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看到家糖炒栗子的店,買了三十塊錢,掛在車頭。
過年買香燭元寶多,這段時間生意倒是好。
南邊城市對祭灶,禮神,拜節,尊祖之類信奉得很,現在就算。不聚元寶了,每家也都會置辦神櫃,香燭鋪還賣過年用的紅紙,對聯,鞭炮,紅包,燈籠之類的。
湘江邊是煙花準燃點,每年過年從年三十響到元宵過後。
風無理每年都會跟王西樓去看煙花,有時他們自己也放,隻是別人都是放煙花,王西樓就拿一打長串的鞭炮去江邊炸,那時候風無理小,覺得很丟人,現在長大了,還是覺得很丟人。
郡沙近幾年第三產業發展很好,但湘南農業中部大省,經濟發展騰飛沒個三五十年是不可能的,這幾年高樓雨後春筍,站在老街前都能看到那幾棟地標建築,冬日陽光下幾座寫字樓的玻璃牆麵像巨獸的鱗片,泛著金色微光。
隻是再看回老街這邊,高度不一的低矮老樓,晾衣杆隨意從窗戶伸出,黑色纜線上停了幾隻麻雀,砰一聲響立刻被驚走。
兩個場景出現在同一個畫麵,像不同時空的對話,有種未來世界撞上城鄉結合部的衝擊,不合理卻又已然雜糅在一起,你隻能去麵對他,接受他。
那邊有幾個小年輕在拿黑蜘蛛炸各種東西。
綰綰穿得鼓鼓囊囊也站在那邊,顯然已經跟他們玩成一片了,撅著小屁股捂著耳朵,鞭炮一響尾巴毛全炸開,然後又忍不住搖晃。
這裏總是比別的地方多點年味。
現在離過年還有十天,經常有陌生的車開進來,普遍是外邊來探親戚,或者就是去了外邊打工的年輕人回來準備過年。
剛剛風無理騎自行車進的時候就看到一輛,掛著京牌的邁凱倫開了進來,他能認出的豪車不多,能認出來是因為薑鬧的父親來過一次學校,開過一輛一模一樣的,對他而言第一反應就是,嗨呀,門是向上開的。
北邊的車牌,而且這樣的豪車怎麽到老街裏來了。
“綰綰,不要玩危險的東西,等一下回來吃栗子。”他喊了一聲。
綰綰耳朵動了動,尾巴高高豎起,看了過來,“知道了……哥哥!”
風無理心滿意足。
又快過年了。
鋪子裏的女人穿得像個福娃,剛幫客人清點完東西,拍了拍手起身,穿那麽厚,風無理判斷應該是王西樓,她看到風無理回來:“考完了?”
“終於考完了。”
“考得怎麽樣?”
“還行吧。”
他把自行車在外邊一靠:“路上買的炒栗子,還熱乎的。”
“師父剛摸了那些紙,手有點髒。”
她頭上還帶著很醜的毛線織的帽子,兩邊吊著個小毛球那種,羽絨服跟他是情侶款式,上半身臃腫,下身穿著黑色打底褲,整個人就一張臉露出來,肌膚嬌嫩白裏泛紅,看起來憨憨的。
風無理剝了一個,投喂給她,看著她咀嚼起來腮幫子鼓鼓的,用食指撥弄了一下小僵屍嘴唇。
小僵屍很吃驚他這種挑釁為師尊嚴的行為。
“還吃嗎?”
“喂師父吃。”
她盤腿坐在櫃台後麵,椅子上還有一張毛毯,下麵開了一個暖爐,玩幾把蜘蛛紙牌準備出去買菜。
“你去洗個手不行嗎。”
“快點,把師父伺候好了,師父今晚給你……”她自認為很有魅力地給小徒弟眨了眨眼睛,但其實她安安靜靜在那就是絕色,老太太就要有老太太的樣子,學人俯首弄姿的話風無理隻感覺滑稽,不倫不類的。
“給你做好吃的。”
“……”
“是不是想了些不健康的東西嘿嘿,小徒弟你思想不純潔哦。”
她一臉得逞的樣子,從棉拖裏抽出一隻穿著白襪的腳,輕輕踢了他大腿一下。
風無理直接上樓了,才懶得理這女人。
“陪師父坐坐啊!你都放假了又不用看書!”
