年過節必定香火鼎盛,後來不知道怎麽就沒人來了。
人煙少了,植被就變得繁盛,陽光都照不進來的林子。
倒是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他剛拿出挎包的饃饃準備吃起來,廟外的林子裏忽然起了一陣風,他疑惑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麵前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好美的女人。
六七歲的杜子恒呆呆的,用手背擦了擦鼻涕,將手上的饃饃分了一半給女人。
女人吃了他的饃饃,跟他說,自己吃了他的貢品,以後有什麽事可以來求她。
她都會答應。
“那帶我進山裏玩吧。”
這是杜子恒對她提的第一個願望,他想有人帶他去玩。
女人答應了他,牽起他的手,帶他到了山裏。
山裏很熱鬧,悠揚的晴空下飄著幾朵積雲,慢悠悠的,一陣風過來林間梭梭而響,風吹在身上愜意無比。
他跟女人比賽打水漂,結果比了很多次都贏不過對方,他想摘樹上的果子,女人讓他騎在自己肩膀上摘,女人還會編芭茅,吹榕樹葉做的哨子,會帶他抓野兔。
她還會唱歌,她跟山下的人學的,唱得極好聽。
女子輕輕唱著,風拂過草地和湖麵,杜子恒就躺在草坪上,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他們蹲在草叢裏看螞蟻搬家,捉到獨角仙時便開心不已,山裏有妖怪出現,他更興奮了,嚷嚷著跑過去,卻被女人拉住。
“今天就玩到這裏,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時候,杜子恒知道了她的名字。
女人叫多喜。
第二天他又去了山上。
“多喜,我帶了這個,這個叫東南西北,我折完之後在上麵寫東西,我教你玩……”
第三天也去了。
“多喜,你一個人在山上不會很無聊嗎,對了你是妖怪哦。”
第四天……
“多喜,為什麽他們都看不到妖怪,隻有我看得到妖怪?”
後來的每天都不出意外。
“多喜,我們今天去摘蛇果,我看到蛇果熟了好多。”
多喜便牽著他小小的手,帶他到山裏找蛇果,杜子恒總是走不安分,喜歡上躥下跳,或是撿一根棍子玩。
“多喜你看!桔梗花開了,好漂亮。”
杜子恒讓多喜蹲下來,然後把桔梗插在她發梢。
男孩一天天長大,身邊總是跟著一個安靜平和的美麗女子,他回頭一看,好像跑的夠快,煩惱就追不上他。
不過少年人也不全是歡快的時光,偶爾他也會苦惱。
十二歲那年,他坐在湖邊,悶悶不樂抱著臉,說:
“多喜,我好想要個燈籠,過幾天中秋節了,學堂裏的人都有燈籠,我媽媽不給我買燈籠。”
這是他向多喜許的第二個願望,他想要一個燈籠。
多喜沒有人類的錢,她甚至不知道錢是什麽,所以她也不能給杜子恒買燈籠,但她可以自己給他做一個。
他們去找到材料。
油紙,蠟燭,鐵絲。
將木條修剪成條,將油紙折成燈籠,將鐵絲彎成做蠟燭的底。
杜子恒以為多喜無所不能,因為多喜做什麽總是遊刃有餘,她能捉到兔子,能判斷什麽果子能吃。
但是這次多喜失敗了很多次。
原來多喜也有辦不到的事情,他笑著想。
在失敗和每一次重新開始之間,他懊悔著,嬉笑著,多喜卻始終平靜,但他們最後趕在中秋節的晚上成功了。
那是一個漂亮到杜子恒歡呼雀躍的燈籠。
多喜替他點亮蠟燭,看著少年舉著燈籠下山,一盞火光遠去,回歸到下麵的人類的火紅節日之中。
後來少年又有了新的煩惱。
“多喜,功課好難啊。”
“功課是什麽?”
“就是學堂先生們布置的作業。”
“這樣啊……玩東南西北嗎?”
杜子恒很無語,那是小孩子玩的東西,他現在都快十八了。
他跟多喜說,他現在不喜歡玩這個了,他想考到大學,但是他很笨,總是記不住課堂上老師的話。
為此他很苦惱,如果考不上大學,他得留下來種地。
他不想種地,他想出去,想去到外邊去。
這是杜子恒向多喜許的第三個願望,他想考上大學。
杜子恒早已知道多喜不是無所不能,也沒寄希望多喜能幫到他。
但多喜還是盡全力幫他,監督他功課,看書,背誦課文,一遍又一遍,杜子恒在用心刻苦讀書的時候,多喜就在一旁等著他。
“來玩東南西北吧。”
“多喜,我是大人了,已經不玩這個遊戲了。”
“你先看看這個。”
多喜將一個新的折紙遞給了他,上麵寫著的懲罰分別是,背文章,抄課文,做理科功課之類。
在艱苦的學習過程,他忍不住笑了出聲:“東十二吧。”
多喜很認真地一聲一聲從一數到十二,聲音清脆平靜道:“我看看,慘了,你要背課文了。”
杜子恒卻哈哈大笑。
多喜問他笑什麽。
當然是多喜很好笑啊……他在油燈下看著對方的臉,那純真質樸的模樣,他不知道為什麽,避開了她的視線。
少年人第一次有了多喜都不能告訴的心事。
最後杜子恒如願以償考上了大學。
但是上大學就意味著,他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阿恒,山裏的桔梗開了,一起去看嗎?”
杜子恒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對方陪伴自己度過童年,少年,再到如今的青年。
杜子恒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她。
當年因為幼年天真爛漫,讓這個美麗的女子帶自己進山裏玩,因為少年可笑的攀比之心,讓她為自己製作一個好看的燈籠,為了滿足滋長的野心,讓她幫助自己考上大學。
可是如今呢?他想要的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謬的,那是錯誤的,他總是會為自己惡心的念頭感到害怕。
他不敢看多喜,心裏那份奇怪的情愫迫使他落荒而逃。
杜子恒選擇了不告而別。
或許是因為,自己接觸過的人太少了,或許等他走出這個地方後,就會慢慢淡化掉那些令人心浮氣躁的念頭。
很快,杜子恒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在念大學那段期間,他夢裏總會想起那個女子的臉,他如山間的桔梗一般純潔而美麗。
他明白了,他想回去見她,即使那是錯誤的。
那是自己一直魂牽夢繞的人。
隻是他剛做出決定,在家書中得知一則唏噓尋常的事。
村子決定在村子後麵蓋一個祠堂,動工將後山那間多喜娘娘的廟,給推平了。
等杜子恒千裏迢迢回到村子裏,在後山一堆廢石堆裏找到兩塊石像,其一是廟前那隻石獸。
還有一個,是一個裂開的女子像。
她叫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