風無理已經在樓梯喊了:“魄奴過來,我給你剝栗子吃。”
樓上一陣光腳踩在地板上咚咚聲。
王西樓已經想象出一隻二哈,頂著自己的樣貌撲向風無理的畫麵。
事實上也正如她想的一樣。
小姑娘穿著清涼的夏衣,上身黑色小背心,下身穿著布料跟蚊帳一樣的蓬蓬褲,邁著兩條大長腿光腳殺了過來,看著就冷。
被風無理一隻手按住了臉。
她的手還向前伸著,可惜不夠長,隻能扒拉著空氣。
沙發上有隻黑貓在看《貓和老鼠》,她聚精會神,位子旁邊有個印子,看起來魄奴剛剛就坐在那裏陪她一起看。
“吃栗子吧,還熱乎的。”風無理遞給了魄奴。
他坐下夜姬也沒跟他搭話。
風無理抓著她兩隻前爪,把她立了起來,抱小孩子一樣摟在懷裏,讓她麵向自己,結果這貓還是扭頭去看貓和老鼠。
“小夜都不理一下我。”風無理語氣很傷心。
“吾輩在看電視。”
“都不看我一下。”
“可是吾輩想看電視……你可以抱著吾輩,吾輩給你隨便摸。”小貓咪如是道。
風無理隻能看到懷裏的貓咪的後腦勺,夜姬始終扭頭看身後電視,給予了風無理隨便摸她的權利。
得到權利的風無理手指撩她下巴,捏捏爪子,揉揉肚子,夜姬不為所動,專心致誌看電視,已經是一隻沉迷電視的廢貓了。
等風無理已經走了一會兒,夜姬徒然發現沒人抱著自己了。
“無理哪裏去了?”她看向旁邊吃栗子一起看電視的魄奴。
魄奴立著一隻腳踩在沙發邊上,腳底板因為不穿鞋而髒兮兮的,要是被王西樓看到少不了一頓罵,此時一隻手提著一袋子栗子,剝一顆吃一顆,聽到身邊貓叫。
“早下樓了。”
“唔,那你抱著吾輩吧。”
“我才不抱你。”魄奴很無語。
“吾輩要人抱著看電視,你抱著吾輩,吾輩可以讓你隨便摸。”
“誰稀罕啊。”魄奴吃了個栗子。
“那吾輩變成人形讓你抱,你不是很喜歡抱吾輩的化形的樣子嗎?還經常到處摸吾輩……”
“誹謗?你這是誹謗!”魄奴麵紅耳赤,這隻貓是怎麽回事。
“喵?”夜姬不能理解誹謗是什麽意思。
“過來!我抱著你。”
“要吾輩變成人形嗎?”
“不用!”
夜姬踩著輕快的小貓步鑽到魄奴懷裏。
魄奴把塑料袋放下,一隻手抱著蠢貓,一隻手從袋子裏拿栗子出來,單手剝開外皮,雖然這樣抱著沒無理舒服,但是夜姬並不多折騰。
“也喂吾輩吃一點。”
“你又不喜歡吃。”
“你怎麽知道吾輩不喜歡吃,也喂吾輩吃一點。”
魄奴沒好氣剝了一個給她,結果這貓咬了一點就說不好吃,她對自己說中她不喜歡吃這件事很得意,擦了擦上麵口水扔進自己嘴裏。
下樓風無理本來打算去玩電腦的,結果看到王西樓準備出去。
“去哪?”
“去西市場買菜,幹嘛?”她揣著手,戴著那頂醜帽子。
平時他回來都六點多了,今天考完試就回,現在也才四點半,正是小僵屍出門買菜的時候。
他稍微想了想:“我也去。”
“你去幹嘛?”
“放假了一時沒找到樂子。”
“你把師父當成你的樂子?”小僵屍想叉腰,但是衣服太厚了,叉腰這個動作都有點艱難。
“走吧,一起去。”
“等等,我籃子還沒拿。”
風無理看著小僵屍進後院拿了個竹篾編的菜籃子,這東西比風無理還老,上麵那條同樣竹篾的提手早就斷了,王西樓又拿條紅色塑料繩給它綁在兩邊,提著繩子出來的。
“不用穿那麽多吧?”
“給你省點靈力,不然老是要給師父充電。”
“充電這個詞感覺怪怪的。”
“哼哼,快點上來,還去不去了?”她推著電摩托出來。
這電摩托是上牌要考照才能上路,小僵屍去考了個D照,他可沒有,就乖乖坐到後麵去。
抱著小僵屍的腰,衣服很厚,抱起來也感受不到少女的腰肢,但是能抱個滿懷,感覺抱了一隻小熊,滿滿當當。
“抱穩了沒。”
“別磨蹭了。”風無理有點嫌棄。
“嗯?”王西樓好看的眉頭一皺:“怎麽跟師父說話的?”
“抱穩了。”
“叫師父大人。”
風無理翻了翻白眼,這小僵屍一鬧起來是沒完沒了的,他看了看周圍沒人,脖子伸出了點,在她冰涼的臉上親了一下。
王西樓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光天化日的,強吻為師,你這徒兒是怎麽回事,雖然知道你很尊重為師,但也不能說親就親的!
誒!
“出發!”
她一擰,開出老街,寒風呼嘯,風無理把臉貼到她脖子後麵。
能聞到很淡的香味,很難形容,風無理隻在王西樓身上聞到過,也可能是自己錯覺。
西市場是舊市場,風無理很小的時候跟王西樓買菜是來過的,最近的超市開了一家又一家,來市場的普遍都是老人家,地都是濕的,各種不好聞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王西樓把車停好個位子,熟練地鎖車,拿上菜籃子呼了口氣,示意風無理跟上。
他走在小僵屍身邊,找到她的手,兩隻手互動了一下,小僵屍想跟他十指相扣,但衣服太厚了,這樣牽很礙事,風無理又鬆開,她估計也覺得牽著不方便,手也收了回去,風無理在她收回去之前又把她手抓住,把她整隻冷冰冰的小手包裹在他大手裏。
底下的小動作上不得台麵,她呼了口氣,冒出白煙,眨了眨眼睛蠢蠢的。
“看師父剛噴完火,現在吐煙。”
“幼稚死了。”
王西樓扭頭看他一眼,不滿道:“你小時候還跟師父比誰吐的煙多,那時候多可愛啊。”
風無理頭疼,好像有這麽回事,又好像沒有,他有點煩這小僵屍八百多歲怎麽記憶力那麽好。
“為什麽不去超市,我記得老街外邊開了一家什麽樂佳超市的。”
王西樓氣笑:“你這孩子就不懂,超市的多貴,還不能砍價,不能搭蔥,不能抹零頭,還不新鮮。”
她想了想,又道:“不過如果你去買菜還是別去菜市場,你不了解行情,師父看過小年輕來買菜,剛走就聽到那些攤主嘲笑,說這些年輕人不會砍價,坑了一把還跟他們說謝謝。”
風無理很認真在玩她的小手,細細滑滑的,每根手指都好可愛,他一根根手指捏著指肚玩弄,這樣的小動作很顯然是不尊重師父的,但是王西樓還不是隻能寵他。
“那以後都你買菜吧。”他像領導發話,小王以後這個你來負責的語氣。
小僵屍抬頭驚疑不定看他一眼:“說得好像你買過菜一樣。”
買菜不是一件值得很開心的事,或者說這不是一件讓人情緒波動的事情。
“小王今天這麽開心,喲,這你男朋友呢?這麽帥。”賣魚的大娘調侃。
他才發現,王西樓確實一直眼角帶笑。
她平時也很愛笑,但是平時王西樓一個人買菜的時候也會笑嗎?應該是不會,畢竟誰會買個菜都蠢兮兮樂嗬的,所以王西樓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笑的,隻是每次他一看到她時,這個女人總是會抑製不住笑,讓他有王西樓永遠都笑嗬嗬的錯覺。
從賣魚大娘話裏得知,今天的王西樓看起來是比平時要開心的,隻是因為他來陪她一起去買菜,那麽簡單的事情。
“那個賣魚婆在這賣了十幾年了,當年還問,這個小弟弟是誰,剛剛又問你是不是我男朋友。”她傻笑著。
風無理捏了捏她手指,有點無語,看著她可愛的臉,忍不住捏了一把。
王西樓立刻不高興了,要捏回去,可是她一隻手被牽著,一隻手提著菜,就很氣。
陸續又買了別的菜,買西紅柿的時候,搭了兩根蔥,她美滋滋跟風無理分享她戰果,說超市得賣貴多兩塊錢,還不搭蔥。
“厲害厲害。”
她皺了皺眉,啐了一聲:“敷衍。”
“師父大人好厲害。”
風無理剛剛去小賣部買了瓶酸奶,插上吸管,菜籃子裝滿了,小僵屍兩隻手都提著東西,他就把酸奶遞到她嘴邊。
王西樓喝了第一口,舔了舔嘴邊的酸奶,這個動作嫵媚極了。
“吃師父口水尾尾。”
風無理渾不在意,咬著小僵屍剛剛用過的吸管。
“王西樓背我走吧,我走累了。”
“哦,前麵找塊石頭你站上去……”
她很自然地說著,可是忽然意識到,小徒弟已經長大了,不用站上石頭也能跳上她背,或者說他又不是小孩子,哪裏用她背著走的。
沒好氣朝他屁股踢了一腳。
“又捉弄師父。”
“不敢。”風無理麵無表情喝酸奶,兩人並著肩走出市場。
“你有什麽不敢的,我發現你膽子可大著了。”
“不大。”
“你還膽子不大?一天到晚欺負師父,你膽子再大一點不得上天了?”
“上天倒不會。”
“那你想幹嘛?”
“今晚要不要一起洗澡。”
“??”
“節約煤氣。”
“閉嘴!”
你自己又問。